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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月兒,月兒,你怎么還沒準(zhǔn)備好迎親的人就要過來了!”
“知道了,娘,就好了。”趙心月笑著,“定不會誤了時辰的!
“嗯,這就好,就在屋里呆著,哪也別去。 蹦赣H不放心的叮囑,抹抹眼,又笑罵道,“娘的明珠,可不小了,錯過了這次看你怎么嫁出去!”
“哎呀,不會啦!”
趙心月身上披了大紅的喜服,金線附在數(shù)十個女工精心繡的紅袍上若隱若現(xiàn),日光一照,身上的珠寶與金線幾乎交輝相應(yīng),晃花了人的眼。她揉了揉酸痛的頸項,臨時把頭上戴好的喜冠摘下,垂首去翻找自己收藏已久的小物件。那可是她最重要的家當(dāng)。
她剛把一個朱紅的盒子收起來,卻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幾頁略舊的薄紙。
細(xì)看來,是一封信。它似乎被摩挲了很久,紙邊都已經(jīng)毛毛的了。它好像被誰撕過,可又被細(xì)細(xì)的粘了回去。
原本應(yīng)滿心喜悅的新娘子好像發(fā)了怔。她的玉指拂過已顯陳舊的字跡,慢慢的,像是要把它一刀刀的刻在心里。
等外面的敲門聲想起,趙心月匆匆抹了抹眼,小心把信收好,封在經(jīng)年不見的匣子里。
從人陸陸續(xù)續(xù)走進(jìn)來,徹徹底底把趙心月打扮成了一位嬌美的新娘。
伴著母親的哭聲,趙心月就正式出嫁了。
喜隊成行,敲鑼打鼓,十里紅妝。無數(shù)閨閣女子的夢。
沒人看見,日光透過窗子照進(jìn)屋里,鏤空的匣子也微微滲入了一點(diǎn)天光。
幾行舊墨依稀可見:
“月月親啟……”
天元一年,新皇即位。
這個國家剛經(jīng)歷了五年的戰(zhàn)火紛擾,原本四分五裂的國家終于得到統(tǒng)一。然而它像一個剛剛溺水的人終于被拉到岸上,急需大口呼吸。
“月兒——月兒——你去哪兒”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氣喘吁吁的跑著,沖著前面的馬車喊:“你又亂跑,一會兒姑母來了怎么說!”
“嘻嘻,婷婷說長安街那邊新開了一家藏寶閣,里面好多稀罕事物,傳說有不少是西域過來的,我去看看嘛!”馬車帷幕被撥開,一張嬌俏的少女的臉露出來,又道:“禮哥哥,要不和我一起去很好玩的!”
少年看著那張嬉笑的面容,到口邊的斥責(zé)不自覺又咽了下去:“罷了,你早些回來,過會兒姑母就過來了,你切莫調(diào)皮!鳖D了頓,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還有,多帶些人過去,莫與人起爭執(zhí),有什么事立刻差人過來……”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少女立刻打斷,生怕被少年說教,滿不在乎的笑道:“你怎么比我母親還啰嗦!哈哈,我去啦!”
看著眼前的馬車愈行愈遠(yuǎn),少年的心莫名的悸動一下。他看著天邊淡淡的流轉(zhuǎn)的云,這里之前明明有一朵好大的云,怎么說會兒話的功夫它就散了呢?直到那噠噠的馬蹄聲再也不見,少年終于心思回轉(zhuǎn),不再糾結(jié),轉(zhuǎn)身離去。
趙心月,就是剛剛那名姑娘,在那新開的藏寶閣里和姐妹游了半天,終于在日落前堪堪回了家。
新皇已經(jīng)四五十歲了,但還算勤政,知道這個剛經(jīng)歷了五年戰(zhàn)爭的國家急切需要休養(yǎng)生息,便取消了許多賦稅徭役,把前朝對商人的許多幾乎稱得上是嚴(yán)苛的律令也一并刪除,默許商業(yè)發(fā)展。
趙心月的父親趙福便是在這一波里趕上了好時候。
前些年還是在前朝的時候,老皇帝昏庸無能,偏又權(quán)欲心極重,雖早已立了太子卻仍守著權(quán)位不放開,引得朝廷之人紛紛猜測。上行下效,朝堂之上皆是黨朋。老皇帝一死,本該是太子繼承大統(tǒng),怎料這太子太短命,剛登基就被人害于殿上。怪只怪老皇帝生前最愛手中權(quán)力,把太子打壓的終日幽閉于宮中,搞得一堂堂太子神神鬼鬼,怯懦不堪。
新皇暴斃,又無儲君,這下可算是亂了鍋。剩余的幾位皇子們在朝堂上爭來斗去,各地的將領(lǐng)也紛紛自立為王。
當(dāng)時還在京城住的趙福眼瞅著這天下將亂,立馬卷了鋪蓋帶著老婆孩子投奔了西北的遠(yuǎn)親。
趙福是個有腦子的人,趁著這天下大亂,百姓到處流動的時候,跟朋友一合計就干脆做起了買賣,雜貨,什么都賣。一來二去,這買賣就成了趙福一家安身立命的本事。說來也是他命好,剛投奔了西北沒幾年,這西北王就算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打馬回京做皇帝了,即是今上。趙福也隨著大部隊一起回了京,連名聲都是皇帝欽點(diǎn)的。因著當(dāng)初生意做大了的時候給過西北軍資助,到今也算是沾親帶故有點(diǎn)兒從龍之功。雖說當(dāng)初是大兵把刀駕到他脖子上不得不從,奈何時也命也,到頭來論功行賞也有他的一份。
沈禮就是在西北的時候認(rèn)識趙福的女兒趙心月的。那時趙心月剛隨父親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才八九歲,半大的孩子,走到哪兒都是怯怯的。一家人還沒徹底安頓好,她身邊也沒人跟著,一時貪玩就丟了。到處都是陌生的環(huán)境,有些人說話她也聽不懂,就只會邊走邊哭。
沈禮就在那時看到了趙心月。沈禮的母親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妾,曾經(jīng)是個妓女,年輕時貌美就被人抬了做小,懷了沈禮,等年輕不在,人老珠黃,這對母子便逐漸被冷落,整日見不到這家老爺。沈禮長這么大也沒人管,請的私塾先生也不在意他。
沈禮那天正在街上閑逛,原本身邊跟著的一個小廝也不知到哪兒閑著了,走著走著就看見了趙心月。
他當(dāng)時心想:“這小孩兒哭起來真丑!
可這小女孩越哭越兇,他終于按耐不住。
“喂!說你了,哭什么你家里不要你了”
“不……不是,”小女孩磕磕絆絆的說,“我……我找不到路了……”,邊哭邊抹眼淚。
“噢——”,少年拖長音,故意使壞,“那肯定是你娘親不要你了,小姑娘。”
小女孩猛的一怔,突然嚎啕大哭:“我……不信,我,我娘親,不會,不會的……你騙我……”說著竟越哭越傷心,蹲在地上不起來了。
少年一看自己惹了事,腦門兒冒汗:“你快別哭了,我,你家在哪?我送你,逗你玩了!
女孩撇嘴,“我不知道……我家剛搬到這……”
“那你家旁邊有沒有什么東西什么的,別哭!”少年心里急,暗恨自己怎么就攤上了這堆事。
“有,有個知味樓……”
“知味樓呀,”少年有些驚奇,“那離我家挺近的,一起回吧!
小女孩聽到有人帶自己回家,不由破涕為笑,“謝謝哥哥!”
等倆人回去,如此過了幾天,二人便熟了。
趙母很感激沈禮送回了自己的小女兒,也多少了解他在家中的境地,便時常使兩個小孩一起玩兒,十分熟稔。
自打趙心月和沈禮熟了之后,兩人簡直是“臭味相投”。
你上樹來我摸雞,你下河來我掏蛋。
他們把這個年齡所有該干的都干了一遍。
他倆年紀(jì)相仿,又加上西北民風(fēng)開放,天高皇帝遠(yuǎn),中原傳承千年的繁文縟節(jié)總也影響不到這邊。再加之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知識分子都忙著給人做謀士,打天下,你來我往,明槍暗箭的,也都沒空去搞這一套“之乎者也”。這正好方便了倆人天天廝混一起。
“沈禮——沈禮——”,趙心月總是連名帶姓的喊,“你跑哪兒啦!”
沈禮臭罵:“招魂兒呢你!你看哪家小姑娘和你一般!”
“嘖!你就會說這!”趙心月不屑,“那你看哪家兒郎和你一般,見天兒的摸雞遛狗!”
“小爺我紆尊降貴陪你做這些低級游戲,還不磕頭謝恩!”
小姑娘大怒:“又皮癢癢了不是!”
最最讓趙心月印象深刻的有一件事,她覺得她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年關(guān)剛過,趙心月和沈禮手上多多少少有了些錢,比他倆平時的月錢要多很多。
正趕上趙父在西北的朋友來家里做客,言語間談到了一處地方,說臨縣有一個廟,廟里供的神特靈,都叫它神仙廟,許是喝多了酒,說話斷斷續(xù)續(xù),一會兒說東家的婆婆帶兒媳婦去那里求子,誰知回來沒幾天立馬懷上,又說西家的老太爺本來要咽氣了,又是請了廟里的老和尚去做了法,老太爺硬生生又活了一年半。
真真假假,趙心月沒去探究,不過她一向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再加上自己和沈禮那小子共同撿的流浪貓得病了,天天不見好,就想攛掇沈禮跟她一起去臨縣玩。雖說這貓她和沈禮輪流喂養(yǎng),總共也沒養(yǎng)了多少天,但還是不忍見其死。
趁著手上的壓歲錢還沒怎么動,趙心月立刻喚沈禮出來,預(yù)謀慫恿他跟她一起。
沈禮好歹比趙心月大一歲,知道的事更多,開始還很猶豫——因為這件事是萬萬不能對父母講的,說了也白搭,誰會大過年的千里迢迢去看個破廟。
只是看著趙心月可憐巴巴的眼神,明知她是故意的也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倆人合計一下午,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考慮了進(jìn)去,自以為萬無一失,就決定出發(fā)了。
結(jié)果自然不言而喻。
倆人瞞著家里花了一天趕到臨縣,風(fēng)塵仆仆去了傳說中的那所神廟,他們東問西問,終于找到了地方?上Т筮^年的沒幾人過來求神拜佛,寺里的主持方丈誰也不見,只有幾個小僧有一搭沒一搭的招待他倆。趙心月虔誠的拜了拜,求自己的小貓一定可以好轉(zhuǎn)。
然而也許事與愿違,當(dāng)天晚上它就一命嗚呼了,大概是趕的一天的路把它給折騰死了。
趙心月很傷心,不過這傷心來的快去得快,她的小心臟立刻就被臨縣其他的小玩意兒迷住了。
回來的時候更坎坷,簡直是風(fēng)餐露宿。
雇的車夫是個黑心的,半路看他兩個小孩子就起了歹心,把他倆身上的錢都搜走了然后將之扔到半路上,頭也不回駕車離去。
一時間兩小孩相顧無言。
還好是白天,還好沈禮還記得路,還好自己家離這不算遠(yuǎn)。
于是兩人迅速建立起了空前深厚的革命友誼。
等倆人回去,自是長時間沒再見過面。倆人雙雙被禁足了。
沈禮還好,他不愛回家,回去也是無聊,家里除了有個老母總盼他出人頭地之外,再沒人管了。
不過這對沈禮來講,正好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反正他老爹不缺兒子。
只是他沒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還會有趙心月。
這對他而言她是一個變數(shù),就這樣猝不及防的來到他生活中。
但他欣然接受。
剛被禁足的時候,沈禮還天天擔(dān)心趙心月挨罵。不過現(xiàn)實很快打臉,據(jù)他差去的小廝說,趙小姐在家過得愜意十足。
“喂——”思想回籠,就聽趙心月嘲笑他,“你天天不干正事嗎?就知道玩玩玩,我哥哥像你一般大的時候可勤奮啦,天天念書!”
沈禮禮貌的沖她呵呵一笑:“你見哪個女子如你一般瘋瘋癲癲,也不怕到時候嫁不出去!”
“嘁,”他完美收獲了趙心月一枚白眼:“本小姐漂亮著呢!等過幾年,來給我求親的是要把我家門檻踏破了的!倒是你,見天兒的不務(wù)正業(yè),也不曉得誰到時候會嫁了你!”
說畢,趙心月同情的拍了拍沈禮的肩膀:“不怕,我有好多小姐妹,要是有誰剩下來就介紹給你!
沈禮回敬:“多謝趙小姐美意,在下實乃人中龍鳳,不勞牽掛!
不過似是從那天起,沈禮開始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以前趙心月隨喊隨到,比她身邊跟著的小丫頭都勤快,現(xiàn)在喊三聲就應(yīng)一聲,不是借口念書就是借口念書,好像他的父親又開始嚴(yán)管了。
趙心月對此明顯不信。她是個十分自戀的小姑娘,堅信一定是自己那天的話鼓勵了沈禮,從而使他發(fā)憤圖強(qiáng),勵精圖治,孜孜不倦,頭懸梁錐刺股,最終走向人生巔峰。
趙心月對此表示很憂慮。沈禮已經(jīng)五天沒和她一起玩了,連到酒樓里吃飯都不去。她一度擔(dān)心沈禮會不會因為她的一番話猛然清醒,然后把自己學(xué)傻了。終于,她決定帶了一盒吃剩的點(diǎn)心到他家里去看他。
“你真了還在念書。 壁w心月表示不可置信,咂咂嘴,一不留神把自己給他帶的點(diǎn)心吃了個精光:“是文曲星下凡給你附體了?哇哇哇,那你不是要高中狀元啦?”
沈禮沒好氣的說:“是是是,借大小姐吉言,在下馬上就功成名就了!”
“嘿嘿,咱倆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吧?茍富貴無相忘啊!
“行行行,”沈禮哭笑不得:“無相忘無相忘!”
天上的流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偶爾被風(fēng)吹一吹,又立馬互相穿過,各自飄入未知的天空。只留青空還在。
地上的人也不消停,天天打來打去,把這大好的河山弄得烏煙瘴氣,就非要爭出個你死我活來。
等西北王終于斗出了個結(jié)果,把那些敵手通通都砍了頭后,收拾一番就帶著人進(jìn)了京。
與此同行的還有趙沈兩家。
趙家是因著有半點(diǎn)兒從龍之功,皇帝欽點(diǎn)。沈家就不知為何了,也是辛苦趕路舉家搬遷。
沈禮終于對他的老爹有了一次正眼相看,不管他老爹搬家的原因是什么,他總算能和趙心月又一起了。天知道他之前還為這件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打到京城住的時候算起,才過兩年,趙心月已經(jīng)十六,沈禮也十七了。
他們再過兩年就真正是個大人了。
當(dāng)少女褪去了天真,當(dāng)少年抹去了青澀。花兒由開轉(zhuǎn)敗,樹葉由綠變黃,月亮由圓到缺。時光就這樣看得見卻摸不著逮不到的匆匆過去。青春曖昧而不可言說的情愫逐漸萌生。
京城向來被稱為“千里眼”和“順風(fēng)耳”的天知樓同往常一樣紛繁熱鬧,只是這次情況似乎有些不同,那些自詡“江湖百曉生”的人之間的爭論聲太大了些。
“哎,你們聽說了嗎?咱北邊的齊國好像最近要派人來出使咱大魏了。也不知這回是個怎么意思!蹦莻一襲長衫的人拿起茶杯悠悠喝了口,正打算繼續(xù)顯擺自己的學(xué)問,就被人打斷:“知道知道,”一個蓄了胡子的中年男人道,“那齊國可是蠻夷之地,不過馬背上的功夫確實厲害,前朝跟他們打那會兒就沒落過好,贏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說他們蠻夷未開化這可是真的,一群忘恩負(fù)義之徒,當(dāng)初要不是咱們先祖幫他們開國立業(yè),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洞里住了,F(xiàn)在他看咱大魏內(nèi)亂才結(jié)束沒幾年,不來幫襯,反而趁火打劫,說是冬天來了沒法過冬,偏逼著我們把北邊的草原借他們……”
“豈有此理!”坐在邊上的少女猛拍桌子,怒道:“那草場借了他們還能還回來還好意思說借,放屁!”
“噗——”,坐在對面的少年不由噴了口水,咳的他臉漲得通紅。
經(jīng)過驚天動地的一番咳嗽后,少年的臉色終于平復(fù)了下來。
“月,月月,”少年頭痛的扶額,“你能不能……能不能……”
“知道知道,”少女口上應(yīng)著,臉上卻滿不在乎,皆是憤憤不平之色,“都是那些蠻人太過分,太過無禮!”
少年呷了口茶,道:“人家就是來明搶,聽人說齊王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點(diǎn)兵了,就等使臣回復(fù)了。”
“那怎么辦?總不能真給他吧那到時候豈不是人人都可來分一杯羹!”
“誰說不是呢?哎,都傳今上準(zhǔn)備送一名皇子過去當(dāng)人質(zhì),也不知真的假的!
少女大驚失色:“皇子那得是挑哪個皇子啊,太可憐了吧,去了估計也是有去無回!
“行了,”少年喝完最后一口茶,長身立起,“管他們送誰去,總之不是咱倆。天不早了,快回吧。”
少女不滿他如此想法,一路上邊走邊說:“嘁嘁嘁,小心哪天把你送過去,我可不想你,信都不給你寫!”
少年裝作滿不在乎,“誰稀罕,本少爺這么英俊瀟灑,想我了人多了去!”
夏日的季節(jié)總是這樣無聊。太陽除了曬就是曬,只有知了一聲聲也不知疲倦地叫著。據(jù)說知了只能活十七年,而它們在地低就要被深埋十七年,等到第十七年的夏季,紛紛破土而出,在地上的時間,只有一個月。它們會在這一個月里完成□□,產(chǎn)卵,然后死亡,新的蟬卵重新深埋地下,等待下一次的輪回。
這一個月,是它蟄伏了的十七年,是它生命的全部意義。
趙心月在家百無聊賴的聽外面的蟬叫,吱吱吱的,也不嫌累。
她最近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終日在家無所事事。
在她快要抓狂的時候,還是母親點(diǎn)醒了她:“最近怎么不見小禮來玩了”
趙心月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沈禮。
她還奇怪,怎么心里空落落的。就因為沈禮不來找她了?
紛紛亂亂的,怎么比這鬧人的夏天還讓人心煩!
不過趙心月一向心大,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言語間就遣人到沈府去了拜貼。
等聽到丫頭的回復(fù),趙心月不可置信:“他竟然回絕了!”
她冷靜下來,細(xì)問才知,是沈老爺代為回絕。
可是沈老爺向來看不見他這兒子,,從來也不關(guān)心他去哪和誰交好,就等他弱冠外放到沈家的分柜。那這次是為什么?
直覺告訴趙心月這次事態(tài)不同,就好像今天的夏天異非尋常的熱。
問母親母親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什么,只是叫她不要亂說。
趙心月是個有主意的人。見沒人肯同她講,她就到處打聽,偏又小心翼翼,似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可不想等沈禮知道了嘲笑她!
然而老天這次像是不站在她一邊,連續(xù)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
趙心月知道,一定是沈禮在躲她。
她干脆天天派人堵在沈家門口,就看他沈禮出來不出來。然而一天天過去,沈禮像是跟她對上了,一連幾天都不出門。
有次同玩的姐妹忽然被告知家中有事,便脫罪告辭,趙心月自己玩著也沒什么意思,就又到天知樓去聽消息。
這次卻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原來往齊國派送質(zhì)子的事已經(jīng)確認(rèn)了,是個幾乎沒怎么聽過名的皇子,好像最近才被接入宮中。
趙心月本就心情不佳,又聽聞這樣的事,同她的丫頭嘆道:“這……這些人真是,自己打不過就送孩子,可憐那皇子,流著鳳子龍孫的血,卻沒鳳子龍孫的命!”丫頭卻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垂首不語。
后來得知沈禮的消息,還是趙心月自己看見他的。
那天她自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隨便找了個由頭把跟著的丫頭打發(fā)了出去。她自己也不知逛到了哪個犄角旮旯,就無意間看到了沈禮。
他看起來比幾個月前消瘦了許多,雙目無神,就那樣呆呆的,失魂落魄的游在街上。
就像……一個孤魂野鬼。
趙心月滿心歡喜,剛想喊他,就看他那副迷茫的樣子,話到嘴邊又住了口。只是悄悄跟了上去,輕拍他肩背:“怎么了你!最近都不來找我!
沈禮一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又夢見了她。
他好像又急忙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再看她,她果然還在。
趙心月看他還在發(fā)怔,笑嘻嘻的:“怎么?這才多久不見就忘了本小姐了!”
沈禮連連搖頭。他只是有點(diǎn)不敢置信,太歡喜了而已。
“沒有”,沈禮急忙否認(rèn):“不是,我……月月……”他有些語無倫次,好多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他幾乎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趙心月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速道:“好了好了,沒怪你,逗你了!
頓了頓,看了看他似乎好了一些,又小心問到:“不過你最近怎么了啊,都不見你。”
沈禮卻只是看著她,極力扯出一抹笑容,避重就輕:“沒什么,有些事而已。”
趙心月看他不肯說,也不去深究,她本就是個沒什么好奇心的人,又馬上啰啰嗦嗦給他說最近發(fā)生的事:“哎,你知道嗎?聽說送給齊的皇子已經(jīng)定下來了,好像是最近才接到宮里,”趙心月憂國憂民,“唉,那些人真可以,出事了才想起還有這么個兒子,嘖嘖,他可真夠可憐,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彼灶欁哉f著,絮絮叨叨,沒看見沈禮好容易彎上去的嘴角立刻僵硬,又放了下來,原本還有些亮的眼神重新黯淡。
“嗯……他確實……夠倒霉。”
兩人忽然安靜了下來,誰都沒講話,空氣好像凝固了下來。
沈禮盯著她,就看著她,細(xì)細(xì)的,像是要把她掰開揉碎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每一處都不放過。他心中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告知她,話到嘴邊,這千言萬語終化成了一句:
“你還好吧?”
說畢,又像是要補(bǔ)救這句話,“我是說,我最近不在的時候,沒來找你的時候。”好像這樣可以讓前面那句更自然。
“當(dāng)然不開心!”趙心月看他主動提及這件事,立馬積極響應(yīng):“這些天你都跑哪兒了,偷偷去玩還不帶我!哼!你得請客”,她喋喋不休,繼續(xù)向他抱怨,“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無聊,天這么熱,哪也不想去,偏你還不來找我!”
她抬頭,卻發(fā)現(xiàn)原本沈禮一直僵硬的嘴角終于不自覺的翹起,眼含笑意的,就那樣看著她。
趙心月忽的有些心慌,說不上來,只是一顆心就那么懸著。
沈禮像是什么也沒有注意到,只是靜靜地聽她喋喋不休。
“好,一定!
魏宮里,燈火通明一片。
原本應(yīng)在沈府休息的沈禮不知為何出現(xiàn)于此。
他慢慢鋪好宣紙,凈手,持筆。一樁樁,一件件,他都以最隆重的方式來對待。仿佛是他就要去往天國侍奉神靈。
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研磨,細(xì)細(xì)的,不急不躁的。
那墨里仿佛有他用一生換回來的珍寶。
起筆。
原本應(yīng)該最是穩(wěn)重的手開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來。
筆尖懸在空中。良久,鋪平的紙上只留了一灘墨滴。
似乎還有些微不可察的水跡。
一點(diǎn)一滴的,好像哪位游子在異國他鄉(xiāng)又流了千百行的淚。
從那次分別,趙心月的心里始終靜不下來。
她知道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否則沈禮不會這樣。
她只以為可能是因為沈禮即將弱冠,他不得不聽從沈父的安排到外地去看顧別的生意,沈禮會很忙。他倆也許會因此有短暫的分離。
不過趙心月不怕,她還想著同小時候一般和沈禮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雖然最后免不了被臭罵一頓,但她還是想。
少女就這樣想著,美好的像是一場夢。
直到那天,那封信的到來。
那已經(jīng)是到秋天了,北國的風(fēng)已經(jīng)刮了起來。
趙心月就趴在小窗上看外面的落葉,那是一個花園。她喜歡看落葉,不讓人去打掃。金黃的葉子層層疊疊的鋪在地上,若此時再來一場風(fēng),她便能看見一場金色的雨——枯黃的樹葉被風(fēng)卷起,它沒想到自離開母樹后有朝一日還能重返高空,于是在風(fēng)中悠悠蕩蕩,憑風(fēng)而舞。
聽人說那倒霉皇子已經(jīng)快要走了,趙心月也無心去想,她只想著沈禮——又是好久不見了。
信就這樣被送到她的手上。
聽來人說是沈府來的,趙心月滿是歡喜,雙手卻小心的打開了它。
“月月親啟: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我許是即將去往齊了。
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就是那個倒霉皇子。我也不知為何會有如此身份,只是那天,我剛曉得此事時,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
很驚異,對嗎?這就是晴天霹靂,把我打的動彈不得。
也許正應(yīng)了“人生如夢,世事無!。
月月,認(rèn)識你,我實三生有幸。
當(dāng)初西北,而今京城。幾經(jīng)顛簸,歲月不居。其實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心里還牽掛的娘親已經(jīng)不在,唯有你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我不看著你,如若被騙可怎么好
答應(yīng)我,千萬,千萬要保重。
此去千里,一別兩國,此生,或許再難相見。
允你的一頓酒,怕是不能兌現(xiàn)了。
我知道,你大了,到可以做新娘子的年紀(jì)了,不知以后會便宜哪家小子,只是終歸不會是我了。要把你的脾氣斂斂,若你日后惹你夫君生氣怎么辦?許是我多慮,你這樣好,誰又會同你置氣呢?
等我離去,切勿來信,路途遙遠(yuǎn),齊宮尚不知如何。我會保重,以期相見。
勿念,勿回。
沈禮親筆!
秋季的風(fēng)飄飄蕩蕩,隨意帶起滿地的枯黃,又?jǐn)y了不知是誰的離苦卷向天邊。擾了人心酸,又捎帶上自己滿腔的心緒。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只是這滿天的落葉再不能引起少女的注意了,孤零零的飄起,孤零零的落下。
再不會有人去看了。
再次收到沈禮的消息,已是五年后了。
彼時趙心月還同往常一樣,按部就班過自己的生活。
只是偶爾,偶爾馬車路過沈府時,趙心月總會掀開帷幔,在那一點(diǎn)縫隙中,小心翼翼的,竊竊的,看那沈府的大門,好像從中會出來什么人。而后,在悄悄放下來,不驚動任何人,靜靜地,坐在車中,一切如常。
只是再沒人陪她同游了。
消息來的猝不及防。
齊人先王突然暴斃,新任者野心勃勃,不甘始終落后于大魏。
沈禮就這樣死了。無能為力,看著那刀落在自己的頭上。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剛得知自己被賜死的沈禮如是想。
任那帶刀的侍衛(wèi)跟在自己身后,他竟然有了閑情逸致,同古人一樣秉燭夜游。
游在這深秋的滿地枯黃中。
殘枝敗葉經(jīng)不起來人的踐踏,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吱呀聲。
盯著那天上明明的月,他心想,“月亮真圓”。
“月月,我可看見你了。你看見我了沒有?”
消息這樣穿來。質(zhì)子暫時換來的和平給了大魏寶貴的修養(yǎng)時間,尚有余力可以一戰(zhàn)。
皇帝追封他為定國王。只是遺體卻找不見了,就葬在遠(yuǎn)在異國的他鄉(xiāng)。
趙心月知道的時候,母親正在幫她物色夫婿。
也不知心里該哭該笑,原本空空的心就突然放下了,沉甸甸的。
可那空的一塊是徹徹底底的空了,空的她抓心撓肝的難受。
夜里一個人躺在床上,就突然想起幼時和沈禮一起拌嘴的時候了。
那時還嘲笑他長大必定沒出息,F(xiàn)在卻已是定國王了。
趙心月忽然淚如雨下。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等你了。
來世再見吧。沈禮。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知與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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