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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君生我未生
一
木子第一次看到秋禾是她五歲那年盛夏。
夏風(fēng)有些溫柔繾綣。木子躺在爺爺?shù)膿u椅上翹著腿啜草莓碎冰冰,滿足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直到一輛汽車停在大院門口,才抓住她懶洋洋的注意力。
車上下來一對夫婦,拖著幾個行李箱。接著,一位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也從車上跳了下來,落地時帶起的縷縷微風(fēng)掀起了他白T恤的一角。
似乎感受到了視線,秋禾轉(zhuǎn)過身來,對著來不及轉(zhuǎn)開目光的木子歪頭咧了咧嘴角。陽光不遺余力地將他整個人包裹在耀眼的光暈里,細(xì)致地雕刻描摹他柔和的眉眼,而他澄凈的瞳孔卻好像穿透這氤氳著濕氣的盛夏,浸進(jìn)了木子的心里。
木子迅速偏過了頭,心里卻“嘭嘭”炸開了煙花。
二
十三歲的秋禾順理成章地成為木子的鄰居。秋禾念初一,木子才上幼兒園中班,由于幼兒園、小學(xué)部、中學(xué)部同屬于一個集團(tuán),相隔也不遠(yuǎn)。在木子與秋禾家逐漸熟絡(luò)起來后,忙碌的木子爸媽常常拜托秋禾在放學(xué)后順道把木子帶回家,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個習(xí)慣。
每個傍晚,木子總會坐在幼兒園的小板凳上,看著夕陽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地平線吞沒,看著周圍喧鬧的班級漸漸歸于平靜,但她總是傻笑著滿懷期待地坐著。因?yàn)樗酪粫䞍海嗉壍拈T口會出現(xiàn)一個既好看的小哥哥領(lǐng)她回家,那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秋禾。
天氣炎熱的話,秋禾會帶給她一盒酸奶或者一根草莓碎冰冰,她一邊小口啜著一邊跟在秋禾后面小短腿邁得頻繁。因?yàn)樽炖锾鹛鸬模睦镆蔡鹛鸬,所以無論多累,她沒有一次讓秋禾抱著或者讓他走得慢一些,一直就這樣跟著。
而秋禾也會關(guān)注到木子額角亮閃閃的汗珠,不知不覺中放慢了步伐。木子沒有意識到,每到這時候,秋禾嘴角總是噙著笑。
當(dāng)然,木子也不會知道,秋禾的笑和她想要的笑不是同一種笑。
三
高一的秋禾仍然充當(dāng)木子的“接送監(jiān)護(hù)人”。不過,最近秋禾接木子總比平常晚些,問他,也遮遮掩掩地不說。
按耐不住好奇心,木子在教室里早早地寫完作業(yè),背著書包穿過兩條窄窄的街道,來到了高中部。
正值放學(xué),校門外人山人海,木子拼了命才站穩(wěn)了腳跟。她的眼睛不停地張望著,很快便看到了人群中清俊挺拔的秋禾,以及他攬著的一個披發(fā)姑娘。她看到他們站在雪糕店前買甜筒,沒有一絲目光留給冰柜角落里的碎冰冰。木子恍惚看到了四年前的秋禾,那個穿著白T恤只對她笑的秋禾,F(xiàn)在的秋禾依舊笑得很溫暖,不過他眼底的倒影不是木子。
在他們走遠(yuǎn)后,木子小跑到雪糕店前,掏出零錢包買了一根草莓碎冰冰,咬了一口——徹心底的涼意,沒嘗到一絲甜味兒。木子的眼淚像碎冰冰殼外的液化水珠,一顆一顆地滾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在街角的垃圾桶里扔掉了碎冰冰,一口氣順著那條走了無數(shù)遍的路跑回了家。
到了大院,秋禾媽媽正在院子里收被子,看到木子一個人回來問道:“你秋禾哥哥呢?”木子愣了一下,隨后抿起嘴無辜地笑:“我看到秋禾哥哥牽著一個漂亮姐姐,以為他們有事就自己先回來了。”秋禾媽媽的臉一瞬間沉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秋禾都沒有接木子,木子自己靠著馬路邊乖乖走回家。之后的之后,秋禾放學(xué)也會順道把木子捎回去,但極少給木子帶碎冰冰了,走路也是大步流星,或者捧著一本英語書背單詞,木子不得不小跑跟上。
她知道秋禾已經(jīng)上了高三,一切都忙碌得不可思議起來。
四
黑色的六月像沉重的車輪碾過無數(shù)高三學(xué)生的生命。算起自秋禾開始備考到考后的瘋狂的日子,木子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看秋禾了,有時只能望到他淺淺的一個背影。
直到暑假快接近尾聲的時候,木子?jì)寢尣磐仆颇咀樱骸叭ズ湍闱锖谈绺缍嗾f會兒話,他要去外地上學(xué)了!
木子恍若大夢初醒,跑出門發(fā)現(xiàn)秋禾正坐在自家門檻上曬太陽,手里拿著一袋剛拆封的碎冰冰?吹侥咀,他往邊上坐了坐,讓出了一小塊地方。木子也不客氣,順手接下秋禾遞來的半根碎冰冰。
一時竟相顧無言。
木子咬咬牙:“你要走了?”
秋禾看著她笑:“對!
木子道:“我小時候經(jīng)常問你問題,你都會幫我解答,后來你忙,就不理我了。有句話我一直不理解,今兒想順便問一下!
秋禾忍俊不禁:“小丫頭,你還‘小時候’,你現(xiàn)在就是小時候。有什么問題你說吧,以后都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了!
木子裝作沒聽懂秋禾話中的揶揄,她靜靜地看向秋禾的眼睛:“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看小說時候看到的,想問你這句話的使用語境,我總感覺是作者用錯了!
秋禾一下子笑開了,好看的眉眼彎了又彎:“我都玩瘋了,知識點(diǎn)都忘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問度娘吧。”
木子盯著他的臉,一臉嚴(yán)肅。秋禾用手托著下巴,悄無聲息地別開她的視線。
“那三年前的事情你還怪我嗎?我告狀的那個!
“說到這個我還沒找你算賬。”秋禾聲音板了起來,嚇得木子不自在地理了理本就很齊整的衣襟。
秋禾被她逗笑了:“不過那件事早就過去了!蹦咀影蚕铝诵。
臨行那天,木子隨著父母一起去火車站送秋禾。
“祝木子妹妹越來越漂亮,成績越來越棒!钡巧匣疖嚂r,秋禾說。
“祝秋禾哥哥越來越帥氣,早日找到我嫂子!蹦咀硬恢雷约阂允裁葱那檎f出了這番話,但她想說,祝秋禾哥哥早日找到我。
火車嗚嗚,送遠(yuǎn)了木子的秋禾。
五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冷里四季如春。
在秋禾上大學(xué)的幾年里,木子總愛往他學(xué)校所在的A市跑,也漸漸地了解到秋禾有了一個女朋友,打算畢業(yè)以后就在A市定居。木子見過秋禾的女朋友,長得并不是很出眾,但很白,聲音細(xì)細(xì)軟軟的,和生人說話會低頭臉紅。有時有人開她玩笑,秋禾總會一把把她攬到懷里,朝著別人笑罵:“滾,別逗我老婆!
木子偶爾跟著起哄,但更多時候她只會待在一邊默不作聲地笑。
少女的心思大都成熟敏感又細(xì)膩。
然而總是她有千萬般不愿,時光總是走得這樣匆匆忙忙。
那年,木子二十歲,秋禾二十八歲。木子逐漸意識到,秋禾,是要結(jié)婚的。
六
禮堂里布滿了粉玫瑰,每一朵都像浸滿了草莓碎冰冰的汁液,芬芳馥郁,勾起人回憶初戀的心弦。
秋禾結(jié)婚那天,木子死活不肯去婚禮現(xiàn)場,氣的木子爸媽指著她鼻尖罵:“現(xiàn)在的孩子一個兩個就知道賴在家里不出門,那可是你秋禾哥哥的婚禮!你從前天天黏在人家屁股后面,現(xiàn)在……”木子抽噎地喘不過氣:“你別……別指望我去,你……你們再……再逼我,我就敢……敢死給你們看!”木子一把掀起被子把頭蒙了進(jìn)去!昂,你個死丫頭,嚇唬誰呢?。吭趺,說你一兩句你還有臉哭起來了?”木子不說話了,濕漉漉的一小塊被子被她咬死在嘴里,咸得發(fā)苦。
她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從此她再也沒有資格用“我的”秋禾哥哥了。
門被“砰”的一聲甩上了,木子這才衣衫凌亂地從被窩里鉆出來,她伸手在床邊上摸索了一番,終于摸到了手機(jī)。解鎖,打開。
□□、微信、信息里那么多消息,沒有一條來自秋禾的。
她趴在床邊發(fā)了一會兒呆,不知想寫什么,又隨手打開微博滑了幾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蹦敲词煜さ囊痪湓,毫無預(yù)兆地、血淋淋地出現(xiàn)在了木子眼前。
九年前那個夏天午后的記憶,像潮水涌上木子心頭。那天陽光燦爛,清風(fēng)微瀾,秋禾的笑容被襯得相當(dāng)好看。一個裝著傻地問,一個故作不知地答。
剎那間,木子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撕咬著她的耳膜:“我要去找他。”
一切好像不聽人的使喚。
木子隨手扒拉了兩下亂蓬蓬的頭發(fā),機(jī)械地在衣柜里翻出了一身衣服套上,就慌里慌張地出了門。
當(dāng)她蓬頭垢面地趕到宴會廳門口時,早已精疲力竭,她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一條上岸許久已經(jīng)脫了水的魚。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順著鮮艷的紅地毯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前挪,直到定格在那一對一身潔白的新人身上——婚禮已經(jīng)開始,新郎正在擁吻他嬌俏的新娘。
木子怔怔地、自虐般地死死盯著那一幕,視線里的一切都次第褪去了顏色,只有那綿長深情的一吻愈顯愈亮。她的眼淚迅速充盈了眼眶,隨后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那么倉促,好似木子來不及抓住秋禾的青春。
直到一吻完畢,秋禾與新娘正過身來,看到宴會廳門口、紅毯盡頭呆呆地站著的木子,兩人微微放大的瞳孔才讓木子回過神來。
一瞬間,她羞恥地幾乎要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我想干什么?搶婚?木子麻木的心突然間劇烈地跳動起來,一下一下,讓她整個人險些站不穩(wěn)腳。
木子站了良久,臺上的新人也看了她良久,久到底下有客人轉(zhuǎn)過頭,在竊竊私語,久到席下的木子父母目光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震驚和困惑,甚至動身下位準(zhǔn)備來拉木子。
看著禮堂里的一切,木子突然笑了,眼下的自己荒唐至極。
她真的覺得自己可憐又可笑。她來了又能怎么樣呢?對于秋禾,不過是自己無足輕重的一個小妹妹突然愿意賞臉參加他的婚禮。
木子揉了揉自己額頭,喂,爭氣點(diǎn),給自己留點(diǎn)顏面啊。
她深吸一口氣,深深地給臺上新人鞠了一躬。向新娘,向秋禾,向自己帶著碎冰冰涼意的青春。
隨后,她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宴會廳。沒有回頭。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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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寫手場上的菜鳥,請多多指教///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