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典禮那天，雨下得很大。

　　好巧不巧趕上早高峰，公交車這樣的龐然大物在私家車的圍堵下寸步難行。

　　已經(jīng)九點，是規(guī)定到校的時間，顧憐卻被困在這被雨水模糊了的世界里，悶熱又潮濕的空氣在她的鏡片上徘徊，讓她覺得這朦朧的一切都像是場夢。額前劉海纏在一起，不知上面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汗水。

　　汽車終于到站，顧憐沒等它停穩(wěn)就縮著身子鉆了出去。雨仍在下著，顧憐趕緊把傘撐開，快步向校門走去。

　　還有人在等著我啊。

　　“啪嗒�！笔痔岽睦K子突然斷裂。

　　顧憐想都沒想就把它護在身前，緊緊抱著。

　　白色的紙袋染上淡灰色的水漬，和它的主人一樣狼狽。

　　本以為這天的不順意也該畫上句號，可誰知剛踏上樓梯的那一刻，紙袋卻像是十分抗拒接下來的路程，在底部破了很大一個口子。

　　于是有東西從里面掉出來，是最近大熱的某款游戲的周邊。

　　顧憐慌亂地撿起那周邊，把紙袋揉成一團，低著頭跑上五樓。

　　沒有人注意到顧憐的遲到，因為大家都在忙著排桌椅。

　　“李厭行！”顧憐喘著氣，努力喊出這個久違了的名字。

　　李厭行正在整理東西，顧憐瞄了一眼，估計都是別的同學送他的畢業(yè)禮物。太多人圍著他說些雜七雜八的話，或許是因為環(huán)境過于嘈雜，李厭行的背影在顧憐的眼中才顯得那么清晰。

　　“顧憐，快，在我的校服上簽個名吧！”

　　“哦，好�！�

　　顧憐見李厭行并沒有注意到她，就先把東西放在課桌上，干凈利落地簽了名，又把早已分不清真實面目的紙袋扔進垃圾桶。

　　他會喜歡我的禮物嗎……本來以為準備的非常充分了，結果還是搞砸了。

　　“哇！這也太酷了吧！”

　　聽到李厭行的聲音，顧憐立刻朝他的方向望去。

　　李厭行，還有三兩個男生，發(fā)現(xiàn)了顧憐放在課桌上的游戲周邊，此時正擺弄著，并發(fā)出陣陣驚嘆。

　　顧憐擠進那群人中間，笑著對李厭行說：“我送你的畢業(yè)禮物，是不是超級棒？！”

　　“這也太帥了吧！”李厭行的視線完全不舍得從那上面挪開，“你等等，我給你拿送你的禮物�！�

　　“李厭行，我生日就要到了，你準備好送我的禮物了嗎？”顧憐用水筆戳了戳李厭行的后背。

　　“這么快？我還沒想好送什么呢。”李厭行沖著顧憐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

　　“你怎么這樣啊，三年前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還送過你禮物呢，你那時候說什么來著？”顧憐假裝生氣。

　　“別，等高考完了我給你補上！”

　　從頭到尾顧憐都以為自己只是開了個玩笑，其實李厭行送不送禮物她已經(jīng)不介意，畢竟一切都要結束了，而且只是她單方面……

　　“這位同學，離高考沒剩幾天了你怎么還玩手機？”

　　趁著活動課的時候，顧憐悄悄掏出了手機，沒想到就這時候李厭行從她背后探出個頭。

　　“你想嚇死我呀！”顧憐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飛出去，“我在看中了兩款美瞳，實在想不好買哪個，讓同桌我?guī)臀姨粢惶粼趺蠢�！�?br>
　　顧憐也知道是自己不對，此時的理直氣壯只是裝出來的。

　　“把鏈接發(fā)我，我給你買�！崩顓捫虚L腿一跨，在顧憐前面坐下。

　　剛運動完的男生是被暖風親吻過的模樣，呼吸、聲音都是熱熱的，這熱度直接滲透進顧憐的心里，難以消散。

　　“你……你的審美能相信嗎？”顧憐有些不敢看他

　　“兩個不都是你喜歡的嗎，買哪個都不會讓你失望，我聰不聰明？”

　　“是，你最聰明了，大學霸！”

　　顧憐裝作要打他頭的樣子，李厭行伸手一檔，顧憐的指尖碰到那汗?jié)竦氖直奂∧w上，頓時縮了回來。

　　李厭行低頭，在書包里翻找，一邊喃喃道：“東西有點多�！�

　　他背的書包還是舊的，一開始想送書包的，就怕他換了新的，現(xiàn)在想想書包比周邊實用多了。

　　顧憐的思緒從李厭行一成不變的發(fā)型飄到清爽的穿衣最后落在他的手上。

　　真好看啊……

　　“我好像漏了個，那什么，一個盒子�！崩顓捫袕陌锱醭鲆淮蠖褨|西。

　　“不是在這里嗎？”顧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不是不是，還有一個，你挑的兩款我都買了，”李厭行又在書包里翻了翻，結果還是沒有，“怎么樣，驚不驚喜？”

　　顧憐激動地捂住嘴，熱得開始冒汗，直接在原地蹦了兩下：“驚喜，這太驚喜了！我好喜歡你……送的東西！”

　　前幾天顧憐有旁敲側擊地問李厭行挑了哪一款，李厭行一直不肯透露，只說先告訴她就沒驚喜了。

　　“同學們，趕緊收拾好去藝術樓，畢業(yè)典禮要開始了�！�

　　還沒等顧憐緩過神來，她就已經(jīng)被朋友拉著到了會場。

　　四排座位，顧憐在第一排，李厭行在第四排。顧憐看不見李厭行，只偶爾能聽見他的聲音，只偶爾回頭，看見他和別人有說有笑。

　　畢業(yè)典禮嚴重超時，顧憐便和三兩個朋友餓著肚子趕去商場吃東西。

　　從學校到車站，顧憐真的沒想到還會再碰見李厭行。

　　雨下得很大，顧憐就是撐著傘，穿的衣服都被雨淋濕了。李厭行的傘只是虛虛展開著，一副壞了的樣子，他就這樣站在那把破舊的傘下擺弄著手機。

　　“好巧啊，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同行的女生問了句。

　　“我們準備叫個車去吃飯。”李厭行旁邊的男生回答。

　　“去哪里啊，要不我們拼個車吧。”

　　顧憐匆忙往前走了幾步，不再看李厭行：“拼什么車，我們這么多人也坐不下，還是等公交去�！�

　　學校這邊太偏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叫到車。

　　吃飽喝足，女生們當然會在商場里逛一逛。

　　“看，這不是李厭行送你的小風扇嗎？”

　　這句話，顧憐今天已經(jīng)聽到四遍了。

　　“欸，小A讓我提醒你，別忘了畢業(yè)禮物之約�！�

　　“啊，你不說我真的忘記了”

　　“我就知道你這記性，絕對會忘�！�

　　隔著屏幕，顧憐仿佛能看到李厭行慌張的神情。

　　“你說我送她什么�！�

　　“送點小東西就夠了吧，比如紙膠帶，不用很貴的。”

　　“嗯，你有什么推薦？”

　　顧憐立馬截圖了幾家平時關注的店鋪，給李厭行發(fā)了過去。

　　“你果然是平時經(jīng)常挑禮物的高人，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备缴弦粋�“驚呆”的表情包。

　　“那個，有家店銷量第一的是個小風扇，還挺火的吧。”李厭行發(fā)來一張圖片。

　　“這個不錯！我有想過送你這個，后來覺得和你不太搭，就買了……”

　　“噓噓噓，驚喜。”

　　“你求我我都不會告訴你的！”

　　“直不直，我是不是直男。”

　　這種挑禮物的水平還有必要懷疑嗎？

　　“你自己是不是直男心里沒點B數(shù)的嗎？”

　　還好沒買小風扇，不然肯定被他嘲諷一輩子。

　　散伙飯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顧憐化了一個最精致的妝，戴上了李厭行送的美瞳。

　　第一次穿高跟鞋的她沒走幾步路，腳后跟就已經(jīng)磨破了。然而這刺痛并沒能拖住她，顧憐咬咬牙，臉上掛著裝出來的笑容。

　　走進包廂的第一件事，是找李厭行坐在哪一桌，然而很不巧的是，李厭行正和一群男生圍在一起打手游。顧憐不想去打擾她，就只好隨便找個位子放下隨身的東西。

　　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李厭行，顧憐等他打完一局的空檔，悄悄挪到他附近。

　　“喂李厭行，這個給你的，”顧憐戳了戳李厭行的左肩，“你送我的東西太多啦，這個當是謝禮了。”

　　李厭行只拿了顧憐遞過來的東西，匆匆道了聲謝，就又投入到戰(zhàn)局之中。本來準備好跟他說自己今天戴了他送的美瞳的顧憐，識趣地轉身回去了。

　　他都沒有看我，跟他說這些也是廢話。

　　正式開始的時候，顧憐和李厭行不出所料的沒有在一桌。在班里的時候，顧憐從來沒覺得自己和李厭行相隔這么遠。

　　“我的紅筆用完了，你有多的嗎？”李厭行轉身，很自然地在顧憐的筆袋里翻翻找找。

　　顧憐的文具是出了名的多，或許是她本人習慣做事準備充分的原因。

　　“欸你別翻，我給你拿�！�

　　顧憐輕輕拍掉李厭行“作亂”的手，低頭，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支全新的紅筆。

　　“吶，送你了。”

　　“真的假的，謝謝了啊。”李厭行轉了轉顧憐遞過來的紅筆，沖她笑了笑。

　　“對了，我昨天聽你說新買的水筆用著不順手，這幾支都是我特別喜歡的，你拿去試試�！鳖檻z又挑了兩三支不同款式的筆出來。

　　“顧憐，”李厭行接過，說，“你好像個多啦A夢啊，什么都有�！�

　　“還……還好吧，多備幾支筆不是很多人的習慣么……”

　　我當然要什么都有，不然怎么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啊。

　　“我們來合影吧!”

　　飯吃到一半，大家似乎都有些坐不住了，開始四處走動，跟不同的人合照。

　　顧憐和班里的女生都合了影后，又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其李厭行來。她看見有幾個女生在找他合影，那么自己去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

　　顧憐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走向了那里。她把手機相機打開，換上自己最喜歡的濾鏡，靠近李厭行。

　　“來合影嗎，來合影嗎？”顧憐裝作隨意的樣子，把所有的緊張埋在夸張的笑臉下面。

　　“來呀�！崩顓捫行χ拷檻z。

　　顧憐眼看著屏幕里自己的臉騰地一下就燒紅了，正準備不管不顧地胡亂拍了，又有幾張人臉亂入搶鏡。顧憐當然不可能拒絕跟他們合影，只好強顏歡笑，拍下了一張多人合照。

　　唯一的機會，沒有了。

　　三年，到頭來和他單獨的合照都沒有，甚至連集體照的時候，都沒有站在一過。為什么別的女生就這么幸運？

　　“今天中午李厭行怎么不在啊……”顧憐望著面前的空座位出神，“難道是去辦公室問題目了？”

　　不想李厭行了，顧憐拿起桌上的空水杯，想去倒點水喝，一轉頭就看見李厭行和一個女生站在教室最后面。兩個人拿著同一份試卷，像是在討論題目。

　　李厭行是班里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很多人都會經(jīng)常問他題目，除了顧憐。

　　一個原因是顧憐不敢開口，覺得自己的問題太幼稚了，一個原因是李厭行每次解答前都會嘲一句類似“這么簡單你都不會？”的話，更重要的原因是，李厭行選了物化生，顧憐選了政史地，兩人搭邊的科目只有語數(shù)外，語外還是顧憐的強項。

　　數(shù)學是李厭行的優(yōu)勢學科，卻是顧憐最大的劣勢，如果說李厭行的數(shù)學成績是全年級第四名，那顧憐撐死四百名。實力差距懸殊，也難怪李厭行會吐槽顧憐問的題目。

　　這種截然相反的感覺，顧憐其實早就習慣了，她甚至有時候會貪心的想，這不正好互補了嗎。直到拍畢業(yè)照那天，顧憐才真正恨自己和李厭行不是一類人。

　　每個人有五張集體照，年級照、班級照和三個選修班的照片。這五張里，顧憐和李厭行只有兩張合照，班級照還算好的，年級照里顧憐一開始根本找不到李厭行在哪里。

　　散伙飯的下一站是KTV，自然是全班人都去了。

　　包廂里光線昏暗，一部分人唱著或慢或快的歌，一部分人機械地往喉嚨里灌酒。

　　顧憐唱了幾首比較拿手的歌，喉嚨啞得厲害，開了一聽啤酒直接就喝完了。

　　于是她又開了一聽，這次沒有一口氣喝完，而是先倒了一部分在玻璃杯里。算上散伙飯的時候喝的酒，顧憐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今天喝了多少了，而上一次近距離接觸酒精，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可以啊顧憐，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李厭行把書包甩在顧憐左手邊的椅子上。

　　那是的他們還是同桌，后來就成了前后桌，具體什么原因顧憐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我怎么啦�！�

　　顧憐正在補雙休的作業(yè)，此時也顧不上李厭行。

　　“未成年人就喝酒，可了不得�！�

　　“酒味飲料而已，又不是真的酒，你敢說你從沒有喝過嗎？”

　　“我當然喝過，但是我是男生，你是女生，不一樣的�！�

　　顧憐放下手中的筆，轉頭看向李厭行：“你這是性別歧視！”

　　“不是的，男生喝醉了不會怎樣，頂多摔個跤打個架，可女生喝醉了，萬一遇到危險怎么辦�！�

　　李厭行認真的眼神讓顧憐亂了心神。

　　“我又不會喝醉……不跟你爭了，補作業(yè)還來不及呢！”

　　“哦對了，你英語做好了吧，快借我一下�！�

　　“干什么，學霸居然要抄作業(yè)，讓我們這些拖班級后腿的很失望啊�！�

　　“快點，救我一次，就一次！”

　　“好啦，拿去吧，我隨便做的錯太多不要怪我。”

　　原來喝啤酒是真的會醉的啊。

　　顧憐放下玻璃杯，杯中的酒被這突然的動作驚得晃出些許，和清脆的聲響一起濺落在桌面上。

　　顧憐猛地站起身，一陣頭暈。

　　她一晃一晃地朝著李厭行走去，很慢，很艱難，對方還沒有注意到他。

　　可就在她幾乎要站到他面前的時候，李厭行抬頭了。

　　李厭行或許不是看向顧憐，但就在那一瞬間，顧憐的酒醒了，連帶著那些美好的夢，都成了玻璃杯中的浮沫，在某個時間點消散殆盡。

　　本想借著酒氣，擁抱一下這個喜歡了三年的人，可是啊，有些東西是過于美好的易碎品，顧憐不敢觸碰。

　　李厭行的生日在七月，于是顧憐學會了一首歌叫《七月上》。

　　那一天到來的時候，顧憐只是簡單發(fā)消息祝他成年快樂，沒再特意準備禮物，李厭行也只是簡單地回了謝謝。

　　這大概就是兩人最后的對話了吧。

　　“我一定是有病才會翹了晚自修跑出來給他買禮物，我生日他都沒送我啊�！鳖檻z站在某個可憐的貨柜前發(fā)呆

　　顧憐平時就很喜歡買點小東西送人，也不是說可以討好，大概就是逛街的時候看到什么，覺得很適合某個人，就會買下來送給他。

　　可現(xiàn)在，她卻犯難了。

　　顧憐以前沒送過男生禮物，和李厭行認識也沒多久，對方的喜好都沒有摸清。還真不知道該送什么好。

　　就這么算了，白跑一趟，顧憐實在是覺得有些不劃算，再說，同桌生日送份小禮物也是應該的吧。

　　糾結了半天，顧憐最終選了一本草稿本，和幾支不算便宜的水筆。

　　送學習用品總不會錯的，再說人家是學霸，總要有幾件像樣的文具。

　　“李厭行，生日快樂��！”顧憐拿出昨天買好的東西。

　　“謝啦，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這有什么難的，你生日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顧憐得意地笑了，“都是你平時能用到的東西，我走的實用路線�！�

　　“你生日什么時候，我也送你。”

　　就是這句承諾，李厭行忘了三年，顧憐等了三年。從一開始的念念不忘，到最后的無所謂、沒關系。

　　顧憐根本沒想過喜歡一個人有這么難，全世界都在阻止她向他靠近。

　　“到現(xiàn)在你還不知道我喜歡了你三年吧，還沒有抱過你啊……就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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