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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不知道提筆寫一封永遠(yuǎn)寄不出去的信是什么感覺,
我知道,你會收到的。
一
“王上,王上,公孫副相他、公孫副相他,突然就身亡了...”
“你說什么?”
鈞天XXOO年,天璇國副相公孫鈐被人下毒身亡,天璇陵光王下令停靈七日,以國士之禮,厚葬公孫副相,全城縞素。
“丞相大人,王上醒過來了!
魏丞相聽到宮人傳信,立馬起身前往王上寢宮。
那日聽聞副相公孫鈐去世的消息,王上恍了下神,卻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的。一連兩日他沒有說一句話,沒掉一滴淚。停靈那日,他在靈柩之前哽咽了許久,突然趴到靈柩上潸然淚下,暈倒在了靈前。
太醫(yī)看過之后只是說王上脈息紊亂,郁結(jié)于心,太過悲傷所致,為王上施了一針,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治。王上昏睡了兩天兩夜,終于醒過來了。
我當(dāng)初把公孫引進(jìn)宮來,到底是福是禍呢?丞相心想。
趕到王上寢宮的時候,太醫(yī)已經(jīng)在把脈了。
“老臣見過王上。”
“丞相,你來了。公孫呢?”陵光面帶微笑、雙目空洞看向來人。
“王上他...?”魏丞相看向太醫(yī)!
“丞相借一步說話!碧t(yī)低聲說。
“丞相來之前王上就一直說著要見公孫大人。臣看王上脈息除了稍弱之外并無不妥,只是察其言行,可能...”
“你是我天璇醫(yī)官署里最為精通藥石之術(shù)的醫(yī)師,有什么話,直說無妨!
“丞相可曾聽說過癔癥?患病之人因?yàn)橥蝗皇艿街負(fù)綦y以承受,時而精神恍惚時而亢奮,分不清現(xiàn)實(shí)與夢境,過往與現(xiàn)實(shí)!
“你是說,王上他..?可有什么法子治這病?”
“臣目前只是推測,還要再觀察王上的病況。至于這種病,臣也只是在醫(yī)書上見過,現(xiàn)下只能先幫王上開些藥調(diào)理身子!
“有勞太醫(yī)了!
二
近些天來,作為茶余飯后的消遣在天璇的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討論著同一件事:王上最近醉心于寫詩準(zhǔn)備打入文學(xué)圈了!
“你說咱們王上,以前也沒聽說有啥文學(xué)天賦呀,最近咋就開始寫詩了?”王二抓起一把瓜子邊嗑邊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三放下手中的粗茶碗,”咱們王上那是天資聰慧,我聽我那在學(xué)宮里當(dāng)差的舅舅說王上幼時在學(xué)宮讀書時就頗有才氣呢!
“要我說呀,興許是前些年忙著治國打仗,如今天璣已亡、天樞那個小王子只是傀儡,遖宿國那個大王又忙著評定內(nèi)亂,咱們天璇安定一方,王上才有閑情逸致寫詩呀!睆埶膹耐醵种凶ミ^一把瓜子,湊過來說,
“有理有理!蓖醵、李三點(diǎn)頭應(yīng)和。
“那你們有沒有聽說,王上寫的似乎是情詩?”
事實(shí)真的是這樣嗎?讓我們把鏡頭轉(zhuǎn)到天璇王宮里。
“丞相,你說我寫給公孫的詩他收到了嗎?這都半個月了!
“王上別急,前些日子南方下了暴雨,興許是送信的人耽誤了路程!
“是嗎?丞相先下去吧,孤王想一個人靜靜!
一個人靜靜?我們的王真的要一個人靜靜嗎?
丞相走后,陵光王又拿起筆坐在桌前,還趕走了身旁的近侍,親自研墨。
既然那封還沒收到,那就再寫一封寄去吧。
從午后到月上枝頭,中間只用了一碗紅豆粥,陵光整整寫了半天,一不小心竟寫了三首詩,又從中挑了一首自以為最好的,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放進(jìn)信封,又仔細(xì)地用膠糊上壓平整,這才起身伸了個懶腰。不知公孫看到的時候會是怎么樣的表情呢。
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兩月有余了。
自己前些日子似乎生了場大病,很多東西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很想很想公孫,可偏偏公孫副相不見了。丞相說公孫家中老母生病,回南方郢城家里照顧母親去了,沒個兩三年回不來。
“那我想...我需要找公孫大人議事的時候怎么辦?”
“王上可以跟公孫大人寫信呀!
一開始陵光確實(shí)是正兒八經(jīng)給公孫寫信議事的順帶問候公孫夫人身體怎么樣了再罵幾句你什么時候能回來呀,可是想想公孫要照顧家中病母多辛苦呀,還是不添亂子了。
可是我想公孫的時候怎么辦呀?閑來無趣我們的陵光王到公孫府上溜達(dá)了一圈睹物思人,看到公孫書房里堆著許多詩詞歌賦心想不知公孫還有這等雅趣,再想想自己當(dāng)年學(xué)得最差勁的便是辭賦真是慚愧,回宮里便叫人照著公孫的書目悉數(shù)搜羅一遍,擺在書房里。
可這些東西看著真累,于是我們的光光王便決定自己寫詩,每天都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寫詩,寫好再八百里加急寄給公孫。
不知怎么地傳到了宮外,就變成了咱們陵光王才高八斗天資聰穎天天給人寫情詩。
三
魏丞相原以為王上只是一時興起,便由著他去。雖然從來沒有收到過回信,王上轉(zhuǎn)眼就忘,依然樂此不疲,寫了一年。
那些被篩下來沒有寄出去的詩足足有一摞。
坊間也開始零零碎碎流傳著一些王上寫的詩,不知是怎么流出宮外的。陵光聽說了此事,倒也不惱,沒準(zhǔn)公孫聽說孤王現(xiàn)在詩寫的好,就回宮了呢。
陵光越來越不喜熱鬧,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坐在水榭吃了月餅飲了桂花酒看了月亮。不知道郢城的月亮是不是如孤王在這宮里看到的一樣圓一樣亮呢?這月亮陰晴變幻一月只圓這一次,可惜月圓人難圓呀。一時心中又生愁思,睡前便又坐到了桌前,提筆打算寫首詩寄給公孫。
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桌上積了一堆團(tuán)起來的廢紙,陵光怎么寫都覺得不滿意,便起身從書架上挑出一本《北坡居士長短句》翻開借鑒,聽說這位前朝的北坡先生不但詩寫得好,做菜也是一絕,可真是個妙人呀!镜鹊取沂遣皇悄缅e劇本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
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油燈昏黃的光撒在書上,陵光一句句細(xì)細(xì)讀過,感覺眼角有兩行清淚留下,他急忙扯著袖子擦了擦。好端端的哭什么呢?又往下翻去。
“快來人呀,走水了,走水了!”門外的侍衛(wèi)看著屋里有些異樣的火光,立馬闖了進(jìn)來。
陵光從睡夢中驚醒,看到桌上的紙團(tuán)書籍都著了起來,火苗已經(jīng)沖上了自己的袖子。
“王上!”,侍衛(wèi)把筆洗里的水潑到桌上救火,又把陵光救了出來,撲滅了陵光身上的火。陸陸續(xù)續(xù)有宮人趕來,把火給滅了。
“王上,您沒有受到什么驚嚇吧?”魏丞相在家里剛準(zhǔn)備睡下就聽到下人來報說王上的書房著火了,急得兩只鞋都穿反了急忙趕到了宮里。
“孤王沒事,讓丞相擔(dān)心了!绷旯馓稍诖采希嫔行┥n白。
“孤王閑來無事,喝了些小酒有些睡不著,便到書房去坐會,沒想到迷迷糊糊地把燈盞給打翻了。是孤王太不小心了,那兩位侍衛(wèi)救駕有功,您千萬別怪罪他們!
“王上一定要愛惜身子呀。如果...公孫在這里,肯定也希望看到王上您好好的。”
“公孫...是呀,我還呀寫信給他呢。”
不知為何,魏丞相覺得王上雖然看起來面色虛弱,眼睛里卻是閃著點(diǎn)點(diǎn)星光。
“對了丞相,孤王要拜托你再去搜羅一本《北坡居士長短句》,可真是本好書!
四
從那之后,丞相便吩咐王上左右侍衛(wèi)不得離身,規(guī)定陵光每晚戌時三刻之前必須入寢。
陵光倒也真是早起早睡,每日晨起上朝,聽大臣們上奏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國事,下朝之后再批些奏折。
遖宿國打下天璣沒多久就出了叛亂,毓埥出兵平定天璣叛亂的時候摔斷了腿,遖宿國內(nèi)其他勢力對王位也是虎視眈眈,毓埥忙著處理內(nèi)亂外禍自顧不暇。天樞國的仲堃儀在南方修整兵力準(zhǔn)備與三大世家抗衡,天權(quán)那個泥石流國王聽說在蘭臺令失蹤之后便一蹶不振。
近幾年來天璇倒是難得的安定。
用過午膳之后小憩一會,午后陵光便到書房翻翻詩冊,與太傅論詩對詞。
想起那天偶然偷聽到強(qiáng)公公說民間都在流傳王上寫的是情詩,便問起太傅,這天下,誰的情詩寫的最有味道?
太傅是個性情中人,也是認(rèn)認(rèn)真真搞詩詞研究的人,未曾察覺出有何不妥,認(rèn)真思考了下,便回王上:“擅工情詩的文人眾多,不同文人風(fēng)格也大有不同。前朝晚些年間的花間詞派以寫艷情離愁為主,其中的代表文人,飛卿詞風(fēng)秾艷華美,韋浣花詞風(fēng)疏淡明秀。
陵光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后起的婉約情詩派更加含蓄蘊(yùn)藉:三變詞多寫妓..啊那個世俗感情,’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愕钠G,傳唱極廣,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三變詞;易安詞語言清麗,凄凄慘慘那個戚戚呀,聞之動容;
說到動情處,太傅情不自禁站了起來在屋里邊走邊說。”至于這清真詞嘛,富艷精工,‘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這一句真是好呀...”
太傅忍不住嘖嘖起來,忽然發(fā)覺自己好像...說了些什么不該說的話?
“咳咳,清真詞不適合多讀,不適合!
陵光能不知道太傅說的是什么意思嘛,他年少時雖然不喜歡讀書,但是這些大(yin)家(ci)之(yan)作(qu),他是真真切切讀過的!镜俏乙ρb作不懂的樣子科科。
“太傅呀,那你倒是說說北坡先生的情詩如何!边@個老頭挺有意思的,找個臺階給他下吧。
“這北坡先生呀,……”
窗外喜鵲在紅梅枝頭唧唧,又是一年了。
【什么,你問我“鴛鴦被里成雙時,一樹梨花壓海棠”是誰寫的?】
五
“丞相,你說公孫大人回郢城照顧家中病母親,沒個兩三年回不來?蛇@已經(jīng)是第三年了呀?‘’
“回王上,老臣聽說公孫大人的母親故去了,公孫副相要在家守孝三年。”
“公孫他,一定很傷心吧...”
公孫幼時雙親即故去,我這么說也算不得對公孫夫人不敬吧?丞相心想。
三月間杏花開了,下點(diǎn)毛毛雨,遠(yuǎn)近都是杜鵑叫。(注1)陵光窩在后山上的閣樓里捧著本強(qiáng)公公從宮外尋來的上古絕版詩歌在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強(qiáng)公公,”
“王上!
“你說孤王寫的詩,公孫他看到了嗎?孤王的心意,公孫可曾...罷了,你怎會知道呢!绷旯夂仙狭藭瑥膹(qiáng)公公手中接過茶盞。
“我聽說,坊間零零碎碎流傳著一些孤王寫的詩?”
“啊小的不知,不是、不是小的做的!睆(qiáng)公公嚇得跪在地上,以為陵光要問罪。
“你起身,孤王是要你幫一個忙!
天璇朱雀大街南段拐角的四聯(lián)書店里:
“掌柜的,聽說你這有咱們王上的...?”
“天王蓋地虎!
“執(zhí)明二百五!保ㄗ2)
“跟我來里間吧!
這年四月,隔壁天璣國一個小統(tǒng)領(lǐng)揭竿起義,大敗遖宿軍隊(duì)。天璇國民可不關(guān)心,他們出門遇到鄰里鄉(xiāng)親問的第一句話都是:“你讀過王上寫的詩了嗎?”
群眾一:不是我夸我們王上,人長的風(fēng)流倜儻,詩寫的也賊好了。
群眾二:王上的詩,你能讀懂嗎你?
群眾三:恕我直言,王上的詩呀,只有XX書店才有,一般人讀不到的,在座的讀的呀根本不是正品。王上的詩呀,寫的真是情真意切言、有盡而意無窮呀。
“王上,您交給小的的事情,小的都辦好了,F(xiàn)在天璇街頭,那可都是您的迷弟呀!”
“是嗎?那公孫他...”
注1:出自黃永玉《這些憂郁的碎屑——回憶沈從文表叔》
注2:忘記在lof上哪個太太那里看到的梗了,借來用了一下~侵改
六、
冬至這天,陵光下榻丞相府,和魏丞相一同溫酒吃羊肉。
“丞相可曾看這月新出的《天璇·詩說》?”《天璇·詩說》是天璇國最暢銷的詩歌雜志,天璇中上層人士都會訂閱。
“近日國事繁多,老臣還未來得及翻閱!必┫鄡(nèi)心os:還不是因?yàn)槟悴桓苫睿?br> “丞相有空的時候一定要翻看一下,實(shí)不相瞞,孤王...投了首詩。太傅說孤王最近的詩大有進(jìn)步,詩風(fēng)清雅,讓孤王投稿試試,沒成想真被選上了!绷旯饽行⿱尚。
“如此,真是恭喜王上了!老臣用完午膳定當(dāng)翻閱這期的《詩說》。”一國之君向雜志投稿?可我們陵光王向來不拘小節(jié),民間也早已傳遍了王上的詩,唉,老頭子我是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丞相,孤王還有一事想與你商量!
“王上請說!辈粫忠闶虑榘桑控┫啾硎疚乙呀(jīng)準(zhǔn)備好了速效救心丸。
“孤王年幼即位,已有十余載。這些年做過不少荒唐之事,孤王覺得,自己并不適合做一國之君。這幾年孤王常常寫詩給公孫,也像模像樣了,這才是孤王想做的事情!
“王上能找到喜歡的事情,老臣也很高興!
“我就知道丞相會支持孤王的。所以孤王,想托丞相在王族子弟中選一個聰慧的繼位!
“這...“,魏丞相對上陵光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滿了堅(jiān)毅,不是說笑,也不是賭氣。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眼中如此有神的王上了,或許應(yīng)該由著他...不,一國之君豈能說退位就退位?
“王上,事關(guān)重大,您請三思!
“孤王知道,所以才找丞相商量,也先讓丞相有個準(zhǔn)備。這件事,過完年就定奪吧。孤王已經(jīng)和四聯(lián)書店的掌柜,啊也就是強(qiáng)公公的遠(yuǎn)方表叔說好了,年后要出一個詩冊,公孫的生日在五月,到時候應(yīng)該就可以出了!
……我天璇國這是造的什么孽呀!
七
端午這天,天璇國王陵光以“廣陵舊友”為筆名出的詩集《廣陵舊友短集》在四聯(lián)連鎖書店全國同步發(fā)行,雖然用的是筆名,可是誰人不知這是咱們天璇王出的詩集呀。一大早四聯(lián)書店的門前就擠滿了人,等著書店開門搶購詩集。
“我可聽說這詩集不會再版了,要多買幾本屯起來,以后肯定會漲價!辈恢馁I書市民仲先生向我們透露。
“什么!每人限購一本?”
陵光已經(jīng)搬到了御花園后山的閣樓上住,樓前遍植飛燕草。第一次看到這花時他就覺得,公孫那縷頭發(fā)不會是用這花染的吧?公孫當(dāng)時氣的臉都藍(lán)了。
過完年他就宣布退位了,丞相與幾位大臣商量在王族過挑選了一位孩子過繼過來,繼承了王位。
他很喜歡后山這個小樓,在樓頂還能看到山下的亭臺水榭,湖岸邊的楊柳隨風(fēng)搖擺。夏雨淅瀝的夜晚,雨滴打在青瓦上泠泠作響,躺著安心極了。
強(qiáng)公公說《廣陵舊友短集》不到一天就售罄了,這本集子頗受年輕人的歡迎,已經(jīng)被民間奉為撩漢寶典,初識的時候,吟上幾句,就能順利搭訕到心儀的對象;告白神馬的,背上幾句,比掏出家里的房契都管用;被分手的時候,寫上幾首寄去,比費(fèi)盡口舌挽回有用的多。
“奴才還聽說呀,王上的詩迷們建了個廣陵詩社,都是您的迷弟。還有人托奴才在宮外的伙伴跟我送來了一個自己畫的《廣陵舊友短集畫卷》,托我獻(xiàn)給您!
“你放這吧!
五年了,有五年沒見過你了,你是生我的氣了嗎?
孤王心胸狹窄,這里,只容得下你一人呢。
八
陵光近日一直覺得胸口悶得慌,起初以為是秋冬季節(jié)變換,溫度變化太快所致,也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天竟是咳出了血來。
來問診的太醫(yī)還是當(dāng)年那位,把了脈、施了針、開了藥,一套動作下來如行云流水般。
陵光沒問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乖乖地躺在床上吃了藥。
再后來是腹痛,什么都吃不下去。魏丞相帶著太醫(yī)署新來的小醫(yī)官過了了,把脈,拔罐,開藥,也沒什么兩樣。
繼而是腿疼,針扎般的疼,毫無緣由的。那個新來的小醫(yī)館有一手按摩的好技藝,確實(shí)能暫時緩解疼痛。
晚上實(shí)在疼的睡不著覺的時候,還有那位太醫(yī)退休之前留下的一瓶玉露丸。
這藥不能多吃,只此一瓶。那個老太醫(yī)說。
如飲鴆止渴。
季冬的時候,坐在輪椅上裹著厚厚的毯子,陵光也要強(qiáng)公公推著自己出來踏雪賞梅。
想要把每一片灑落的雪花和開得最好的那枝梅花都寫給你。
幾只麻雀在地上覓食,陵光囑咐強(qiáng)公公去尋些谷子喂他們。雀兒啊雀兒,你們比我還要自由呀。
他閉上眼睛靜靜呼吸著寒氣,感受著來自每一寸骨頭的痛意。
六年了,我已經(jīng)寫了超過兩千首了呢,你看到了嗎。
九
第七年孟夏,陵光漸漸痊愈了。
窗外的海棠開得正好,上午的時候,陽光照得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陵光命人在院子一角的紫藤架前搭了個小書桌,今年要出《廣陵舊友新集》呢,聽說最近那些小青年們撩漢很缺情詩呀,以前的都被用濫了。
十
魏丞相年紀(jì)也大了,告老還鄉(xiāng)之前來向陵光告別。
一起飲茶的時候,不小心說起了公孫。
那些下人似乎很怕在陵光面前提起這個名字,陵光倒不覺得如何,反正全天下的人都讀過孤寫給公孫的情詩了。
“孤都有些記不清楚公孫的樣子了,他也不回來看孤。聽聞昔日天權(quán)國那個泥石流王曾說后悔自己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丹青,孤也有些后悔了,現(xiàn)在只能以文字描繪公孫的樣子。當(dāng)年公孫的身姿,真是俊逸呀!
“如今你也要走了,孤身邊沒幾個人記得公孫了。”
十一
陵光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想了想這二十多年來一直裹足宮中,最近一次出宮還是十多年前。不知外面的世界現(xiàn)在是何樣了?想來公孫自小在郢城長大,卻沒怎么聽他說過那個地方,不如...
馬車一路駛出天璇王城,向南方的郢城駛?cè)。距城郢城百里之處有個十八盤山,山勢奇險無比。陵光驚奇地看著車窗外的精致,當(dāng)年公孫從家鄉(xiāng)到王城,可是也走的這條路?
八九月間南方的山上尚是一片濃綠,石崖上的藤蔓都氤氳著一股盎然濕意,遠(yuǎn)峰的山頭被薄霧籠罩,幾只大雁飛過,一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天際。要是公孫也在該多好呀,陵光從袖子里摸出張紙,又 喚強(qiáng)公公把筆墨拿出來,想著想著入了神。
出十八盤山那天下了暴雨,車夫急忙尋了地方避雨,不料想山那邊沖出一匹脫了韁的馬,直向陵光所乘的馬車沖了過來,連人帶車都翻了。
陵光被接到了郢城,就住在公孫家的舊邸。府中尚有幾個老仆和族中遠(yuǎn)親在操持。
那場事故中幾人受的傷并不重,陵光除了頭被撞到了以外,只是一些皮外擦傷。
丞相聽說此事后,從不遠(yuǎn)的家鄉(xiāng)趕過來看望,陵光看著丞相覺得面熟,比府中其他人熟悉的多,卻記不起是誰。
“王上當(dāng)真不記得老臣了?”
“王上?你說,我是王上?老頭你傻了吧!
“王上你看,這是你寫的詩集,你不但是天璇的陵光王,還是當(dāng)今天璇寫情詩最厲害的人。”強(qiáng)公公想到用這個法子來試試能不能幫王上想起些什么。
陵光一頁頁翻過,詩冊上的一個個字拼成無數(shù)個公孫。
“我想起來了!
“王上您想起來了?!”
“公孫,這是我寫給公孫的。公孫呢?我要見他,他明知道我喜歡他為什么要躲著我!
十二
陵光就在郢城住下來了。
燕子來了又去,庭前的虞美人謝了又開,秋雨走了又是冬雪,轉(zhuǎn)眼又是一年。
第十年,第十一年,第十二年,第十三年...
陵光似乎是記起來了一些東西。
公孫,公孫,成日念叨的只有這一個名字。
十三
《廣陵舊友新集》成了絕版,世間再無陵光的詩句傳出。
倒是南方新出了一個叫做惆悵客的詩人,此人神秘的很,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似是橫空出世般的。
這個名叫惆悵客的,詩風(fēng)時而瑰麗至極、蕭瑟奇峭,如前朝詩鬼長吉;時而纏綿繾綣、黯然銷魂,頗似婉約詞風(fēng)。甚至還有人懷疑,這個惆悵客是個精分。
但是大家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惆悵客,他和我們先王陵光喜歡男人的品味,竟然一模一樣。
十四
當(dāng)年的老太醫(yī)突然尋到了公孫府,說自己找到了治療癔癥的法子。
陵光一時間竟有些猶豫應(yīng)不應(yīng)該讓這老頭幫自己尋回記憶。
“我連他的身姿也有些記不起來了,求你幫我恢復(fù)記憶吧。”小心翼翼的神情如同一只受傷的小鹿。
老太醫(yī)看著眼前形神恍惚的男子,九年未見,他老了太多太多。
陵光的記憶恢復(fù)了,在老太醫(yī)治到一半的時候就恢復(fù)了。
他全想起來了。
他叫陵光,天璇的陵光王。
他曾經(jīng)有過許多宏圖大志,他要爭霸天下。
后來他后悔了,他失去了一個人。
再后來他又辜負(fù)了一個人,辜負(fù)了那個人的期望。
那個人也去了。
他曾有很多話想對那個人說,可是沒有說得出口。這些年來,他把那些話一遍遍寫進(jìn)不同的詩詞里,糾纏不休,還怪那個人怎么從來不回信。
他哭了,大哭了一場。
原來那個人從來都沒有聽到過這些話。原來,原來他早就不在了。
十五
鈞臺OOXX年,天璇國的文藝青年們發(fā)現(xiàn)有人冒充陵光王的筆名出了本《廣陵舊友再集》。
“這個詩風(fēng)和我們先王大有不同,一看就是假冒的嘛!
“先王確實(shí)已經(jīng)封筆了!
“可是這個假陵光王寫的詩好像也不賴,你讀讀,這悼亡詩,似乎可以與慶湖、震川比肩了!
十六
用給你的愛編織成的詩句
全部重疊在一起的話
是不是就有一天能夠傳達(dá)
在這個曾經(jīng)有你的房間里
我仍然每日創(chuàng)作不息
已經(jīng)再也見不到你了
但是愛仍會繼續(xù)
我曾以為我會再次見到你
可是你卻再次消失而去
用給你的愛編織成的詩句
十六年不間斷的將它送出
回信還沒有來
回信還沒有來
注1:惆悵客:取自納蘭容若“我是人間惆悵客”。
注2:取自樂天先生“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注3:慶湖:賀鑄,自號慶湖遺老。有悼亡詞《半死桐》。
震川 :歸有光,世稱“震川先生”。“庭有枇杷樹,吾妻之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注4:來自歌曲《粘著系男子の15年ネチネチ》
插入書簽
第十五年和十五年之后的事情似乎不該這么草率
但是我想,最簡單最直白的語言或許就已足夠
在我的理解中,這也是一種he吧2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