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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程知再見白芨,已經(jīng)是很多年之后了。
這一日江南飄著小雪,程知站在屋檐下,靜靜地望著遠處氤氳在雪里隱約還透著點綠色的延綿山嶺。這個哈氣都冒白煙的天氣,委實沒什么人愿意在外頭吹冷風(fēng)。但程知就是在屋里悶得慌,隨手給自己斟了杯熱酒,找了個借口從飯桌上晃悠到了門外。
雪下得安靜,程知喝著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幾年前第一次見到白芨的場景。當(dāng)時在關(guān)口,一大群人站在雪里嘰嘰喳喳,美其名曰踏雪賞梅,實際上也沒有因為那雪和梅添了什么風(fēng)雅。白芨就站在這群人里,一身青衣,抱著他的琴,靜靜地抬頭欣賞著枝頭被雪壓著的梅花。朋友給他介紹,說白芨是遠近聞名的雅士,淡泊名利,彈得一手好琴,能吟詩作賦。白芨聽完這吹捧,沒忍住笑了一聲,輕聲說了一句自己只是附庸風(fēng)雅。
彼時程知的朋友們也多是一些文士,少部分小有名氣,大多數(shù)混吃等死,無心朝堂,日夜笙歌,少有幾個江湖人,也不怎么談江湖事。程知和他們不太一樣,他稍微好些,還是有點少年情懷、揚名江湖的抱負,但對于如何揚名這種事,其實沒多少門路。他也曾師從名家,學(xué)了點傍身的功夫,總想著有個什么契機能揚師門之名,邁過成為江湖傳聞的門檻。
當(dāng)年的程知也許算不上什么強者,但現(xiàn)在的他卻絕對當(dāng)?shù)蒙细呤侄,而且是?jīng)常出沒于各種說書人口中的俠客。
程知站了一會兒,遠遠看見有一抹紅色在視野里一點一點清晰起來,瞇起眼看了一會兒,分辨出那是一把畫了白梅的紅色紙傘。紅傘在雪里緩緩地前行,與靜謐的雪景既相融,又兀自生出了點兒格格不入的氣氛。傘面壓得很低,待得打傘的人走得近了,才看見傘下人的那一身深紫色的衣袍。
程知看著那人打著傘走到檐下,將傘一收,抬起眼,那雙漾著秋水的眼睛正好對了上來,不由得愣了愣。
是白芨。
雖然早知道白芨會來,但這一瞬間他還是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一身紫色的外袍將他原本消瘦的身板硬生生襯托得大了幾號,但他的臉色依舊如他的姓氏一樣不著一點血色,蒼白如紙。
白芨也看到了程知,但驚訝只在他的眼里停留了短暫的一瞬,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對著程知淺淺一笑,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這句話從白芨嘴里說出來,聽著好似輕飄飄的,落在程知耳中卻仿佛有千斤之重。
也不知道自己組織了多久的語言,程知才聽見自己沙啞地回了他一句:“是啊,是好久不見!
于是兩個人就這么僵在了門口。
最后打破了沉寂的還是溫逢推門的聲音。
看見白芨站在雪里,頭上和肩上都沾了點雪花,與程知無聲的對峙著,他的心突然小小地揪了一下。過往那些有點荒唐的事情又一點點地涌上了他的心頭。
溫逢推開門出來,輕輕地推了程知一把,又笑著過去招呼白芨:“別傻站著了,外頭多冷啊,難得見一面,走,快跟哥哥進去喝酒!
白芨笑著應(yīng)了一聲,將傘輕輕地倚在門邊,也不去看程知,隨著溫逢走進了屋子。
屋子里鬧哄哄的,吃飯喝酒劃拳亂七八糟干什么的都有,但一有人推門,大家還是都齊刷刷地看了過去,原本想著起哄的眾人卻在看清了白芨的模樣之后都突然失了聲,全啞了,場面一時間看著還有點滑稽。
白芨臉上還是掛著不溫不火的笑,稍稍低了低頭,沒有開口。
溫逢又招呼了一聲,眾人如夢初醒,才慢慢地又回到先前吃酒扯皮的狀態(tài)。
就是多少有點不大自在。
但也沒人埋怨什么。
程知在白芨對面坐下的時候還是有點恍然的。他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這樣幾人同桌喝酒是什么時候的事了,只覺得現(xiàn)在連呼吸都尷尬。
當(dāng)時的程知還是個初涉江湖的小子,與白芨等一干人約好要闖出一番天地。正好趕上武林盟主廣發(fā)英雄帖,揚言哪位俠士若能替中原武林除去那英雄帖上的惡人,武林同盟必將尊他為座上賓,助他名揚四海。
程知心動了,好說歹說才勸得一副與世無爭模樣的白芨與他同行。
“贏了一起狂,輸了一起扛!”當(dāng)時的程知握著酒杯,豪言壯語,而白芨就坐在他對面,眼神清明地看著他,嘴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
只用了三個月,程知與白芨二人聯(lián)手,已是將那英雄帖上的惡人戰(zhàn)了個七七八八。
倒也不是他人不爭,著實是白芨牽制敵人的本事相當(dāng)玄妙,給程知制造了無數(shù)恰到好處的機會,與程知又配合無間,二人一起出手,威力足以震懾當(dāng)時的小半個江湖。
只是英雄帖上剩下兩個名字之時,他二人出了意外。
那倒數(shù)第二個名字是一個出身苗疆深山、深諳奇毒的婦人,身法詭譎讓人措手不及,饒是自覺已經(jīng)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程知也在她手下占不到上風(fēng)。那婦人臨死時一副要與他等同歸于盡的模樣,竟然企圖自爆拉他二人共赴黃泉。程知下意識想為白芨擋住那自爆引起的毒霧,不料那毒霧無孔不入,僅是運功遲了一步,竟已侵入肺腑,致使他氣血逆行,當(dāng)即失去了知覺。
事后程知在病榻上躺了小半個月才勉強能下床走動,足足養(yǎng)了四個月才能提氣運功。
但白芨卻不見了,好似人間蒸發(fā),全無音訊,任程知怎樣查探,身邊人都道不知他去向。
可程知熱血仍然堵在心頭,想去尋他那江湖夢。
他給白芨原來的住處去了無數(shù)封信,又等了三個月,終于等來了回音。
那信上是白芨清秀雋永的筆記,不止為何竟有點看著竟有點走形,少了他往日里的灑脫。信紙中間只寫了四個字——“愿與君同”,那“同”字提筆處暈了一小塊墨跡,又勾起了長長的一劃,似是猶豫了許久才提筆,又好似寫完這四個字花光了寄信人全身的力氣一般。
程知沒有多想,當(dāng)即興沖沖地啟程赴約。
但他在關(guān)外,捏著那英雄帖端詳了十?dāng)?shù)日,也未見白芨身影。
從那以后,他二人原本的那些風(fēng)光如同泡影,轉(zhuǎn)瞬便淹沒在了武林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好似再無半點瓜葛。
程知最終還是除掉了英雄帖上的那最后一個名字,只是當(dāng)他入席武林同盟之時,坐在他身邊的人卻不是白芨。
他足足風(fēng)光了好幾年,所有人都說他少年英雄,說他與他的同伴成為了傳說,但卻沒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傳說最初是以怎樣的情形開始的。時間一長,甚至程知本人,都快把那些事給忘了。
白芨消失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后來是溫逢——程知入席武林同盟時的“戰(zhàn)友”告訴他,白芨回來了。
曾經(jīng)的白芨溫潤如玉,講話四兩撥千斤,人和他的琴音一樣清冽。但后來出現(xiàn)在溫逢話語里的白芨,已經(jīng)在江北開了醫(yī)館,仿佛成了墜入人間煙火的星靈。
而時隔多年,這原本性情淡薄的星靈又一次坐在程知對面,捏著酒盞與溫逢談起了在江北的生活。
“江北食物偏甜而寡淡,你速來愛吃辛辣,可還吃得慣?”溫逢給白芨斟酒,問。
白芨輕輕地咧開嘴笑了一聲,抿了一口酒,道:“早非少年,寡淡也罷!
“醫(yī)館諸事可都還好?上次你來信時說和朋友打算盤一個大鋪子,怎么樣,事情談下來了沒有?”
白芨點了點頭,道:“一切都好,鋪子的事也張羅得差不多了,等萬事俱備再……”
話還沒說完,他不受控制地咳了起來。
在程知印象里,白芨懂醫(yī)術(shù),也很看重養(yǎng)生,身體向來很好,卻未知他從何時也沾染了病痛。他忍不住開口:“你……你的身體……”
喝下溫逢遞過來的熱茶,白芨微微垂下了頭,道:“替人消災(zāi),難免沾惹一身葷腥,無妨!
溫逢聞言皺了皺眉頭,想說什么,卻又生生止住了嘴,默默地換走了白芨面前擺著的那杯未喝完的酒。
程知滿腹心事,看著白芨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灌了幾杯酒,酒勁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便提著酒壺又推門走了出去。
白芨看著他的背影,不著痕跡地彎了彎嘴角。
程知迷迷糊糊醒轉(zhuǎn)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一天,先前熱鬧的竹舍也早就恢復(fù)了往日的冷清。
程知拿冷水抹了一把臉,天寒地凍的,冷風(fēng)總算是毫不留情地把他刮清醒了。轉(zhuǎn)身遇上溫逢拿著吃食出現(xiàn),他猶豫了一番,還是問道:“白……白芨呢,走了么?”
“走啦。那天大家都喝的醉醺醺的,一幫醉鬼鬧騰了一宿,我也顧不上招呼他,第二天人家說擔(dān)心醫(yī)館沒人照料,就走了!睖胤瓿讨辛苏惺,把手里的東西擺上桌,“吃點東西吧,你都躺了一天了。這兒還有白芨開的醒酒的方子,我給你熬了一碗,喝了吧。”
“大冷天的,別瞎折騰。”他又補了一句。
程知默默地喝完醒酒湯,拿起筷子又放下,看了溫逢一眼,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嘆什么氣呢?”溫逢笑了一聲。
程知搖了搖頭,道:“這么些年我也沒想過久別重逢的場面,真的遇到了,總有點不是滋味!
“心里還芥蒂呢?”溫逢也不管他,自己坐下了拿起筷子就吃。
程知垂著眼睛,想反駁點什么,一張嘴卻又啞巴了,說不出個所以然。
溫逢似乎不嫌事大,接著問:“還覺得他對不起你?”
“不是。”程知這下倒是不猶豫了,但這話說出口自己又接不下去,干脆就閉了嘴。
溫逢又笑了笑,把筷子放下,坐直了身子,看著程知,道:“你還想不明白呢?遺憾?惋惜?還是別的什么?”
程知看了他一眼,問:“當(dāng)初他不辭而別人間蒸發(fā)是因為什么,你知道么?”
“知道。”溫逢很爽快地點了點頭,“但他沒打算讓你知道。”
這話一說,程知心里的猜想仿佛一瞬間落了地。那種悶得慌的情緒又一次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盡管宿醉之后頭疼欲裂,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想找口酒喝。
“因為我吧!彼。
溫逢看了看他,過了半晌又拍拍他的肩,道:“快吃吧,菜都要涼了!
“最后一個問題!
“你說!
“他……他是不是不再彈琴了?”
“是啊!睖胤甑谋砬閹狭藥追炙菩Ψ切,“天涯無處覓知音!
世事多遺憾,多情人自苦。身在紅塵,總歸沉浮。
春初白芨的醫(yī)館總算換了個大門面,白大夫也算是遠近聞名,日日連軸轉(zhuǎn)地忙碌,但眼角總是帶著笑意,讓人看了好不惦記。
只是有一日小徒弟告訴他,近幾日好像總有一個奇怪的人在附近盯著醫(yī)館看,跟盯梢似的。小徒弟覺得奇怪,想上前去問一問的時候,那人群卻不見了,再也沒出現(xiàn)過。
白芨聽完,眉頭破天荒皺了皺,隨即又釋然似的笑了笑,朝小徒弟腦門上拍了一下,招呼他去干活。
“人間如寄,天地?zé)o歸!彼p輕地念叨著,朝北邊看了一眼,“多情人自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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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腦洞 作者很幼稚 不要當(dāng)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