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阿素來找我的時候，我在書房里抄《孫子兵法》。
　　她一腳踹開了房門，急躁躁的沖進來。
　　“阿默，今天是乞巧節(jié)，我們出去玩吧�！�
　　“不去�！�
　　阿素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我旁邊，單手支著腦袋，“你哪都不去，怎么能遇著心儀的姑娘。你呀，要學學我三哥�！�
　　“學你三哥哪樣？是十天半月不著家還是流連青樓酒肆�！卑⑺乜谥械娜缡撬业摹０⑺仨樖帜闷鹨痪頃夷X袋上敲�！安辉S你這般說我三哥�！�
　　“好好，不說便是了�！�
　　“阿默，你還要寫多久？”
　　“整卷�！�
　　“那么多��！”阿素驚訝，“你是做錯了什么事嗎？王爺要你寫這么多�！�
　　我看了她一眼，沒回她，繼續(xù)抄我的書。
　　過了好一會，阿素伸手戳我的手背。
　　“阿默，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她道歉的時候倒是格外真誠，可惜不長記性。
　　阿素是為上個月的事道歉。
　　阿素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愛生病，一年的時間有半年在屋里，因此好多事都不能做，好多地方都不能去。長大了就特別想彌補那些失去的時光，可是她爹娘、哥哥都怕她出事，好多事都不讓她去做。她便將主意打到我身上來了，有一就有二，慢慢地，有什么事她就過來找我。
　　上個月，阿素求了我半天，非要我?guī)鋈ビ魏肄植贿^她只得帶她去。誰料那天人多，還沒上船，阿素就被人擠到湖里去了。那天夜里阿素便高燒不止，大夫用盡了各種法子才保住她。父王知道這件事后，打我了二十棍，領(lǐng)著我去將軍府賠不是，更是揚言，若阿素有何不測，我這條命也就賠她了。
　　那天晚上，是我度過的最難熬的一晚。我跪在青石板上，看著阿素房里進進出出的大夫，看著他們嚴肅的臉色，看著父王鐵青的面孔，周圍人擔憂的神色。我心底一片荒涼。我怕阿素挨不過去。
　　天剛亮的時候，阿素終于醒了。揪著的心終于落地了。我回去后父王罰我抄《孫子兵法》，全卷。
　　“要不我?guī)湍愠！卑⑺啬眠^筆，在另一卷紙上開始抄寫。
　　我本想阻止她的，轉(zhuǎn)而一想這樣也好。她就能忘了要出去玩的事。
　　這個乞巧節(jié)，阿素和我抄了一天的書。

　　貳

　　好幾天阿素都沒來找我，我有些不習慣。
　　“阿素最近在忙些什么？”下了早朝，我問子健，阿素的二哥。
　　“被阿娘軟禁了�！弊咏⌒Φ糜行┎瘛�
　　“哦？”
　　“阿娘說，她年紀也不小了，能嫁人了。讓她學點女工，以后到了夫家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會，讓人嘲笑�！�
　　我實在想象不出阿素做女工的樣子。
　　午飯過后也沒什么要緊事，我便到將軍府找阿素。
　　我去的時候阿素在午睡，這是她雷打不動的習慣。
　　桌上放著她繡的，嗯，大概是株蘭花。
　　我走的時候阿素還沒醒。
　　在將軍府門口碰到了父王，想來是和周世伯有要事相談。
　　一連好幾天阿素都沒來。
　　八月初一那天，我剛下朝，回到府上，下人說阿素來了。
　　“解除禁閉了。”阿素開心的點頭。
　　“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都快悶死了。你也不來看我�！�
　　“這不好好的嘛�！�
　　“阿素。你，你先出去�！卑⑺匾恢倍⒅铱矗翢o知覺。
　　“出去？干嗎？”阿素皺著眉頭。
　　“我要換衣服。你確定你”阿素臉當即就紅了，轉(zhuǎn)身就走，還不忘把門關(guān)上。
　　后來阿素一直低著頭，耳尖紅紅的。
　　“阿素，你頭再低點就戳到桌子了。”阿素聞言，抬起頭，看我一眼。
　　“原來你也會害羞啊�！蔽艺{(diào)侃她。
　　阿素也不再害羞，盯著我看。
　　好一會才說話，“阿默，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長得這般好看�！边@話不少人對我說過，阿素倒是第一次。
　　“像書里寫的那樣�！�
　　“哪樣？”
　　阿素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積玉成石，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卑⑺啬畹檬志徛鴾厝�，像是一汪泉水流經(jīng)我的心間，又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陽光。
　　我面上有些熱。阿素還直勾勾的看著我。
　　“阿素，你以后不要······算了�！蔽矣杂种�。
　　阿素也沒問我想要說的是什么。

　　叁

　　九月十五，是阿素二哥的大喜之日。
　　她二哥成親，最開心的莫過于她。早在一個月前，阿素就忙得不可開交，雖然不知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幫上什么忙。
　　“我二哥今天怎么這么好看呢�！卑⑺卣驹谖疑砼裕瑝|著腳往外看。為避免她摔倒，我伸手扶住她。
　　“今天嫂嫂肯定也美極了。”阿素雙眼含笑道。
　　“阿默，你成親時也一定很好看�！弊詮哪侨账f我好看后，便時不時地說我?guī)拙洹?br>　　“你成親時也會好看的�！甭犖疫@么一說，阿素一臉高興。
　　“阿默，你這話就不對了�！蔽矣行┎唤��！拔页捎H的時候你又看不到，怎么會知道我好不好看。”
　　我輕輕彈她的額頭，“好好看吧�！�
　　那天晚上阿素特別高興，喝的酒比新郎官都要多。
　　而后幾天，阿素一直在我面前夸她嫂嫂。
　　“阿默，和嫂嫂相比，我特別不賢惠，以后嫁了人一定會被夫家嫌棄的�！�
　　“不會的�！�
　　“真的嗎？”
　　“假的。”
　　“阿默�！卑⑺靥吡宋乙荒_，“你怎么也學壞了�！�
　　“你的女紅學得怎樣了？”
　　一提起這個，阿素面色不悅。
　　“我娘說，三歲小娃娃繡的都比我好。”
　　“阿素，給我繡個荷包吧�！蔽译y得要求她為我做件事。
　　“我繡的不好�！�
　　“沒關(guān)系�！�
　　我一再保證，“那你，可不許嫌棄�！卑⑺亟K于答應了。
　　十月中旬，阿素來找我。
　　“阿默，你怎么又在看書？”阿素拿走我手里的書。
　　“荷包繡好了？”阿素臉色羞紅，從袖子里掏出來，緊緊地攥在手里。
　　“說好的，你可不許嫌棄。”
　　“嗯，絕對不嫌棄。”阿素這才給我。
　　我反復看。
　　“還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卑⑺匦Φ��！拔铱墒怯昧诵牡摹！�
　　“看得出來�！�
　　阿素離開的時候，心情特別好。
　　上元佳節(jié)過后三天，便是阿素的生辰。
　　那幾日她天天在我面前嚷嚷，讓我送她一份獨特的禮物。
　　往年阿素生辰，我都送她一些小玩意。今年是阿素十六歲生辰，她的成人禮，我若再送她小玩意，她非得和我鬧�？伤退裁�，我一時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我實在沒法，只得去問子健。想著他也成親了，對姑娘家的心思應該有了解。
　　“阿素啊，你送她什么她都要�！弊咏≌{(diào)侃，“今年也隨便點。反正她又不會真和你生氣�！�
　　“今年不一樣。阿素十六歲的生辰不可大意�！�
　　“那要不這樣吧。”子健一臉壞笑，“你娶了她吧�！�
　　“嘿，阿素也不差吧。雖然是頑皮了點，女紅差了點，不懂得善解人意�！弊咏≡秸f越?jīng)]底氣，“總的來說她還是很不錯的。算了，不強人所難�！�
　　這話幸好沒被阿素聽到，否則她非得和子健吵起來。
　　“算了，當我沒來過�！眴栕咏『喼庇薮乐畼O。
　　阿素生辰那天，我還是沒想好送她什么。
　　每年阿素過生辰，父王和我都會去將軍府。今年也不例外。
　　也許是年紀大了，父王和周世伯總會想起以前的事。
　　征戰(zhàn)沙場，鐵馬金戈。那是我和子健不曾經(jīng)歷過的。
　　阿素因為我沒送她滿意的東西，和我置了一會的氣。
　　“算了，阿默。我不和你生氣了�！卑⑺刈轿遗赃�。
　　“嗯？今天怎么這么大方？”
　　阿素揚起手，又放下。“算了，不和你一般計較。”
　　父王和周世伯不知談論到什么，總是看向我和阿素。

　　肆

　　春分剛過，去將軍府提親的媒人差點沒把門檻踏破。
　　阿素雖說有些驕縱，那也是在我和將軍府的人面前。外人對她了解不深，以為她多溫柔賢淑。最重要的是將軍府和定安候這層關(guān)系，那些個富家公子還不得使勁巴結(jié)。
　　周世伯也看明白了，所以也沒答應。
　　阿素也不管這些，照常來找我。
　　“氣死我了�！卑⑺貏傔M來就咋呼呼的。
　　“誰又惹你了？”
　　“還不是那個韓凜。”阿素提起他時，咬牙切齒。
　　韓凜是禮部尚書韓跡的孫子，這個人在朝堂上有一說一，過于剛直。
　　“怎么？他也向你提親了？”阿素沉重地點頭。
　　“阿默，我才不要嫁給那些人�！�
　　“那你要嫁給誰？”
　　阿素歪著腦袋，想了想�！跋衲氵@樣的就不錯�！�
　　“你可想好了？”我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阿素還是懂了。
　　“嗯。阿默，你可是全長安城里最讓人想嫁的對象，你不會不知道吧？”阿素極其夸張的說。
　　“那你呢，你也想嫁給我？”
　　阿素沒回我，直到她走的那刻也沒回我。
　　那晚我想了好多事情，忽然發(fā)現(xiàn)我二十年的時間有一半是和阿素連在一起。
　　我第一次見著阿素是在定安侯府，她阿爹帶著她來我家找父王。兩個大人談到高興之處，也就忘了阿素。我來找父王時便看到阿素一個人乖乖的坐在門口處。那時候阿素看上去特小，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小，我后來才知道阿素是不足月就出生的，她生下來后身體一直不好，那次是她剛從鬼門關(guān)爬出來，周世伯就帶她出來散散心。
　　父王和周世伯似乎有許多話要說，我便帶她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后來，只要她身體好點，她就過來找我。
　　我十二歲那年，我娘得了重病，去世了。阿素知道后，也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非要過府來找我。
　　那年她也不過八歲，卻學著大人的口吻安慰我。在靈堂里陪我呆了一宿。
　　此后的日子里，阿素隔三差五就來找我，寒來暑往，從不間斷。
　　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阿素卻好久沒來找我了。
　　“世子爺，王爺讓你去書房找他。”下人過來傳話的時候，我正準備去找阿素。
　　“父王。”
　　“來了，坐吧，我今天有件事和你說�！�
　　“知不知道今天陛下留我下來，問了些什么�！�
　　“父王，有什么話就直說。何必兜圈子呢�！�
　　“阿默，你今年也有二十了，是該成家了。”父王喝了口茶，“陛下想為你指一門親，南陽公主。”
　　“父王，我······”父王打斷我要說的話。
　　“我替你拒絕了。你這性子要真娶了公主，非得憋出病來。”
　　我松了口氣。
　　“阿默，為父問你一句話，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這話，阿素的三哥也問過我。
　　“父王，我怎么想的你還不知道嗎？我只怕她不愿意。”
　　“你問過她沒有？”父王輕嘆了口氣，“你不問，怎知她不愿意。阿默，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
　　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從未認真的問過阿素是否愿意嫁給我。
　　還沒等到我去問阿素，她便先來問我。
　　“阿默，我不愿意嫁給別人，他們我都不認識�！�
　　“阿默，若是你沒有心儀的姑娘，你便娶了我，好不好？”
　　“如果你以后遇到喜歡的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善待她的�！�
　　“可是阿默，我不愿意你喜歡別人�！�
　　“我會難過的，很難過�！�
　　那天夜里，阿素對我說了許多話。
　　第二天一早，我便央父王去阿素家提親。
　　也許就像子健所說的那樣，我和阿素太親近了，我們的感情里摻雜了太多的東西，早就分不清什么是情什么是愛。
　　可那又如何，阿素終究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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