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上次所說的那件事……式島，還請允許我委婉地表示拒絕�！�
　　式島律帶著明顯沮喪的神色垂下頭，像是編寫了錯誤程序?qū)е聰?shù)據(jù)全部丟失那樣絕望。不，其實我并沒有想完全拒絕——
　　「組長，總部辦公室的電話請您接一下�！雇饷嬗腥撕暗�。
　　「告訴他們我馬上來�！�
　　我匆匆結束與式島的談話，把散在沙發(fā)扶手上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腋下夾好企劃重組中期進度報告的文件，快步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幽體脫離群體綜合癥事件結束已經(jīng)整整一個星期。社會人群關注與議論的浪潮還遠遠沒有平息。從警龘方公開的信息中可以得知，事件調(diào)查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進展。我們都十分清楚，需要承擔責任是早晚的事。
　　公司聲譽遭受重創(chuàng)，不僅是我所帶領的μ項目小組，其它AI企劃部的辦公區(qū)域也從早到晚不間斷地傳來電話鈴聲。廣告贊助商、制造供銷商、企業(yè)客戶、零散的私人消費者……來自各界的質(zhì)疑與否定的聲音像是黑沉沉的烏云，經(jīng)久不散地積壓在所有人的頭頂。
　　在風口浪尖的我自顧不暇，也因此不得不做出取舍，對有些事情選擇性忽略。
　　我很清楚，這種做法無疑會傷害到對方的感受。之后再道歉可以補救嗎……不，不行。我還是很擔心他們兩個的狀態(tài)。如果再因為我的忽略而產(chǎn)生二次傷害，兩方都會陷入危機的。
　　「就是這樣，式島。對于我來說，你一直都是非�？煽康膱F隊伙伴，我希望向你解釋清楚我拒絕的理由。」
　　午餐時間我又回到式島在最里側的辦公桌前。只有這個時間能和他單獨相處，談論工作之外的事情。白色辦公桌像切得方方正正的中華豆腐一樣整齊排列著，被擠到墻角的觀賞植物安靜呆在微弱的燈光里，帶來一絲足夠讓人稍作喘息的綠意。
　　「我、我明白了。從結果來說……就是，不行�！顾䞍E著背快速敲打著鍵盤。
　　「剛才也解釋過，并不是不可以，只是現(xiàn)在不能像你說的那樣成為朋友。式島，我希望你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情——」
　　「我就是因為再怎么考慮都不能理解，所以才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突然看向我，情緒激動地大聲說起來，「人與人之間到底怎樣才能好好相處？就是因為怎么樣也理解不了，我才一直思考一直思考，終于想出了這個解決辦法！」
　　「可是，用這種方式……」
　　「除了作為朋友和家人的人，和人類最接近的……就是家庭寵物了吧？那么，對寵物與飼主的關系的理解，應當也可以輔助對其他聯(lián)系的理解。我認為這樣的推論在邏輯上并沒有錯誤�！�
　　式島律的眼神相當倔強直率，我無奈地看著他：「或許是有一些道理。但叫我像飼養(yǎng)貓咪一樣飼養(yǎng)一個人我也做不到��？」
　　該說他是太缺乏常識，還是完全不擅長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呢。前兩天突然私下悄悄找到我，請求說「讓我成為你的寵物」，不管是誰都沒辦法短時間立刻接受吧。
　　「果然，我提出的這個想法還是太可笑了。不、不用管我�！故綅u坐下來面對電腦屏幕，又縮進了他自己閉塞笨重的龜殼。
　　我可是不想他又變成這樣才專門翹了午餐溜出來的，現(xiàn)在的狀況不如說是與我覺得最好的結果完全相反。我把手搭在式島的電腦椅靠背上，用力一推，把座椅轉動到正面朝向我的位置。他不情愿地把姿勢變得別扭的雙手從鍵盤上移開。
　　「那個啊式島，我并沒有完全否決你的提案，而是在你提出的方案基礎之上做出了更好的修改。你要不要聽一下這個改進后的想法？」
　　式島像機油不足磨損嚴重的機械一樣點頭，眼神膽怯地躲閃到一邊。
　　「我記得你說過，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生活對吧？」
　　「是、是這樣。」
　　「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一座允許養(yǎng)寵物的雙人公寓，家里只有我一個人，空出了另外一間臥室。我家最近養(yǎng)了一只相當可愛的小貓，那孩子很怕寂寞，我想多出一個人在我忙的時候照顧她會比較好。你要不要搬過來和我們一起��？」
　　「啊……」式島消化著話中的含義，因為緊張而快速眨了幾下眼睛，「也就是說……也就是說和組長兩個人同居嗎？」
　　「也不算是同居，嚴格意義上說是因為互相需要所以合租一套公寓。你看，直接成為我家小貓的另一個主人的話，不是既能接觸到寵物與人的生活，又不用擔心一個人照顧不好貓咪嗎？」
　　式島攥緊衣角的手指有些松動的跡象。我趁勝追擊：「住所地點離公司大樓很近，房東是我的朋友所以租金也不高。對了，這樣我也方便向你請教復雜的程序問題，最近的合作公司要求越來越苛刻……」
　　「好，我覺得，這樣應該可以�！�
　　哎？現(xiàn)在輪到我愣住�！覆挥迷倏紤]一下？先到我家看一下居住的環(huán)境再做決定也可以�！�
　　「如果是組長的家的話，沒有這個必要�？隙ㄊ遣贾玫镁袟l，比普通人的房間都要整潔，」式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抓住我的手臂，「貓，能看看組長家的貓嗎？」
　　「這么重要的事情連我自己都差點忘了。這是茶茶的照片。啊，茶茶是我家小貓的名字哦，她是女孩子，現(xiàn)在大概四個月大吧�！刮倚那橛淇斓匕咽謾C上的照片展示給式島看。
　　「名字，很好聽�！�
　　「沒錯吧？兩個多月以前我在上班途中路過公園，發(fā)現(xiàn)公園的長凳座椅下有個被遺棄的紙箱，而紙箱里蜷縮著的就是茶茶。我請假把她帶了回家里，剛開始的時候她很虛弱，只能用寵物奶瓶一點一點喂貓奶……抱歉，一說到她我就停不下來了。聽著是很瑣碎無聊的事情吧�！�
　　式島看著茶茶的照片，似乎陷入沉思。屏幕畫面上的灰色小貓很乖地看著鏡頭拍下了這張照片，前額眉心處和臉頰的毛色像白雪一樣純凈。這樣看起來，式島其實也很像貓咪啊。總是很專注地做著眼前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忽略了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
　　我沒有出聲打斷他的思緒。這是我作為他的朋友而并非上司，為了理解他所做出的第一步重大的努力。
　　「謝謝你，橘先生。」
　　突然轉換稱呼這一點完全突破了我的防線。坐在椅子上的式島抬起頭，把手機遞回到我手上。
　　「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想謝謝你。μ的事情，莫比烏斯的事情，茶茶的事情，還有……我的事情。橘先生，之前一時激動說出討厭溫柔的你這樣的話，那絕對不是我真實的想法。其實……真正的我的想法是……想更加了解你，想更加了解大家，因為那對于我來說是絕對做不到但卻最能稱之為幸福的事……」
　　千萬不要說絕對做不到理解他人哦？
　　其實對于每個人來說，能夠被人理解、知道自己絕不是這星球上的孤獨一人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哪怕是處境完全不同、不能站在對方的角度感受到同樣的心情，只要做出想要理解對方的嘗試，就會給人帶來溫暖。式島，我此前也曾說過一次，現(xiàn)在我希望再重復一遍——」
　　你已經(jīng)在發(fā)生改變了。而且是，朝著與他人更貼近的方向。
　　式島的眼神中閃爍著喜悅的色彩，但他還迷茫、猶豫著，無法直接表達出這種復雜的喜悅。最終這種心情在他臉上形成了似笑非笑的別扭笑容。
　　「……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橘先生泡的咖啡非常好喝……」
　　「程序問題的咨詢費用就用咖啡來支付？對于我來說可是相當劃算！」
　　就結果來說，從今天起茶茶就有了兩個主人，而我還是和這一切最開始的那個提案一樣，有了兩個寵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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