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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曾記君顏歡
文/木槿花蕭
1
四周俱靜,庭院深深,綠柳垂揚遮映粉桓紅樓。夜涼如水,一輪皓月,寒浸浸的月光映得她衣如白雪。
門簾開合,細碎的灰土撒在地上的線屑。是名清秀的女子,她看著衣著單薄的主子,不由得蹙了蹙眉,氣急敗壞,小姐,你又穿得這么少來彈琴了。
柳如是淺淺地笑了番,絕塵脫俗,秋痕,我不是說了么?在我憶起所有事前不要叫我小姐。
秋痕咯咯地笑起來,那可不成。待小姐想起我,那我不慘了?
柳如是柔嫩的唇抿成一條線,不再說話,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的燈似那無盡的悵然,頓了頓,她轉(zhuǎn)身,道,秋痕,我想出門看一看,你為我備一備可好?
秋痕驚呼,神情慌張,小姐萬萬不可!最近這城鎮(zhèn)里可是兇險得緊,近日來可是有許多女子不見了蹤影,F(xiàn)下是什么時辰?你此時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么?
是呢。柳如是輕嘆,她自是知的,近來這個城鎮(zhèn),接二連三地,是那些失蹤的少女,無論是大家閨秀,抑或是樓前名妓,失蹤的,都不在少數(shù)。
只是,她柳如是卻是不怕的。可,那又如何?難道,她要告訴秋痕,她的靈魂不是柳如是,她只是個侵占了一名已氣息奄奄的女子的鬼魂所以她不怕?
慘淡一笑,她又怎能讓秋痕,以及,貉生知道呢?
斂下眉眼,她再次嘆息。
那,秋痕漆眸一轉(zhuǎn),讓貉生陪小姐去吧?
柳如是眉睫一顫,那平靜無波痕的心湖,終是泛起了層層漣漪。
2
她是在一年前莫名死了的。她只知道,她一睜眼時,便是無實體的鬼魂,當(dāng)時的她,腦中除了一名男子的臉孔以及名字后,便是一片空白。
而那名男子,俊美無儔,柔情萬千,發(fā)如墨,面如玉,哞如夜,一襲紅衫,飄然出塵。男子名喚,貉生。
很久以前便聽說,人之所以不能安然輪回,便是因為心里記掛著一個人。于是她決定找到貉生,在路上便找到了這個已快冰冷的實體,當(dāng)時的柳如是,卻不是秋痕口中的富家小姐,她躺在那荒山野嶺上,若不是她及時地回到柳如是的體內(nèi),怕早已被野狗吞食了去。
而在她安頓下來后的第二天,她欲將身上的玉佩典當(dāng)好換取銀元。便是在那天,遇見了秋痕,以及,貉生。
那天在大街上遇到秋痕與貉生,兩人似有些不敢置信,之后秋痕便忽地抱住了她,大聲慟哭,喊,小姐小姐。
柳如是瞪大了眼睛,她不曾想過這樣的富家小姐,是如何被拋尸荒嶺的,她不曾想過這樣的富家小姐,竟還是有人認得的。
柳如是連忙謊稱自己失了憶。
在這樣的情況,模模糊糊地傾聽著秋痕的娓娓道來。她說柳如是曾是當(dāng)今富可敵國的柳家的千金,而秋痕,便是她的丫鬟。只是殿下對柳家心有忌憚,便找了借口將柳俯滿門抄斬,幸而秋痕當(dāng)時去探望了家人。幸免于難。
縱然是不知柳如是的尸身為何會出現(xiàn)在山嶺,卻還是得按下疑問。
秋痕說,小姐就讓我來繼續(xù)伺候你吧。
是那樣的懇求的語氣,教她怎能拒絕?
幽幽地嘆了口氣,柳如是看了一眼在前頭的貉生,她便一路都是忙不迭的顫巍巍的姿勢回憶著前陣子的那場相認,緊張,不安,落寞。
這個溫柔的男子,到底又是與她有一場怎樣的情事,或是只是她自己的一場獨角戲?
似是覺察了柳如是那炙熱地視線,貉生不解地回頭,隨即往回走了幾步,畢恭畢敬,小姐,你走到我前方吧,那樣安全些。
柳如是便笑了,纖麗博紅的弧度,似淡定而未染情苦,縱是沉靜,亦透明無色。抱歉,讓你這么晚了還跟著我出來。
他未答話,沉寂半響后問,小姐要去哪?
典當(dāng)鋪。
貉生低下頭,仍未說話,緩了腳步,當(dāng)真跟在了柳如是身后。待快到了典當(dāng)鋪時,才聽到他低低地說,秋痕要我做,我便做。
沉穩(wěn)的語氣,算是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
柳如是恍惚地想起了自己與秋痕相認的那天,青煙蒙蒙,她拉著貉生對她道,小姐,這是我的未婚夫。當(dāng)今圣上的專署人偶師。
秋痕的眼里,那濃厚地笑意,拂之不去。
原來,自己找的那個人,是這樣近,又這樣遠。。
進了那見瑰麗堂皇的典當(dāng)鋪,店老板看見貉生,便是哈腰點頭。聽聞,貉生是長安有名的人偶師。據(jù)秋痕所說,貉生之所以會成為人偶師,完全是因為他的母親。用不了多少年,貉生便靠著人偶成了當(dāng)今圣上那眾多后宮佳麗的紅人。
貉生轉(zhuǎn)身問她,小姐是要怎樣物品?
柳如是一塄,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在這種時候來典當(dāng)鋪,完全是一時興起。只能愣愣地說,我想看畫。
幾乎是將店里的名畫全拿了來。都是有些年代了的。柳如是本不知自己原來是怎樣的人,便是連賞畫,也有些吃力。不覺窘迫地抬頭看了看貉生。
只是他的視線,并不在她身上,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佇立著,不是冷然的眼神,那是,與她夢中的貉生,一模一樣的,溫柔。
他望的是一幅畫。
畫中,或紛繁世間,或風(fēng)卷殘云,或艷光瀲,或流水寒。
店老板諂媚地向前介紹,貉少爺好眼光,這幅可是以前柳家小姐的親筆力作。說著說著又嘆了氣,似惋惜萬分,不過只可惜人死得早,否則,那些佳作又怎止這些?
柳如是一怔,開口便問,可是那柳如是?
點老板正想回答,卻被貉生硬生生地打斷了,他說小姐,你可有看中的?若沒有,便回去吧。說完便往外走起來。步步僵硬。
已然恢復(fù)成那個淡然的貉生。
柳如是咬咬牙,有些不甘,等等,我,我想要柳小姐的那幅。
3
長安街上,開始了新的傳聞,或是因,不再有失蹤事件發(fā)生,便將之逐漸淡忘了。人們開始傳,當(dāng)年的柳家小姐。他們說,柳家小姐,并未在那次冤案中枉死。于是,有關(guān)柳家小姐的消息便這樣不盡而走。
未死,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有人發(fā)覺,上報朝廷,也是能得到賞銀的。只是,柳家小姐往前從不在外現(xiàn)身,要找到她,便要從她的所有物上找。
可,將之傳出去的,又是誰呢?
柳如是坐在堂前,在心中長嘆,這個柳如是的路,未免坎坷多難。自從從典當(dāng)鋪里要回了原本柳如是作的畫后,她便開始覺得開始有什么變了?捎值啦怀鲇泻尾粚Α
那畫,她不曾一次看著那畫,上面除了一滴黑紅色的印記,卻不曾發(fā)現(xiàn)過什么,而如今仍放在寢室的臺桌上。想必在那些緋言傳出時,店老板便開始打探她了吧?
縱是不舍,卻還是起身回房想將那畫摒棄,便看到迎面而來的貉生,手拿著一個穿著華麗的小型木偶。面色如桃,冷傲清艷,似真人,抵過萬種國花。眉間赫然葶立著蠱惑人心的紅痣。發(fā)間的玉簪,碧盈盈,光可鑒人。
柳如是側(cè)目一笑,道,今天的衣著是紅色的么?
貉生點點頭,然后將木偶遞給柳如是。
貉生,是長安城中鮮少的人偶師。自他手下的人偶,似真似假,精致至極。常有富家官人一擲千金只求得到貉生的一個人偶。只因,在明間,人偶代表了幸福。
然自那天從典當(dāng)鋪回來后,貉生便每日送她一個人偶。日日不盡相同,唯獨不變的,便是那人偶的神情,冷傲無雙。
貉生說,你以前很愛人偶。
柳如是小心翼翼,手將人偶握得老緊,道,以前的你,便認識我了么?
貉生緘默不語。但是柳如是知道,他已默認。忽地,天翻地覆。身處那樣的瓊樓玉宇,柳如是卻只覺蕭條。
自覺真正的柳如是,與貉生,以及秋痕,必定有一段情事。只是都假裝,沒有發(fā)生。那么,生前的她,與貉生,又發(fā)生了什么?令她如今惦記著他?哪怕逾越了六界。哪怕她會萬劫不復(fù)。
柳如是踏著玲瓏踱步走到貉生前,道,貉生,如果我說,我憶起了以往的事呢?
明顯地看到貉生的背脊一僵。柳如是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悵然。
貉生轉(zhuǎn)身,淡然看向柳如是,道,我們之間什么事也未曾發(fā)生過。
那樣篤定,那樣毋庸置疑。
她黯然了,卻仍不死心地問,那么,你希望我恢復(fù)記憶么?
不希望。
那是毫不猶豫的語話。是因,只要恢復(fù)了記憶,便會破壞了現(xiàn)所擁有的么?柳如是怔怔地笑了,凄苦至極,她喃喃地問,是么?
貉生蹙緊了眉,似是不舍,嘴抿得老緊,他上前一步,道,若是恢復(fù)了記憶,你便不再是當(dāng)初的柳如是了。
她還想說些什么,卻見秋痕臉色蒼白地從房里走出,看見兩人,笑了笑,似猶豫了番,問,小姐,你房里的畫是哪里來的?
柳如是不名所以,道,是從典當(dāng)鋪買回來的。
小姐你可有記起什么?
她搖頭。秋痕看見,臉色緩了過來。又笑,那么小姐,我先和貉生回俯了。
4
秋痕與貉生沒有再來過。連帶不見的,是那放在桌上的畫。
街上開始傳言,貉俯里的秋痕不見了。
每天,都只是貉生獨自一人在貉俯進出。他們猜測著,猜測著那離奇的失蹤案又開始了。
柳如是走在前往貉俯的路上時,知道傳言已又加深了一分,路人甚至在對她指指點點。只是她仍是要去的,卻未料到,到了貉俯,卻被管家擋了下來,即使搬出自己曾是秋痕的小姐的身份也不行。莫不是因為貉生他,阻擋了她?還是因為管家不相信她與秋痕的關(guān)系?
剛想離開另外想辦法時,遇上了正要出俯的貉生。
柳如是如獲救般著扯著他的袖子,道,貉生,秋痕很久沒來,可否讓我見見她?
對上他的眸子,卻是比先前更冷上三分的眼神。他說,不必了,秋痕她很好。小姐你以后的生活可以自理么?我另外派一個丫鬟給你。
柳如是不敢置信,愣住了,緩緩放開牽著袖子的手,眼神也不覺變冷,秋痕怎么了?還是公子覺得現(xiàn)今的我不配進你俯中?
貉生沉默,未答話。
她決絕而去。
望著柳如是的略微踉蹌的背影,長嘆,有些事,不知道,對你比較好。
柳如是恍惚地回到家里時,卻發(fā)現(xiàn)桌上儼然放著一封信。她頓了頓,最終仍是打開了信封。里面的內(nèi)容卻叫柳如是不知所措起來。里面記著那個,有關(guān)與真正的柳如是,秋痕,以及貉生的故事。
貉生原本便是那柳如是的未婚夫,而秋痕,的的確確是柳如是的丫鬟,兩人行同姐妹,只是,秋痕比柳如是率先見到貉生,率先愛上了貉生,而柳如是與貉生,卻是因父母之命而要成婚的。只是讓秋痕沒有想到的是,柳如是還是愛上了貉生。于是心生計謀,破壞了兩人的婚姻,讓柳如是相信,貉生不愛她,并且在貉生外出經(jīng)商時騙柳如是說貉生已愛上別人。而柳如是,便是因為這樣,與秋痕出了門,欲找貉生。
信上,只記載了這些,至于真正的柳如是是如何死的,卻一字未提。不過她認定,必是秋痕將之殺害了。那么,將柳如是未死的消息傳出去的,必定也是秋痕,她是欲用朝廷之手,將柳如是除去的吧?
她不覺打了個冷戰(zhàn),那個對她如親人般的秋痕,那樣的親情,卻只是一場演技。
連忙跑到貉生俯上,不顧一切的沖進貉俯。她要問,問他,是否一開始,便知,是秋痕將柳如是害了。
她卻忘了,信中,沒有寫著寄信人。
5
你來,是來與我相認?聽了柳如是的稱述,貉生看也不看她一眼。
似受了極大侮辱。柳如是咬咬唇,道,我是想問你,你是否一早便知,是秋痕害的我?
一如往常的沉默。
她吼了出來,儼然將自己當(dāng)成了真的柳如是。你當(dāng)初便與秋痕相戀了吧?可你為何不向父母退親?!
貉生終于嘆息,他定定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似要述說什么,最后道,我只知,你在柳家被抄斬的前一天,與秋痕一同出了門。其他的,我是后來方知的。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到連累而已。他說這話時,卻又是柔情萬千。
柳如是不覺軟了下來。她此刻,是該高興貉生如此相信柳如是還是該痛心貉生連自己與那戀如是都分不清?只是,她這樣的孤魂野鬼,他又是如何認識的自己?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又再次愛上了貉生。是的。她始終堅信,自己生前,是愛著貉生的。
可是現(xiàn)下,知道了這樣的關(guān)系,他們,又該如何是好?現(xiàn)在的秋痕,柳如是,貉生,又該如何是好?
小姐,貉生從新開口。你可愿意搬來俯中?
6
柳如是還是搬進了貉俯,與貉生的關(guān)系卻未得到改善,終日見不到貉生。是因,貉生,真愛上了秋痕,所以要避開她么?只是自己不是真正的柳如是,是沒有資格談要不要原諒秋痕的?珊焉鷧s有。
柳如是有些踉蹌地往屋子走。不知不覺,卻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里面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出,柳如是探頭往里面看。
人偶。
很多的人偶。似乎有幾十個。并且,并不是像當(dāng)初貉生送她的那樣的體型,而是像人般大小的人偶。
柳如是輕巧地推門而入,欲將那人偶看個清楚。卻發(fā)現(xiàn),那人偶的肌膚,青絲,以及眸子,都與平常人無分別,卻少了分神采,竟是與柳如是的容貌有著少許的相像。她不覺伸手觸碰了下,卻是冰冷的。嘴角處溢著些須的血。
是真人。
猛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柳如是本能的雙手捂著嘴,怕自己發(fā)出聲音來,連續(xù)著往后退了好幾步,卻被腳下的一樣物品絆倒了,低下頭一看。
是,秋痕的,尸體。
柳如是大叫起來,滿屋的人偶,那雙雙的沒有焦距的眼神,似乎要將她吞噬。她不顧一切地逃出了房屋。心中狂跳。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忽地,自己的,抑或是那真正的柳如是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她記起來了。
她的真名叫柳才染,是柳如是的姐姐,父母原是欲將她嫁給貉生,卻在婚前的那一晚,被貉生灌了迷藥,第二天便失蹤在了自家里。于是出嫁的人便從姐姐換成了妹妹。
而柳如是,卻不是秋痕所殺,柳如是的畫中的黑紅色印記是柳如是與秋痕的爭執(zhí)中,受傷所留下的血,秋痕只是怕她因血跡而恢復(fù)了記憶。而殺她的,是貉生。那天他將柳如是殺害后,卻怕人發(fā)現(xiàn)而讓她拋尸在外。
那天柳如是收到的信,也是貉生故意寄的。
她們不知道的是,與貉生在一起的她們,眉眼間,都有一份相似的幸福安然。那是,與貉生在自己母親臨死前所看到的獨特的安詳是一樣的。
諷刺的是,柳才染當(dāng)初所看到貉生的那一襲紅衣,卻是自己的血所染成的。
柳才染頭越來越昏,視線模糊不清;秀遍g看到貉生向自己走來。
很多天后,長安有名的人偶師推出了新的人偶,那些人偶,目光如夢,肌膚如雪。漆黑的發(fā),星般眸子。如真人般。受人歡迎。
人偶,被命名為。貉琴。
那是,貉生母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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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已發(fā)表在《太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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