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的最后，每個人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從出生伊始所背負的沉重枷鎖隨著燦爛的陽光而消散殆盡。自此，他們再也不會被世界所傷。是啊，最后的最后，他們的心被幸福填得嚴絲無縫，早已堅不可摧——”

　　“那母親您呢，您找到幸福了么？”

　　女孩天真地問道，而被稱作母親的人并沒有馬上開口。因此，屋內(nèi)一下子就沉寂下來。指針緩緩地劃過鐘面，滴答作響。但燈光還是溫暖的，無聲地、柔和地灑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母親？母，母親，不要難過，百合子也好難受，我，我以后再也不會問這個問題了，母親……”

　　安靜的房間里，是女孩帶著哭腔的吶喊驚醒了呆坐在一旁的女人。女孩將頭埋在玩具熊里，極度不安地坐在小板凳上，同時正伸手抹去越來越多地、從眼眶中滲出來的眼淚。

　　讓人心酸。

　　女人晃了晃神，下意識地飛快上前，緊緊抱住了處于倉皇失措中的女孩。然而，她的指尖顫抖個不停，仿佛這么做就已經(jīng)耗費了她全身所有的氣力。

　　“抱歉，百合子，抱歉，抱歉，抱歉……”面色蒼白的女人不停地重復著口中的話。不知過了多久，她纖瘦的肩膀被女孩輕輕地環(huán)抱住。

　　“百合子會一直陪伴在母親的身邊�！迸⒅赡鄣�、因為剛哭過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可也正是因為女孩的早熟和懂事，使得女人強忍已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抱歉。

　　抱歉。

　　真的抱歉。

　　*

　　在那個夏天午后的某一個普通的時刻，花店門口的風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提著公文包，緩步走了進來。沁人的花香令他略帶疲倦的神色輕松了些許。那雙明亮的黑眸掃過各式各類的花卉，然后在一個角落處停滯下來。

　　一個年輕的女子坐在窗邊，正拿著剪刀在修剪花枝。青年馬上就認出了女子手中那雪白色的花束正是百合花。

　　“你好，可以麻煩幫我包一捧百合花么？”青年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出聲詢問道，語氣一如往常那般溫和。

　　女子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的神情有些忐忑。她猶豫了一下，才輕聲問道：“您的意思是，讓我現(xiàn)在包裝是么？”

　　“嗯，麻煩你了�！�

　　“啊，好的，請您稍等片刻。”

　　或許是青年的笑容太過和煦自然，女子反倒是有些拘謹起來。她支支吾吾地說完，紅著臉垂眸，繼續(xù)開始修剪花枝，不久便逐漸忘去了緊張，沉浸在插花和包裝中。

　　青年很有耐心，在一旁坐下，出神地望著架子上擺放的花籃。

　　太陽光順著玻璃窗攀附進來，落在花和枝葉上，流淌其上的水珠被照得閃閃發(fā)光�？照{(diào)呼呼地在店面里吹出溫度適宜的涼風。剪刀咔擦咔擦地響起，伴隨著砂紙的摩挲聲，一寸寸地、細微地弱化青年內(nèi)心的戒備。

　　他不自覺地放下了人前的距離感，真正地享受起這段短暫的夏日午后時光。

　　在那邊，女子已經(jīng)完成了最后的工序，將一條淡藍色的絲帶繞著包裝紙纏了幾圈，最后打了一個漂亮工整的蝴蝶結(jié)。一捧溫柔的百合花就這么被她雙手送到了青年的面前。

　　“真的很不好意思，讓您等了這么久，嗯，這是您的百合花�！�

　　青年放下支在下巴上的手，微微側(cè)過臉，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正對女子的視線。不過，女子一對上他的目光，白皙的臉頰就紅成一片，順帶連那清秀的面容也變得格外動人起來。青年怎么會不知道，是因為他的緣故，對方難為情了。

　　“謝謝你，花很好看�！�

　　青年接過花，真誠地說道，臉上也露出禮貌公式的微笑。

　　“是…是么�！迸涌戳怂谎�，然后又低下頭，小聲地問了一句，“先生需要附上卡片么，寫上祝語什么的？”

　　青年愣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痛色。隨即，他又感到有些迷茫。如果是現(xiàn)在的他的話，還能夠——

　　“好啊，麻煩你了�！�

　　他聽見自己明明白白地這么說道，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不然又該怎么回答？青年抬眸，看著女子從一旁拿出一小疊顏色素淡的卡片，心知對方要詢問什么，便笑著說道：“麻煩你幫我選一張吧，我不太擅長挑選�！�

　　女子聽罷，倒真是如臨大敵地在卡片中進行挑選。在最后，總算挑出了兩張卡片，不過女子面對如此選擇，一臉的為難，似乎在說“這簡直就是重中之重的大難題”。

　　青年的眸色柔和了許多。他指著左邊那張繪有百合花的卡片，說道：“這張如何？”這么看來，青年才是幫助女子做最終選擇的人。

　　果然，女子點點頭，眼底漸漸多了一些輕松的笑意。她將一支筆遞給青年，語氣歡快：“那請您寫下送給對方的祝福語吧�！�

　　青年微笑著落筆寫下：

　　[敬請夏安，兄手啟。]

　　*

　　那是她和成瀨領的第一次遇見。

　　那時候，她唯獨知道的就是對方處事很溫柔。此外，從那價格不菲的穿著來看，對方大概是社會精英那類人物。

　　其余，她對他一無所知。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后來在看電視新聞時，她才偶爾發(fā)現(xiàn)了對方西裝筆挺的身影。在那一分多鐘的采訪中，記者們圍繞著他，攝像機的閃光燈一刻不停地明滅。

　　“成瀨先生，請問您對此次刑事案件……”

　　“成瀨先生……”

　　……

　　節(jié)目的下方標注了他的名字：成瀨領。

　　看著電視屏幕里被稱為天使律師的青年，女子不由得想起那個午后，他坐在離她那么近的地方，看向窗外，眼底帶著淡淡的惆悵。

　　為什么呢？

　　那份愁緒又是從何而來呢？

　　就在這時——

　　嘶！好疼。

　　就在發(fā)呆的時候，女子的指腹一下子被剪刀尖銳的側(cè)邊所劃傷。女子被嚇了一跳，畢竟鮮血滲出來的樣子還是很可怖的。她從抽屜里取出了醫(yī)藥箱，把OK繃貼在傷口處。

　　有些暈血的女子幾乎是顫抖著強制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電視屏幕。只不過遺憾的是，那上面早已沒有成瀨領。像往常一樣，早間新聞已經(jīng)被另一個節(jié)目所取代。

　　心里還是有些失落的吧。

　　*

　　青年最近正在律師所忙著準備一個案件。但即便很忙，他還是沒有忘記心中那個深藏依舊的秘密。倒不如說，支撐著他活下來的動力就是那個秘密。再過一陣子，他的計劃就會被正式提上日程。

　　到時，便再也無法停止下來。他一直都在等待著那一天。所有背負罪惡之人，都會被這疾馳的列車所碾成灰燼。而他，屆時也將完成使命，自己是生是死都與他無關了。

　　這么多年來，他早已忘了活著的滋味。

　　無論是行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還是開車行駛在夜間的東京街道上，他只向前著，將那些閃爍不停的信號燈甩在身后。從軀體到靈魂，他都是孤獨的。

　　百轉(zhuǎn)千回之際，紅燈已然切換為綠燈。青年踩下油門，向那林立的高級住宅區(qū)飛快地開去。忽然，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從一個熟悉的地方劃過。

　　時令的花卉重重疊疊地包圍著店門和招牌，充滿了勃勃生機。老實說，這家花店的布置在四圍一大波的店鋪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如同一副滿是素描簡稿的紙張上多了一小角色澤鮮艷的油畫似的。

　　可正因如此，他的目光才會一下子就被這里吸引。

　　想到這里，青年微微上揚了嘴角。花店里的女子很害羞。他還記得上次，對方一下子就紅出血的臉頰和讓人心生好感的微笑。在他看來，女子莫名地就很適合與花作伴。

　　他看了一眼腕表，隨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朝那個方向駛?cè)�。等下正好要去祭拜，順便買一捧百合花也好。

　　*

　　沒有想到在快要打烊的時候，對方竟然會過來。女子走上前，有些慌張地整了整裙擺，腦子仍是一片空白，口中說出客套的問話：“您好，請問您需要什么呢？”

　　距離上次的相遇差不多已經(jīng)有一個半月的時候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裝作沒見過對方的樣子。她很怕自己將對方的名字脫口而出之時，對方卻不記得她了。不用想都很尷尬。

　　但事實證明，女子多想了。

　　“像上次一樣吧�！鼻嗄晷ζ饋�，風度翩翩。

　　原來，他還記得。

　　女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那一瞬間，心跳地幾乎要從喉口出來似的。真的太好了。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好的，請您稍等一下�！�

　　說完她轉(zhuǎn)過身，踮腳從偏角的架子上取下了十束新鮮的百合花，有條不紊地包裝好，打好蝴蝶結(jié)，將其鄭重地交給青年。同時，青年在上次那種式樣的卡片上寫下了簡短的祝語，并將它放在了花卉縫隙中。

　　女子注意到，和上次一樣，對方只寫了這么幾個字，但足以看出其中的筆鋒剛勁有力，每一筆都力透紙背，已經(jīng)到了賞心悅目的地步。好厲害。

　　“下次見，星野小姐�！鄙碜送Π蔚那嗄陠问峙踔�，微微彎下腰，頗有禮貌地向她告別。

　　星野？他怎么會——女子張了張嘴，卻沒有問出來。

　　“星野小姐的名牌上寫有名字。”青年彎了彎唇角，為她解惑之余，也看見了女子再次后知后覺地紅了臉，繼續(xù)說道，“鄙人成瀨領，請多多指教�！�

　　不，其實她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只不過是因為她自己的私心，才久久沒有將那個名字說出口。女子看著青年溫柔的笑顏，只覺那剛剛平靜下來的心跳聲轉(zhuǎn)而又加劇起來。

　　“成瀨君，請多多指教�！�

　　這一次，她無比順暢地將這句話說出來了。其實，當把這句等待、練習了很久的這句話說出口時，女子已經(jīng)費盡了渾身力氣。

　　當然，還有運氣。

　　自此，她從未有過地開始希望能夠在這家花店里，再一次地和成瀨領相遇。哪怕是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什么人，但她卻在那一天，直接堅定地認識到了自己對青年的心情。

　　喜歡他。

　　星野琉衣喜歡成瀨領。

　　*

　　時光對于任何人來講，如果過不出高|潮迭起的話，那便都是平淡無奇的。但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卻是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

　　青年經(jīng)常會來買百合花，而女子不安又欣喜地等候在花店和他的短暫相交。目光相遇也好，指尖猝不及防地碰觸也好，兩顆孤獨的心都在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靠近。

　　然而，兩人都在克制，從來都不會主動牽起另一方的手，說出“我喜歡你”的話。青年是不得不克制，可女子是因為青年的克制而克制。

　　一旦她說出那句話，那么等待她的又會是什么？對方會厭惡自己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就保持現(xiàn)狀。至少現(xiàn)在，對方和她交換了電話號碼，會時�；ハ喟l(fā)送一些生活上的小事。

　　每當女子失落時，她真怕那些聯(lián)想會讓自己墜入深不可測的深淵。

　　*

　　[成瀨君，明天晚上九點有煙火大會，您會來么？]

　　女子穿著精心挑選后的淡色和服，站在人群涌進的入口處，除了時不時地張望遠處，她便在一遍遍地刷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這一條訊息。

　　這條短信顯示已讀，卻至今沒有回復。

　　此刻，一對對的情侶或相伴的家人都已經(jīng)走入了會場。孩子拿著滋滋作響的仙女棒，在場地里興奮地奔來跑去。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在專心等候著即將在夜空中綻放的煙花盛宴。

　　唯獨女子形單影只地站在那里。微涼的夜風吹拂著她汗?jié)竦念~頭。畫好的妝容不知被汗水模糊成了什么樣子�？隙ɡ仟N不堪。她有些退縮了。

　　或許有事情吧。不過就算沒有事情的話，對方也不一定非要過來。畢竟他們的關系只是普通朋友。鼓起勇氣發(fā)出一起看煙火的邀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難道不是出于她的私心么？即抱著或許對方會應邀的心態(tài)，勇敢地賭一把。

　　只不過這一把，她賭輸了、且輸?shù)挠行├仟N而已。

　　雖然心里是這么想的，但女子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等在入口處，望著黑黢黢的街道，連自己也不清楚要等到什么時候。她希望那個人能出現(xiàn)在那里，在燈光中走來——

　　*

　　青年沉默地站在門口，將手放在了門把上。

　　想好了么，成瀨領？如果這次去了的話，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而且，像你這樣的本該沉溺在黑暗中的背負復仇者，真的還有資格去愛一個人么？

　　你不應該把她拽進你的世界中。

　　如果真的愛她的話，就應該趁早讓她明白，你是個多么卑微可憐的人。

　　她本該活在陽光下，與另一個事業(yè)有成的男人共度一生，而不是和一個連自己的死活都不顧的男人糾纏在一起。她會有美滿的家庭和美好的未來。

　　放過她。

　　放過你。

　　……

　　最終，青年不言不語地轉(zhuǎn)開門把，踱步而出，融入寂靜的黑夜。

　　即便已經(jīng)準備好了冷酷的姿態(tài)，可胸口的陣陣刺痛卻時刻在提醒他，如果他錯過今晚，那么自己便會為此而在剩下的生命中后悔不已。是啊，這些天來，他始終無法將女子的溫柔身影從自己的記憶中任性地抹去。

　　那么，便放縱吧。

　　之后，在今晚的這場夢結(jié)束后，就當做是真正的結(jié)束吧。就讓成瀨領，不，應該是河野弘樹，最后放縱一晚。

　　因為今晚過后，世界上不再有河野弘樹。

　　*

　　在一陣陣熱鬧無比的煙花聲中，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不一會兒，女子在昏黃的燈光中看見了青年。他依舊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筆挺地立在她的目光中，背光向她緩步走來。面色依舊冷淡，眼底的笑意也很淡。但在女子看來，這樣的青年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為什么突然就出現(xiàn)了呢？為什么要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出現(xiàn)呢？為什么他什么都沒有對她說？明明她都已經(jīng)為他想好了一切開脫的措辭。明明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要朝什么方向走去了。

　　一下子，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將青年的身影用力地記在腦海中，卻發(fā)現(xiàn)淚水早已充斥了她的眼眶，劃過她的臉頰，淌入干涸的唇角。

　　她第一次嘗到了混雜了苦澀和狂喜的淚水。

　　青年從懷中取出了手巾，低下頭擦拭她額頭上的汗水和臉上的淚水。在不甚清晰的燈光照耀中，女子睜大眼睛，定定地注視著青年專注的面容。連眨眼都不舍得眨。淚水一直都在奪眶而出，滴在青年的手背上。

　　如此滾燙。

　　下一刻，那雙黑亮的、盛滿星光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

　　青年垂下眸，笑得很無奈：“抱歉，琉衣，我遲到了。”

　　沒關系…沒關系的，這一點真的不算什么。他能夠來就已經(jīng)讓她很滿足。女子在心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道。可實際上，她只是動了動唇。淚水隨著她不安地眨動雙眼而愈發(fā)加劇地滑下，碎落在水泥地上。

　　怎么會這么難過呢？她不明白。

　　青年似乎嘆了口氣，上前抱住了她，并在她的耳邊不停地低語著：“抱歉，抱歉，抱歉……”

　　正在被他抱著——

　　“成瀨君�！迸于s在自己快要哭出聲的時候，及時扶住對方的雙臂，倒退了幾步，嘴角帶笑，望向他的雙眼帶淚，分外動人，以至于青年在片刻間有些失神，“我們進去吧�！�

　　能夠和她所喜歡的人——和成瀨領一起看煙花，是女子從未想過、如今卻分外珍惜的事情。只要知道他來了，這便足夠。她想要寄托的心情，她想要說的話，都會在今夜漫空的煙花綻放下，完完本本地展現(xiàn)在這個男人的眼前。

　　準確的說，屬于星野琉衣的一期一會、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勇氣，都將付諸于這流水般淌去的無名夜里。

　　*

　　咻的一聲。

　　一道彩色的光芒自那地面上的桶盒中躥出，迅速地向上升起，幾秒后隨著一聲巨響，那光束在漆黑的夜空中分解為無數(shù)的光點，并在眾人的注目下，定格成璀璨無二的景致，卻又在人們的驚呼中瞬間地枯萎。

　　緊接著，又有新的光芒綻放，接連不斷地照亮了整片夜空。人們放松地望著這難得一見的美麗畫面，臉上無不帶著幸福的笑容。

　　青年垂下眸，眼光一轉(zhuǎn)，瞥向身旁的女子。

　　她正專心地觀賞著煙花。淺淡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透露出比任何時候都要不同尋常的光彩。青年知道，她為了這次的煙火大會特地裝扮了一番。

　　但凡是男子，都會為此而暗自喜悅。青年則將這份喜悅表達地更加拘謹和克制。他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女子的身上。

　　“吶，成瀨君，等我一下好么？”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轉(zhuǎn)過身，笑著對他說道。

　　“好，我在這里等你�！�

　　他目送對方小跑著向一個方向離去的背影。此時，一束束的煙花在他們的身后綻開。漸漸地，他的心臟仿佛被一把小刀猛地扎破，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意趁機鉆了進去，讓他不得安寧。

　　看望這場煙花，就結(jié)束吧。他一路上準備好的說辭在那悲哀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想，如果這么說了的話，女子必定會被他冷漠的話所傷，他們兩個以后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了吧。

　　他的世界將再次只剩下他自己，以及他對殺害弟弟的那些人所無處可藏的恨意。被他輕輕安置在心中最柔軟的位置的那束百合花，最終也將枯萎。

　　女子不一會兒便回來了，手上攥著一小把的線香花火。見此，青年很快就整理好情緒，挺直著背站在原地，默默看著她走來。

　　“我們也來放花火吧。”她笑瞇瞇地揮了揮手中的物事。

　　青年點點頭。

　　正值盛夏，所以傍晚的風吹來，還帶著隱隱的熱度。女子剛剛跑了一段路程，額上的發(fā)絲被她撥到兩旁，但還是又濕又熱的。即便如此，和成瀨領一起放花火的喜悅感依舊占了上風。

　　她劃開火柴，小心翼翼地將火苗湊到花火的頂|端上。轉(zhuǎn)眼間，明亮的火光像是花朵似的慢慢放大、綻開。在一陣淡淡的煙霧中，那光點簌簌地冒出，然后自最亮處向外落下。

　　“真漂亮啊�！迸幽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手中的花火。

　　而青年就站在煙霧的另一頭，安靜地注視著這根即將熄滅的花火。在女子開口的剎那，他將目光上移到她那燦爛的笑顏上。

　　是啊，很漂亮。

　　可她卻不知道——

　　哪怕在這時，他眼底的情感早已昭然若揭。擋在他們中間的那些白色煙霧絲毫都沒有淡去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濃，將她的身影和面容都模糊成了纖細的輪廓。在她眼中，他的身形也是這樣模糊不清吧。

　　這樣就很好。

　　一聲煙花爆炸的巨響后，青年再也沒有克制他心底、眼底的情感，第一次像這樣，如此放肆地、貪婪地望著她，想要將她的全部都印入腦海中。

　　或許以后就沒有機會。

　　*

　　“我喜歡成瀨君，那么，成瀨君對我的感覺是什么？”

　　“…抱歉——”

　　接下來的話語都終止于一個沖撞而上的吻。同樣微涼的唇緊密地貼在一起，并不算得上甜美。順著唇角流入他們口中的是苦澀的血液和淚水。

　　“明明成瀨君在剛才輕聲說，喜歡我�！迸訋е耷坏馁|(zhì)問在他耳邊響起，“為什么要否認？為什么要欺騙你自己呢？……我是真的想要看見成瀨君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啊�！�

　　女子哭得像個孩子。

　　那一瞬間，青年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和任何東西相比，只有愛情是無法輕易割舍的。為了報仇連命都可以不要的自己，終于在最后，體會到了被人愛著的、幸福的感覺。

　　他們在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夏天、秋天。

　　*

　　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她懷孕了。與此同時，成瀨領卻失蹤了。窗外紛紛揚揚地下著大雪，她半躺在那張床上，將本來摘下的戒指又戴了回去。

　　那時，要是有人問二十四歲的星野琉衣有沒有后悔過這個決定，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不會后悔的。”

　　怎么可能后悔呢？

　　如果說成瀨領是光的話，那就讓她做那只奮不顧身的飛蛾，用盡生命中所有的勇氣和力氣來愛他。想要讓他幸福。想要讓他眼中時而流露出來的孤獨和痛苦淡去。想要永遠地和他在一起。

　　相信他。

　　他說會回來，他就一定會回來。他說讓她等他，她就一定會在這里等他。他說所有的真相都會在下一個夏天揭曉，那么便這樣。他說如果有孩子的話，女孩就叫做百合子，男孩就叫做智……

　　包括他說過的，他叫河野弘樹。這一切，星野琉衣都記得。

　　直到被推入產(chǎn)房，星野琉衣都清楚地記得他說過的每個字。她強忍劇痛，緊緊抓住護士的手，大聲而又拼命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失去意識的話，麻煩您在我的耳邊說一個名字——”

　　“誒？”

　　“河野弘樹�！�

　　那個人讓她好好地活著。

　　*

　　忽然，一陣突兀的門鈴聲傳來。的確是從門口玄關處傳來的。這個時候又會有誰會來？女人下意識地愣了一下，隨即僵住了緊緊抱著女孩的雙臂。

　　“母親？”女孩仰起頭問道。

　　“別擔心�！彼p輕搖了搖頭�；蛟S連她自己都感受不到，她在說話時的呼吸有些不順。可她顧不了這些。

　　女人顫抖著松開手，一刻都不敢耽誤地站起身，將微微皺起的衣領細細捋平，然后低著頭向玄關走去。那一刻，她只知道，這么多年以來，她終于等到了那個人。他帶著他的承諾平安回來了。

　　她站在門前，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地打開門——

　　“我回來了，琉衣。”男子依舊是一身黑色西裝，端正地站在門口，嘴角帶著溫柔的微笑。仿佛和那個離別的晚上相比，他什么都沒有改變過。他從身后拿出了一捧花，“想著你應該會很開心，所以剛剛在路上給你買了百合花——”

　　女人頓時淚如雨下，撲入了那個熟悉的懷抱。

　　“這次不會再離開了�！蹦凶颖ё×怂�，笑著閉上了眼睛，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永遠都不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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