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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約
失約
我喜歡過一個弟弟。
他是我媽媽的同事的兒子。因為工作走的很近,我媽媽和鄭叔叔還有另外一個王叔叔經(jīng)常一起吃飯,每次我都去湊熱鬧。
王叔叔的兒子比我大好幾歲,一起吃了幾次,很熟了,這個鄭叔叔的兒子聽說起過,比我小十來天,不過上學(xué)晚,矮我一級。
那時剛好是我初一升初二的暑假,愿意跟比我大的王叔叔家的哥哥一起瘋,對這個剛剛小學(xué)畢業(yè)的弟弟不感興趣。
第一次見到他也是湊熱鬧的飯局。他比我和媽媽去的早,很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我一進去先看見他的側(cè)臉,很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突出的下唇,留了個普通的男生頭型。
他見到我們,趕緊站起來鞠躬:
“阿姨好,哥哥好!
“恩!
我隨意答應(yīng)聲。我媽媽是每次飯局的牽頭人,很熱情地招呼他坐下,等到王叔叔他們也來了,飯局正式開始。
我記得很清楚,那次吃的是火鍋,在一條很偏僻的小胡同,二樓,開著空調(diào)吃火鍋,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陽。我吃得熱火朝天,上來一盤菜就撲上去猛往鍋里塞。
王叔叔的兒子也吃得很猛,灰色麻芝醬調(diào)料順著他張大的嘴往下淌,我皺皺眉頭,斜眼看右邊的鄭叔叔家的弟弟。
他的吃相很文明,不管是肉還是蔬菜,只在自己附近夾菜,每次夾的都不多,燙熟了放在小碟子里涼著,再挑點進鍋。吃的時候夾著菜在麻芝醬碗里輕輕一沾,沾了醬的一面先放進嘴里,然后再全部吃進去,嘴邊干干凈凈,咀嚼食物的時候不張嘴,沒有聲音。
左面的王叔叔家的哥哥吃東西嘴吧唧吧唧的,聲音刺耳,還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跟我說話:
“在中,快吃,吃完了出去玩。”
第一次,我有了拒絕他的念頭。隨口恩了聲不再理他。
人雖坐在座位上,看起來跟剛才沒兩樣,心卻起伏不安,老是偷偷撇右邊的弟弟。他手指骨節(jié)不明顯,整個人細瘦修長,皮膚很白,是正在發(fā)育中的少年的模樣。
不知道怎么的,一瞥見他,我心里就很歡喜,很想接近他。但剛才進門的時候?qū)θ思姨涞植缓靡馑贾鲃娱_口。坐立難安。
王叔叔家的哥哥拿手背擦擦嘴,胳膊肘撞撞我,小聲說:
“哎,出去等你。快點啊。”
我轉(zhuǎn)過臉看看鄭叔叔家的弟弟,猶豫一下,點點頭。
吃得太快,菜只上了一半就吃飽了。要是以前,早放下筷子出去瘋了。今天卻不想走。一根一根地涮青菜吃不離桌。
鄭叔叔家的弟弟吃飯速度很穩(wěn),每樣菜都吃的不多,樣樣嘗嘗。我盯著他的指尖出神。冷不防他突然轉(zhuǎn)過臉對我一笑:
“哥,這個,我不愛吃,你吃了吧。”
順著他的筷子,我看見是一個涮好了的大魷魚。不待我答應(yīng)已經(jīng)落到我的碟子里。其實我吃的很飽,拒絕的話在嘴邊轉(zhuǎn)一圈,看他陽光燦爛的微笑,鬼使神差點點頭,趴著頭三口兩口吃了。
那天中午,為了多看他會,在飯桌上強撐著沒完沒了的吃的結(jié)果,就是一下午加第二天一天,一聽見“吃飯”倆字就反胃。
開學(xué)第一天我跟以前一樣騎自行車去,走的有點晚,路上騎得風(fēng)快,離學(xué)校還有五分鐘的路程,看見路邊有個急匆匆走的人影。說是走,用“跑”得更合適。我單腳支地停在他旁邊:
“哎,你怎么自己去?鄭叔叔呢?”
他停下來,擦擦汗,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
“哥,我爸出差了!
我知道他媽媽身體一直不好,爸爸出差,連送他的人都沒有。
“你怎么不騎車子?”
“我爸說離得近,不用買!
我看看表,一招手:
“上來吧,我?guī)恪!?br>
他又笑。我蹬起來,他輕松跳上來,胳膊搭在我腰上。男孩子之間很少有這樣的姿勢,以前帶過哥們,沒有過身體上的接觸。
修長的手指松松垮垮垂在我小腹上。身體突然緊繃,我不習(xí)慣。想說說讓他換個姿勢,又覺得不太好。他在后面問:
“哥,我挺沉的么?”
“……不,不沉!
他真的不沉。跟我差不多高,比我還瘦。
“哦,你要是帶不動我就下來!
“開玩笑吧你,坐穩(wěn)了,騎快了怕嚇著小朋友!
我扶穩(wěn)車把,加大速度。正好是個下坡,車子果然跑得飛快,耳邊能聽到忽忽的風(fēng)聲。他在后面笑的很開心。我心情也很好,忽然覺得如果這條路能一直延續(xù)下去就好了。
學(xué)校畢竟還是到了。他跳下來,去看大紅榜,找自己的名字。我鎖上車子陪著他,他在榜前站了一會,跟我笑笑:
“哥,我在一班!
“一班?”
我很吃驚。每個級部的一班都是預(yù)科班,或者叫實驗班?傊沁@個級部前50名學(xué)生編成的班。
“恩,在這兒!
他墊腳尖指著第三個名字。我輕聲念:
“鄭允浩!
“哥要記住哦,我叫鄭允浩。再見!
他很可愛地跟我揮手,進了教學(xué)樓。
初二跟初一是不同的樓,我遲鈍地進了教室,心還在突突地跳。
“鄭允浩!
我心里默念。知道自己其實是從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他了。這是我的秘密。
晚上,我在日記里記下:
我喜歡了一個男生。我,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以后的幾天,我上學(xué)還經(jīng)常碰見他,每次見到,肯定就要帶他,再也不騎那么快,慢悠悠地騎,聽他在后面跟我說班級的事,老師如何,同學(xué)如何,他的手仍然垂在我小腹上。我再沒有想抗議的意思,反而為這種身體上的,小小的接觸雀躍不已。
上學(xué)的路有很多條,以前我都是冬天走大路,沒有雪,夏天走小路,有芙蓉樹的花香。自從那以后,不管冬夏,只走大路,因為那是他家通向?qū)W校的唯一的路。
他那一聲“哥”叫得很甜,我默默享受著暗戀的快樂。
上了初四之后,我個子已經(jīng)竄到快一米八,坐在班級的最后一排。那時候HOT很紅,我也常模仿他們穿很瘦的上衣和很肥的褲子,鄭叔叔和王叔叔他們每次看見我都說:
“在中越長越漂亮了!
開始不斷有女生給我寫情書、送禮物。任何一個我都沒有接受過。我不是死心眼的人,但心卻只留在他身上了。
他也長的很快,比我還高,已經(jīng)超過一米八了,仍然是瘦。
每次媽媽和鄭叔叔王叔叔聚餐的時候,我都笑話他該多吃點,這樣瘦的話,賣豬肉是不值錢的。他不服,非要跟我比比體重。
那時候王叔叔家的哥哥沒考中高中,花錢去上個財會的?,已經(jīng)退出聚餐了。我們兩個自然成了吃完飯后最好的玩伴。
他拉著我滿大街找電子稱,最后卻只在一個幼兒園里找到個蹺蹺板。
我倆一人一端坐下,重量不分伯仲,他稍微使勁,我這邊就被翹起來。我使點勁往下壓,也能把他壓起來。
我們笑的聲音太大,引來一群小朋友,他人來瘋,非要看看幾個小朋友才能把我們兩個人都壓起來。
我覺得這么大的人了還跟幫小孩子玩怪不好意思的,他卻很興奮,一群小朋友也喊叫著湊熱鬧。他不由分說起來,坐到我后面。
我坐的就很靠后,身后剩余的地方已經(jīng)不多,他勉強坐住,跟我緊緊地貼在一起,手擦過我的腰從后面伸過來抓住前面的扶手,跟我手碰手。
他的呼吸清晰可辨,我緊張的連思考都不會了,周圍很吵,我的耳朵里卻全都是他的笑聲和氣息,人偶一樣任憑他雙腳一蹬地高高的翹起來,再一個使勁落到地上。
幸福也不過如此吧?我眼眶濕了。
他玩的很盡興,下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神態(tài)不太自然,很小心地問:
“哥?你怎么了?不高興么?”
怎么會,允浩,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每天陪你玩,只要能聽見你爽朗的笑聲,只要讓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哪怕一分鐘也好。
我知道自己陷得很深了,哪怕在校園里看見他跟女同學(xué)說說話也會妒火中燒。
中考前一個周,我寫了一封信,用的是普通的信紙。
鄭允浩,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我把這封信塞在信封里,仔細地封好。信皮上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姓名,沒有寄信人的。三年來的第一次,我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有信筒的那條小路。
中午上學(xué)仍然帶著他,他沒問我為什么早晨沒出現(xiàn),仍然很快樂地告訴我上午班級里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師又批評了睡覺的誰誰誰,誰誰誰又給誰誰誰寫情書了……
我突然問他:
“你呢?你收過情書么?”
他一愣,沒有回答。我自嘲地笑笑。他又高又帥,學(xué)習(xí)一直名列前茅,怎么可能沒有!也許,那封還沒收到的情書,不過是他眾多情書中最普通的一封。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感人的話語,甚至,連署名都沒有。也說不定,他連看都不看,就扔了。
“哥呢?哥這么帥,一定收到過很多吧!
“是啊,”我點點頭,“天天有!
只可惜沒有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又有誰知道?
第二天在路上碰見他的時候,他顯得心情很好,本來垂在我小腹的手也變成了緊緊地攬著腰。太緊了,我騎車子使不上勁,又不想打擊他的快樂心情,騎得很慢。他說話的語調(diào)都是高昂的:
“哥,你是不是肯定考一中?”
我心里一緊。啞著嗓子“恩”了聲。
“我就知道,”
他在后面把腿晃來晃去,幅度太大,我扶不穩(wěn)車子,沿著S型前進,
“哥,我們以后考到北京吧?畢業(yè)就在北京工作,好不好?”
“好啊,”我笑,模糊的雙眼看不清前面的路。
中考那天我起的很早,他們教室做考場所以放假,我準備走小路。一出門卻見著他就在我家樓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見著我,很高興地跑過來拉著我的胳膊:
“哥!”
我皺皺眉:
“你在這干什么?不是放假么?”
他笑得像個小孩子,臉鼓成一個包子,小虎牙可愛的露在外面:
“我來給哥加油。雖然不在一個學(xué)校了,不過考上高中可是上北京的第一步!”
我心里很疼,敷衍的恩恩兩聲。他手握成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動作。騎車子走出很遠了,背后似乎還有他的注視,卻不敢回頭。
中考完的第二天又是聚餐,鄭叔叔問我考的怎么樣,我支吾回答“還行”,逃似的跑到一邊。允浩的班級作為預(yù)科班,從中考過后開設(shè)了晚自習(xí),今晚沒來。我心里放松的同時又空落落的,無聊地玩一個酒杯,聽媽媽和鄭叔叔嘮閑嗑。
“昨天給允浩買輛自行車!
“現(xiàn)在學(xué)習(xí)這么緊,讓孩子天天走著上學(xué)不方便。”
“他小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qū)に汲踔须x家近就沒買,他還挺不高興,跟我發(fā)脾氣,后來初一開學(xué)了我想給他買,他還死活不要。前天才突然說要買的!
“哦!
“我聽允浩說在中經(jīng)常帶他!
“是嗎?順路吧。怪不得我看他倆關(guān)系這么好!
我心里隱隱約約有點小小的幻想,卻不敢再往下細想。怕若是真的想清楚了,就是萬劫不復(fù)。
中考發(fā)榜那天,他果然來找我了。這是他第一次上我家來,我媽很熱情地擺出水果招待他。他來的時候氣勢洶洶,礙著我媽在強壓下去了,憋了一肚子話悶坐在一邊,我知道他是為什么來,更不說話。我媽看出點門道,趕緊找個借口出去了。
“哥,”到底是他先開口了,“哥,不是說好考高中的么?”
“恩!
我垂著頭專心地削一個蘋果,沒抬頭看他。他走過來,蹲在我跟前:
“不是說好了么?”
“恩!
我應(yīng)著。手里的刀子沒有停。
“沒有人逼你改志愿吧?”
“恩!
一個完整的蘋果削好了,右手還拿著刀,卻不敢抬頭。他猛地站起來,抓著我拿著蘋果的左手腕往上拉,手里的蘋果應(yīng)聲掉在地上,刀子擦著左胳膊落下。他強迫我跟他對視,滿眼的憤怒:
“那你為什么報中專了?”
我仰臉看著比我高了半個頭的弟弟,一肚子的委屈想傾訴,卻嘴唇哆嗦,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任憑眼淚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模糊了眼睛,模糊了近在眼前的他的臉。
“允浩……”
左胳膊疼,我低下頭,模糊的視線里有鮮紅的一片。他慌了,松開抓著我的手,
“哥,哥,對不起,哥,疼吧?我,我找紗布去……”
我開學(xué)那天他還是去送我了,看著我上了車還不走,在下面走來走去,我拉開窗戶看他,他又猶豫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一樣,從口袋里掏出樣?xùn)|西來遞過來:
“哥,這個,給你!
我接過一看,是塊半圓的玉,不大,但質(zhì)地溫和,手感細膩,是塊上乘好玉,上面掛了根紅繩。我還給他:
“太貴了,不要!
他急了,推回來:
“哥,你不要就是還不原諒我!
我無奈,只好收下,他還不干,非要我立刻戴上,才又露出了可愛的笑臉。
“你回去吧,不是還有課么?”
“我請假了。”
他不走。我也勸不動,隨他。他還有心事的樣子,抬頭看看我,想一下,又低下若有所思,反復(fù)幾次,我忍不住了,主動問他:
“允浩,你還什么事吧?”
“恩……”他眼神閃爍看著我,吞吞吐吐,“哥,你畢業(yè)之后到北京找工作吧?”
我鼻子一酸,眼眶又濕潤了,重重的點點頭:
“好。”
他的表情忽地又生動起來,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
“那說定了哥,我一定考北京的大學(xué)!”
直到車開動了,他還在我身后大幅度地揮手,越來越遠,身影越來越小,隱約變成一個不斷活動的小黑點。
我實在忍不住,無聲地哭泣著趴在前面的座椅上。
允浩,允浩,你還不明白么?以我的成績,又怎么會考不上高中?離你越近,接觸越多,最終只會害你害己。
北京。對不起。哥注定要失約了。
上中專之后經(jīng)常收到他寫的信,我一封也沒回。他也不介意,照舊寄信,絲毫不埋怨我為什么不回信。
中專三年畢業(yè),也是允浩高中關(guān)鍵的最后一年了。畢業(yè)前我寫了唯一的一封回信:
允浩,中專畢業(yè)在北京工作是不可能的。對不起,哥不能去。
信寄了好長一段時間再沒收到他的回信。我想他大概是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約失望了。剛好面臨畢業(yè)找工作的忙碌時期,我把所有感情和想念壓在心底,面上看起來跟所有剛畢業(yè)的人一樣。
找到工作之前我回了趟家,爸媽忙前忙后做好吃的,問東問西,媽媽雖然還很愛笑,也注意保養(yǎng),眼角還是出現(xiàn)了明顯的皺紋,爸爸的白頭發(fā)也增多了。
我是家里的獨子,父母還需要我的照顧。這更讓我堅定了不遠離家門工作的信念。
工作的事很順利,我相貌好,口才也還可以,懂禮貌,在面視的時候很吃香,只要不好高婺遠,找到份穩(wěn)定的工作還是不難。
畢業(yè)三個月之后,我在鄰市找到了會計的工作,是個外企,按時給員工入勞保和養(yǎng)老保險,工作很輕松,待遇很高,甚至比一般的本科生還高。專業(yè)對口,機遇好。
允浩再沒有聯(lián)系過我,我只能趁每周回家,旁敲側(cè)擊從媽媽嘴里得到一些他的消息。
進步更大了。
又考了第一。
高考總成績?nèi)械谝弧?br>
被北京XX大學(xué)錄取。
很好。允浩,終于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
我工作的第三年,又見到了允浩。
仍然是一次聚餐,我們又坐到一起。他那時剛升大三,重點大學(xué)的熱門專業(yè),意氣風(fēng)發(fā),拿著年輕人都愛用的時尚手機,頭發(fā)理得很短,自始至終坐在我右邊安靜地吃飯,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有跟我眼神上的交流。
我還怕再見會尷尬,原來他已經(jīng)放下了,松口氣的同時不免失落。鄭允浩,你都不知道為了你,我付出了什么。青春,大學(xué),前途。
甚至現(xiàn)在見到你,我仍然的心悸和雀躍。
但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踏入社會的圓滑的成年人,知道有些事情,是秘密,永遠的秘密。我掩飾的很好。
吃飯細嚼慢咽,不再像小時候狼吞虎咽。恰倒好處地回答長輩的問話,王叔叔家的哥哥領(lǐng)著孩子來了坐在我左邊,很調(diào)皮,像他爸爸小時候。
小上衣肥褲子已經(jīng)過時了。我穿淺色休閑服,留了半長的頭發(fā),還染了黃,渾身上下再找不到一絲學(xué)生氣。
原以為我們從此變成兩條平行線,卻在飯局散了的時候被他拉住。
“哥,”他的聲音很低,“我很想你!
我笑笑。
“我也想你!
他突然抬頭,
“哥,等我在北京站住腳了,你也去好不好?”
“都多大的人了,還說些沒邊的話!
我轉(zhuǎn)身要走。他拉著我的手,
“撒謊,”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胸口,“那你為什么還帶著?”
我掙開他的手,把掉到外面的半圓的玉塞回去。逃似的跑了。后面是他焦急的喊聲:
“說定了,還有兩年!”
那天晚上我抽了整整三盒煙,手指都熏黃了。
他比我執(zhí)著。是不是,該給彼此一個機會?兩年,也不是很長。
第二天早晨吃飯的時候,細心的媽媽問:
“在中眼睛怎么腫?沒睡好?”
爸爸說:
“瞎操心。輪到你惦記了!
媽媽笑,
“在中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什么時候領(lǐng)回來看看?你在外邊上班,我和你爸退休了沒事干,可以給你帶孩子!
爸爸在一邊點頭附和。
我悶頭吃飯。簡簡單單一句話,輕易擊碎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決心。
再回單位上班之后,有女同事主動接近我,便不再刻意閃躲,留心觀察,從中挑選了一個脾氣好、人品正的姑娘,認認真真地跟她談起戀愛。
有固定的女朋友之后,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只是偶爾聽說允浩在學(xué)校很努力,掙獎學(xué)金,過年過節(jié)都不回家,留在北京做社會實踐。
他有他的生活,他的前途仍然一片光明,我的生活已經(jīng)上了軌,跟他的軌跡沒有交叉的可能。
再見他是兩年后的夏天。我結(jié)婚。
親朋好友滿滿一屋子,中午吃完了晚上還接著。鄭叔叔和王叔叔是看著我長大的,自然也在。王叔叔家的哥哥來了,允浩沒來。鄭叔叔說前幾天跟告訴他回來參加了,他當時沒決定到底來不來。
不來也好。
我喝的有點高,頭暈,出了門上樓后的涼亭抽只煙。遠遠地看見他過來了。我把煙滅了。他精神頭不太好,眼睛也腫。
“哥,恭喜你。”他說。
“哦。”
“今天,很高興吧?”
“……還行!
“哥,你知道我最高興的是哪一天么?”
“不知道。”
“就是初三那年,突然收到你情書的那天,我連著好幾天興奮地沒睡好。”
“哦,你早知道了!
“我怎么會不認識你的字!
我笑笑沒做聲。過了一會才問:
“你工作怎么樣了?”
“跟個大公司簽了,就在北京市里!
“那挺好!
“大三就簽了,他們承諾給我分套房子!
“鄭叔叔和阿姨可以去享清福了!
“可是本來想跟你一起住的!
“我們都是男人,允浩!
“離他們遠遠的,誰都不知道,不可以么?”
“可我們還是兒子!
又是一陣沉默。
我看見他手腕內(nèi)側(cè)有條長長的丑陋的疤痕,還很新。
“怎么弄的?”
“這個?”他抬起手腕,“自己割的。”
“什么時候?”
“聽說你要結(jié)婚的那個晚上!
“……別再做傻事了!
“恩。”
沉默了好久,我還以為他不想再說了,他突然開口:
“她……”
“誰?”
“你娶的那個,你愛她嗎?”
“恩?恩……”
“既然不愛我,”他說,“還給我。”
他從脖子里抽出一條紅線,上面也掛著一個半圓的玉,跟我的合在一起剛好是個整圓。
他說:
“不愛我,就還給我吧。”
我抬頭看著他,用手擋住衣領(lǐng),堅決地告訴他:
“不!
他笑了。
“哥,”他說,“哥,我想吻你!
還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閉上眼睛,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火熱的唇立刻貼過來,我們唇舌廝磨著。等待了多年的感情傾泄而出,勢無可擋。我們瘋狂地摟在一起,這個吻來的太晚,甜蜜少而痛苦多,僅有的甜蜜里還不斷有苦澀的淚滲進去。
我推開他,擦干眼淚往回走。我是新郎,父母和妻子在等我。我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他低聲哭泣著拉住我的腰,把臉埋在我肩窩,一聲一聲叫著,哥,哥,哥,你為什么不等我,哥……
我把他的手輕輕拿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絕望的、悲傷的哭泣一連幾日徘徊在身邊,夜夜輾轉(zhuǎn)難眠,心痛地無法入睡。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允浩痛苦的壓抑自己的哭聲,和那些催人淚下的一聲聲“哥”,仿佛仍在耳邊,時時擊碎我的心。
我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最正確的。但我們別無它法。
新婚的那天晚上,我獨自在浴室洗澡。
面對鏡子,脖子上的半圓玉原來的紅線早已磨斷,換了好幾根新的了。玉中心的翠綠已經(jīng)變淡,不是消失而是溶入我的身體,與我一體了。
不管走到哪里,我身上永遠有它留下的痕跡。
我小心地摘下,放在絲絨盒子里,鎖在抽屜最深處。再也沒有帶過。
—————— 紅男80《失約》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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