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瑤》

　　文/桉柏

　　01

　　丹瑤原沒有名字，她是瑤光湖里的一株紅蓮。
　　瑤光湖位于昆侖山，傳說天上的仙人掉下了一枚玉簪，正巧落入這湖水之中，瑤光湖便每逢日出之時泛出七彩寶光，為人間奇景。
　　說來也怪，瑤光湖水面寬約十里，卻不見其中生一條魚、長一株草，實乃怪事。
　　丹瑤原也不生在這瑤光湖里，只是某日一個駕鶴來此的道士路過了湖邊，剝了個蓮蓬丟了下去。蓮子觸到湖底淤泥便發(fā)芽了，漸漸長成了一株紅蓮。
　　這紅蓮便是丹瑤。

　　02

　　許是沾了仙氣兒的瑤光湖水格外有靈，紅蓮漸漸長成開花后竟不見凋謝，亭亭立在湖水中，一日又一日。
　　不知過了多少年，這蓮花終于生出了靈智。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那駕鶴的道人故地重游，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不生魚不生草的湖里居然長出了一朵紅蓮。
　　道人掐指一算，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你我竟有這種緣分。”
　　他一揮拂塵，灑下一道金光，將紅蓮籠在金光之中。紅蓮舒展花瓣，顏色似乎變得更加嬌艷動人了。
　　道人收了金光，道：“既然你已生了靈智，那我便給你起個名字罷�！彼了计蹋敖械が幙珊�？”
　　紅蓮雖有靈智，卻無法開口說話，只得接受了道人所賜的姓名。

　　03

　　道人號曰蒼懷。
　　他不知活了幾百年，卻依然是年輕的樣子。
　　蒼懷常用一支青玉簪束發(fā)，身上也慣常穿著青色的道袍，他鼻梁高挺，眉目溫潤，生得一副好相貌。
　　丹瑤除了蒼懷，便沒有見過別的人了，她不知和旁人相比蒼懷的容貌有多么俊美，只知道他長得格外順眼。
　　至于他常騎在身下的那只仙鶴，丹瑤對這整天吵吵嚷嚷的禽鳥厭煩之極。

　　“瑤妹妹，你這湖里連條魚都沒有，我要吃頓飽飯還要飛到百里之外的小河川去，你在這兒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瑤妹妹，你在這兒生長了幾百年，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你無不無聊��？”
　　“瑤妹妹，你看我都會說話會化形了，你怎的連個聲兒都發(fā)不出來？”
　　仙鶴化成人形后是黑發(fā)墨衣的少年模樣，他整日蹲在湖邊絮絮叨叨還不過癮，時不時就要跳湖里耍兩下水才心滿意足。

　　丹瑤總被他氣得花枝顫抖。
　　偏偏這傻鳥還無知無覺地跑去蒼懷身前問道：“師尊！瑤妹妹這是高興得亂晃嗎？”
　　蒼懷失笑地輕撫這只傻鳥的頭頂，道：“丹墨，莫要去煩你瑤妹妹了。”
　　丹墨似乎嘟囔了句什么，悶悶不樂地垂下頭。
　　“待阿瑤化為人形，便可與你說話了�！鄙n懷寬慰道。

　　化為人形？這要修煉到哪年哪月？
　　丹瑤在靈氣滿溢的瑤光湖里尚用了幾百年才產(chǎn)生靈智，聽蒼懷講了十多年的道，修為也不見長進(jìn)，可見她是個不開竅的。
　　傻鳥搖頭嘆息：“道君，不如您再收幾個徒弟罷，我看瑤妹妹是沒指望了�！�

　　你才沒指望！丹瑤氣得抖掉了一身露水。

　　04

　　蒼懷道君真的又收了幾個徒弟。
　　兩男兩女，均年約十歲，生得玉雪可愛，個個資質(zhì)上佳。
　　新收的徒弟們不到一個月就學(xué)會了吐火球掐水決，不到一年就能踩著桃木劍滿天飛……

　　徒弟們時常圍在湖邊，對著湖中央丹瑤亭亭玉立的身姿指指點點。
　　“丹墨師兄說這蓮花占著風(fēng)水寶地修煉了幾百年都沒化形成功，真可憐�！�

　　“聽你師兄亂說。”蒼懷拿拂塵挨個敲了小徒弟們的腦袋。
　　小徒弟們咋咋呼呼地捂著腦門兒跑遠(yuǎn)了。
　　丹瑤蔫著花瓣，悶悶不樂。
　　她心想，果真是我沒指望了，道君才又收了那么多天賦異稟的徒弟。
　　蒼懷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無奈搖頭道：“我只是瞧瑤光湖太過冷清，才收了幾個徒弟作伴，也好繼承我的衣缽。你和丹墨并非人類，不適合傳承我的道�！�

　　蒼懷說什么丹瑤便信什么，聽他這樣一解釋，丹瑤心情又變得愉快了。
　　幾百年孤零零的日子里，蒼懷是對她最好的人。

　　“幾百年前我無意間將你丟入瑤光湖，卻沒料到你在此地生根開花。你與我也算有一場師徒之緣，待你化為人形，我便收你為徒。”蒼懷如是道。

　　05

　　蒼懷需有足夠的耐性才能等得丹瑤化為人形，他最不缺的便是耐性。
　　丹瑤很擔(dān)心蒼懷會嫌棄她資質(zhì)愚鈍，放棄收她為徒，但蒼懷一向信守承諾，從不毀約。
　　他說要等，便會一直等。

　　春去秋來，八百年時光轉(zhuǎn)瞬即逝。
　　蒼懷的徒弟們出師游歷了，蒼懷也會時不時騎著丹墨云游四方，只不過他怕丹瑤獨(dú)自留在瑤光湖里孤單，每每都只離開幾個月便會回來。
　　“你靈力早已經(jīng)充足，怎么還不化形？”蒼懷困惑地輕撫她的花瓣。
　　丹瑤羞澀地抖了下花瓣，同時心里止不住有些懊惱。
　　“許是天意不許我化形？”她控制水流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丹瑤修為有了增長，自然學(xué)會了一些法術(shù)，這法術(shù)還是蒼懷道君教給她的。

　　“罷了，”蒼懷嘆息一聲，“也許是時候未到，再等等�！�

　　于是這一等又是八百年。

　　06

　　蒼懷的徒弟們游歷回來了，徒弟們也收了自己的徒弟。
　　瑤光湖邊一下子熱鬧起來，畢竟多了幾十號人。

　　“師尊，不如我們開宗立派，講天下道法？”徒弟們道，“昆侖山脈如此寶地，充沛的靈氣若不盡用，豈不可惜？”
　　而蒼懷只是笑笑，道：“那便開宗立派�！彼D了頓，又道，“宗門就名為瑤光罷�！�

　　待立宗之事商議完畢，徒弟們目光轉(zhuǎn)向依舊亭亭立在湖水中央的紅蓮，狀似驚訝道：“丹瑤還未化形成功？”
　　丹瑤：“……”
　　故意的吧你們！能不能不要戳我痛腳啊！

　　蒼懷只能無奈搖頭。

　　07

　　原本，蒼懷以為憑借自己三千年的壽元，無論如何也能等到丹瑤化成人形。
　　可是人算不及天算。
　　蒼懷修行千年、講道千年、煉心千年，一身修為通天徹地，早已功德圓滿，到了飛升仙界的時候。

　　丹瑤永遠(yuǎn)記得那日，昆侖萬里無云的天空忽然雷云密布，連日出之時瑤光湖的七彩寶光都黯淡了下來。
　　蒼懷見到這等可怕的景象卻只是淡然一笑，轉(zhuǎn)而對丹瑤道：“我覺得你化形的機(jī)會要到了�！�

　　丹瑤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蒼懷看著在雷云下不住顫抖的丹瑤，嘆息一聲。
　　“傳說有仙人之簪在不知多少萬年前掉落昆侖，因為受了這枚玉簪的影響，昆侖才漸漸生成了地下的無上靈脈，才有了瑤光湖日出之時的美景�！彼�，“這雷劫也不全是我一人引來的，與這枚玉簪脫不了干系。雷劫一降……整個瑤光宗都會化為灰燼�！�

　　“這便是因果了�！鄙n懷伸出手，捏爆了一道劈下來的雷劫。
　　昆侖和瑤光宗因仙人之簪而興盛，也因仙人之簪招來劫禍。

　　“你一直無法化形，這是緣法未到，現(xiàn)在緣法到了�！彼捯魟偮�，一道落雷直直劈下，離他最近丹瑤沒能避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蒼懷硬受了一記雷劫，衣衫破碎，肩膀血肉焦黑，卻仍然面色從容，似乎重塑仙骨之痛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丹瑤的花株流轉(zhuǎn)著一道道細(xì)微的金色紋路，牽動著周圍巨量的靈氣向她涌去。蒼懷揚(yáng)起拂塵，布下一道結(jié)界，護(hù)住丹瑤的本體。

　　整個昆侖山脈都在雷劫下震動，瑤光宗弟子在蒼懷徒弟們的指揮下撤出昆侖山。遠(yuǎn)遠(yuǎn)地，蒼懷看見丹墨飛舞在空中，他的徒兒們踏劍而立，正擔(dān)憂地看著他。
　　蒼懷傳音道：“帶宗門弟子撤到三百里之外，不得靠近。”

　　昆侖山的震動越來越大，瑤光湖蕩起陣陣水波，好像有什么東西受到雷劫的牽引，要破水而出。
　　“仙人之物，誰不想要？這樣毀去當(dāng)真可惜�！鄙n懷探手一抓，瑤光湖的水面裂開了，一個流轉(zhuǎn)著七彩寶光的玉簪破水而出。
　　他一揚(yáng)手，玉簪便刺破空氣，直直射入雷云之中。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雷云竟消散大半。
　　成仙之劫，自然要用仙人之物來破解。

　　仙人之簪引來強(qiáng)橫的雷劫，如今它被毀壞了，劫禍自然也不該存在。
　　至于剩下的一小部分雷劫，正好可以幫助人塑成仙骨。

　　面對天際翻涌的怒雷，蒼懷微微一笑，迎身而上。

　　08

　　待丹瑤再次醒來，便看到自己被一個巨大的金色光繭包裹著，她茫然地低頭，竟看到自己生出了手指。丹瑤伸手一戳，金色的光繭就噗地一下破掉了，她從光繭中走出，身著紅裙，赤著玉足，披散著滿頭青絲。

　　丹瑤第一眼就看到了蒼懷，他含笑立在那里，手中執(zhí)著一枚玉簪。
　　他換了一身白衣，面容依舊，丹瑤卻覺得他的氣息有哪里不同了。
　　“莫要擔(dān)心，宗門未毀，一切安好�！鄙n懷用修長的手指為丹瑤挽發(fā)，將玉簪插到她的發(fā)間。

　　“你可愿和我一同去往仙界？”蒼懷問道。
　　丹瑤這才發(fā)現(xiàn)，瑤光湖中不知何時伸出了一道通天之梯，遙遙通往無邊的天際。

　　“可……我并不是仙人��？”丹瑤遲疑道。
　　“你在湖中長大，沾了仙氣，方才的雷劫又幫你塑成了仙骨，自然可和我一同飛升。”蒼懷道，“只是到了仙界以后，就會有很長時間都見不著丹墨和我徒兒們了。”

　　“你說的收我為徒的事，可還作數(shù)？”丹瑤仰首道。
　　“你想我不作數(shù)？”蒼懷一揚(yáng)眉。
　　丹瑤羞紅了臉低頭小聲嘟囔道：“我可一點都不想做你的徒弟啊�！�

　　蒼懷不知聽見了這句話沒，仍是微微一笑。
　　“走罷�！彼麑Φが幧斐鍪郑耙磺械氖拢鹊搅讼山缭僬f。”
　　丹瑤拉住蒼懷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當(dāng)年你見我，真的只是算出了你我的師徒之緣？”
　　“世間緣法千變?nèi)f化，我怎能條條都算到？”蒼懷看她一眼，悠然道。

　　09

　　萬年一次的群仙之宴上，丹墨喟嘆地飲一口美酒，隨后盯著仙池里的魚流口水。
　　他是仙鶴化形，最愛吃魚。
　　然而自他二百年前成仙就再也沒吃過魚了，因為仙界的魚金貴，吃不得。
　　就拿這仙池里的魚來說吧，每條魚都有金龍的血脈，腹下生一片護(hù)心鱗，只需足了千年修為便可躍過龍門，化為真正的金龍。
　　這樣惹不起的魚還是不吃為好。

　　丹墨其實并不想來群仙之宴這樣的場合，他飛升時日短，資歷淺，又無大官職在身，法力也不高強(qiáng)，在仙界沒什么合得來的朋友。還好有在仙界廣受敬重的師尊蒼懷道君照撫，才無人敢欺負(fù)于他。

　　丹墨一口氣喝下一整壺的美酒，他咂咂嘴，聽著旁邊那群女仙嘰嘰喳喳的聲音，頗感到有些不耐煩。
　　“叫什么叫啊，真討人厭，就算再叫我?guī)熥鹨膊粫矚g你們啊。”丹墨翻了個白眼，嘟囔道。
　　蒼懷道君不但容貌俊美，而且法力無邊，最擅長推演天機(jī)之術(shù)，深受天帝敬重。這樣一個人物，自然引來無數(shù)女仙愛慕。

　　可惜，蒼懷道君早已心有所屬。

　　當(dāng)?shù)つ鸵槐妿煹軒熋脗儦v經(jīng)千辛萬苦飛升仙界，聽到師尊已經(jīng)和丹瑤成親的消息，簡直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可憐他自己還是單身，師弟師妹們也無一嫁娶。

　　這下好了，說好的師妹變成了師娘。

　　丹墨看到師尊坐在最上方的一列席位中，與諸位仙界同僚交談敬酒。丹瑤未至群仙之宴，因為她懷孕臨產(chǎn)，不想?yún)⑴c這類宴會。

　　丹墨遙遙對自己的師尊敬上一杯酒，心想：“沒吃成師尊成親時的酒席，這回滿月宴總該有我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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