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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十多年前江湖中最出名的劍客。爹生前只收過一個(gè)弟子,在他臨終前的一刻,除了這一身武藝外,就再沒有留給我任何東西,而在他離去前的一刻,留給師兄的兩樣?xùn)|西,一是作為他唯一女兒的我,二,是一本載錄了我們家族世代相傳的武功絕學(xué)的劍譜——傳說爹十年前便是仗著這劍譜中所記載的武功,擊敗了當(dāng)年在百曉生兵器譜排行第一的劍客,并取代了他在江湖中的地位。
我爹一生只與人決斗過這一次,可他這一生在江湖中的地位卻已無人再能撼動。而在爹這一生中,也再無人敢與他一攖其鋒。
爹過世之后,我與師兄在他墓前結(jié)廬而居,為爹守靈三年后,便與師兄共結(jié)連理。
一
我與師兄成婚的那日,眾多爹在江湖中的朋友,那些叔叔伯伯們,都不辭千里,趕來恭賀我們的婚事。聽到那些羨贊我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夸辭,我側(cè)目望向師兄,他謙然含笑,并無言語。
敬酒,拜堂,入洞房,那一夕之間,我便覺圓償了今生的夙愿——師兄是我從小便發(fā)夢想要嫁的人,只有他擊劍任俠的豪邁雄姿、縱馬狂飲的風(fēng)發(fā)意氣,才配得上身為江湖第一劍客的爹爹的女兒的我。
然而,新婚的歡樂短暫得如同花葉上的晨露,婚后不過一月,我便覺日子平淡得有些枯寂。目光久久守駐在門外,候著師兄回家——卻不知他今夜又在何處與人比武論劍,又在哪一家酒棧里與人拼酒斗勝?不知他是否可記得,我在家中備好了飯菜,苦苦巴望著那熟悉的身影歸來?
枯坐在桌前,看著熱氣漸從飯碗里散去、終至消散在浸窗而入的夜風(fēng)中,我的心也一分分隨之變冷。
喧囂聲由遠(yuǎn)而至,隨著師兄踏入門內(nèi)的,卻是三個(gè)身形高大的江湖打扮的男子。入門只聞一身酒氣熏鼻而來。
我瞟了一眼那幾個(gè)衣容不整的男子,只覺滿心煩惡,卻唯有抬手整好有些凌亂的鬢發(fā),緩緩讓開身,待他們坐下之后,端了冷卻的飯菜,默默返身入廚。
將酒菜端至桌前,看著那幾個(gè)男人圍坐在桌前暢談狂歡,師兄完全忽略掉我的存在,一時(shí)只覺滿心愿望,都化作泡影。
不過新婚不久,生活已這般枯寂,回想與師兄結(jié)廬為爹守靈的那三年互依互敬的時(shí)光,回想孩提與師兄學(xué)劍時(shí)歡樂無憂的時(shí)光,心中竟是閃過一絲悔意:我早已不再只是曾經(jīng)那個(gè)名動江湖的爹爹的女兒,現(xiàn)在的我,只是他家中再尋常不過的妻子。
一個(gè)月后,師兄便去了昆侖山與人比劍,讓我在家中等他歸來。
成婚不過短短兩月,他便要離開,這一去,又不知多久后再會歸來?
二
師兄從昆侖山歸來的前一日,我便收到了一封戰(zhàn)書,對方是在百曉生兵器譜排行第二的名動天下的第一刀客,桐清秋。
我袖下的手緊緊握住那張戰(zhàn)書,良久后,終于不動聲色對那來報(bào)信的人道:
“他近時(shí)歸不來了,我是他的師妹,你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今次,由我替他出戰(zhàn)!
我的語氣十分堅(jiān)定,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自爹死后,兵器譜排行第一的位置便一直空置,師兄是得爹親傳的大弟子,武功或都不在師父當(dāng)年之下,桐清秋未必有信心能勝得了師兄,但如今趁他不在,由我代師兄出戰(zhàn),桐清秋逮到這個(gè)機(jī)會,怎會不答應(yīng)?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爹這個(gè)從未在人前示武的小弟子,其實(shí)武功更甚過我的師兄。只不過,我既已嫁了他為妻,自不敢去搶他的風(fēng)光呵……
師兄回來的那刻,我正坐在房里為他縫補(bǔ)披風(fēng)。他風(fēng)塵仆仆地推門進(jìn)屋,我并沒有同往日那般忙著去廚房為他端菜熱飯,而是一臉漠然地坐在床邊,直如完全沒有看到他——仿佛兩個(gè)月的分離,并未能牽惹我一分半點(diǎn)的思念。
師兄卻并不介意,見了我在為他縫補(bǔ)的披風(fēng),一臉歡喜地坐到我身旁,同我講述他這一路上的見聞,說他今次的對手出手是如何迅捷劍法是何等詭秘,卻被他劍斃于手下——又是一些我不認(rèn)識的人,我沒興趣知道的事。我百無聊賴地聽他講著,一語不出地起身為他披上了被我握在手里的披風(fēng),便倦倦地翻身上了床,囑咐他自己入廚熱菜。
然而,隨我不經(jīng)意翻身的動作,他望見了被我壓在枕旁的那封戰(zhàn)書,眼睛瞬間瞪大。吃驚地將那封戰(zhàn)書拾起,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而我卻于同時(shí)自枕下取過那把我年少時(shí)摯愛的寶劍,輕輕撥出劍鞘,細(xì)細(xì)撫摩著劍脊,湊耳貼住劍柄,仿佛還能聽見它輕弱的嗡鳴。
“師兄,你莫忘了,出師那日,你可是敗在我劍下的。”我手撫長劍,眉目平靜地笑望著他,這樣跟他說。
他錯(cuò)愕的神色燃起我心頭一星快意的火焰,如同積郁在心底許久的怨氣終于找到了缺口釋放,我從他眼里看見自己唇角挽過一朵笑:
“莫忘記,我可不止是你的妻子,也是你師父的女兒呀。難道讓師妹代你爭回爹爹當(dāng)日在江湖中的地位,你不開心嗎?”
師兄無言沉默,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我,那目光仿佛忽然完全不認(rèn)得我。
我沉默地收劍歸鞘,將劍墊入枕下,側(cè)身向里而臥。在他目光之外,我唇邊笑意更深……
三
次日便是我與桐清秋的決戰(zhàn)之期,師兄也趕來觀望。
我想這場決斗,江湖中人是不會對我抱任何期望的,然而他們越是這樣想,我便對此戰(zhàn)越是滿懷期待。
桐清秋的武器是一柄金刀,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此刀長七尺,闊半尺,重達(dá)百斤,而我手中這柄爹送我的明霞劍,劍身晶瑩隱泛水光,刃鋒薄如蟬翼,看似柔韌,卻可裂金斷石。雖占劍法輕靈兵器鋒銳之便,然而畢竟氣力不濟(jì),僅僅十余招過,我便落了下風(fēng)。
那一刀凌空劈來,我迅移腳步,怎料仍是未能避過。刀鋒切入我右臂,我手臂吃痛,手中長劍瞬地脫手跌飛,晃眼便見那一刀斬向我前胸,我自知避不過,只待閉目待死,怎料眼角余光竟是忍不住向著師兄立身之處望去——
“師兄,你會怪我嗎?”心中的話未及出口,也未再有機(jī)會出口,剎那間只見一道寒光閃電般自空中一掠而起,電光間已橫至我身前,為我阻住了前方致命的危機(jī)。
當(dāng)我視線望清那是師兄的配劍之時(shí),另一道白色弧光已凌空滑過,瞬即降至我身前,銳器相碰交錯(cuò)的刺耳的鏗鏘聲中,師兄已與桐清秋拆過二十余招。
而我,仍茫然出神地望住他與桐清秋周旋中游閃不定的白衣身影,直待聽到場外傳來震耳發(fā)聵的鼓掌聲、喝彩聲,我方緩回神,目光順著師兄手中的長劍望去,那顫動的劍鋒直抵上桐清秋的喉結(jié),冷光流動的刃鋒上,兩滴鮮血紅得觸目,我怔目望著得勝的師兄,聽著滿場的喝彩之聲,心里竟沒有半分喜悅……
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是了,是那本劍譜,是我爹臨終前留給我?guī)熜、卻沒有留給我的那本劍譜!師兄習(xí)得了那劍譜上的武功,是以他現(xiàn)在的武功強(qiáng)過我了。
念及于此,我心中第一次開始怨懟起我那黃泉下的爹爹。爹在世時(shí),我從不吝于師兄分去爹對我的關(guān)愛——那個(gè)時(shí)候,我只想將一切都給了師兄,包括爹的愛,而今時(shí)今日,我竟初次開始怨怪爹生前對師兄的偏心:爹什么也沒有留給我,卻將唯一的家傳劍譜、連同他這個(gè)唯一的女兒一起,送到了師兄手里!而那本我家傳的絕世劍譜,身為他女兒的我,竟連看一眼的機(jī)會都沒有!
迎上師兄向我投來他得勝后神采飛揚(yáng)的笑容,我面無表情地在袖下暗自攥緊了手:我才是爹的親生女兒,那本劍譜,也本該是我的。
四
入夜,我在房中備下一桌酒菜,只為替師兄慶賀他贏得他天下第一劍的美譽(yù)。
那夜,我梳整妝容,細(xì)描峨眉。舉過我桌前酒杯,向師兄敬過,他只是望住我,目光復(fù)雜。
我被他那樣的目光盯得微微心悸,卻不動聲色地笑著,將酒杯湊得離他更近。他終于一笑接過,舉杯一飲而盡。
影綽的燭光將師兄伏倒在桌前的臉映得忽明忽暗,我站起身望了他許久,終于放心地從衣架上取過披風(fēng),為他蓋在肩上,便轉(zhuǎn)身入房,開始在房間里大肆搜索。
師兄會將爹那本劍譜藏去哪里了呢?衣柜內(nèi),沒有,師兄枕下,沒有……滿心的焦急,在盛夏刺入窗內(nèi)的蟬鳴聲中,愈發(fā)強(qiáng)烈……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我重新走回餐桌前,見師兄仍是保持著伏倒的姿勢,在餐桌上打著粗重悠長的鼾聲。盡管知道他一時(shí)半會兒不會醒來,我仍是屏緊了呼吸,悄步走至他身后。
我輕輕揭開他的披風(fēng),將手探入他胸前衣物內(nèi),仔細(xì)摸索——這些年來,師兄就算與我承歡之時(shí),也從不曾寬下中衣,或不是那里面藏了甚不可示人的物事?
這樣想著之時(shí),忽然伸入他衣內(nèi)的手敏感地察覺到有奇異的觸感,我心里一喜,忙將那冊書譜握住,剛欲收回我的手時(shí),手腕卻是一陣吃痛——我見師兄驀然醒轉(zhuǎn),扣住我手腕。他平素溫和的目光這時(shí)冰冷。
我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卻更加不敢縮回我的手,只得那樣直直與他對望,待我控制下慌亂的心緒,聽見自己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冷淡地說:“將劍譜給我!
在說這句話時(shí),我感到我臉上火辣辣地燙熱。我索性閉上了眼,繼而睜開,理直氣壯地直視著他,放大了嗓音,一字字地道:“師兄,將劍譜還給我!這劍譜本就是我爹的遺物,是我家祖上傳下的東西,難道你給我看一眼都不可嗎!”
我聽見自己的話聲被一聲響烈的巴掌聲蓋沒,我撫住滾燙的臉頰,抬眼便看到師兄鐵青的臉。師兄沉默地望著我,眼底交錯(cuò)著憐惜與失望,似乎還混雜著一種奇特的、近似于無奈的神色……
斗大的淚珠順著我滾燙的面頰滾落,我驀地笑了,猛力將手腕自他掌里掙出,感覺他剎那間松緩了力道。我沒有理會他那一刻望著我時(shí)茫然的神色,只是返身入房,從我枕下取了爹留給我的那柄明霞劍,便沒有再看他一眼,自顧自奔出房門。
我不知道在師兄看著我沒入深濃夜色中的背影時(shí),臉上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只是,自那夜之后,我便再沒有踏進(jìn)過家門半步。
五
現(xiàn)今江湖第一劍的夫人,仿佛一夜間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那夜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沒有人見過我。
只是十年之后的某一天,武林各路知名人士都收到我發(fā)出的英雄帖,而我的師兄則收到我的一封挑戰(zhàn)書——作為曾經(jīng)江湖第一劍的師兄,收到他結(jié)發(fā)妻子、以及同門師妹的挑戰(zhàn)書:我要挑戰(zhàn)他,代價(jià)是我這條命,和我爹傳給他的劍譜。
然而僅僅三十招內(nèi),我便已敗象盡露?墒牵覅s不能輸,因?yàn)槲疫沒有得到那本劍譜。沒有得到那本劍譜,我死都不能輸。
望著他飛身掠空之際,手中寒芒破空朝我咽喉刺來,我卻沒有回招,只是閉目待死。那一刻,沒有人聽見我忐忑的心跳。然而,便在我閉目之刻,前方驟然而逝的殺氣讓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我深提一口氣,便在他撤招之際,我驀地睜開眼,一劍朝他胸口刺進(jìn)。
他反手無策,閃身之際,我瞬際逼近的劍鋒已在他左肩上劃下一道血口子。
然而,我卻未再回招。因?yàn)楫?dāng)看著黑血從他左肩傷口滲出、沿著我劍脊淌落之時(shí),我驀然醒起,前一夜我已在劍上涂了毒藥,違反了此次決斗的規(guī)則。
那染透了他衣物的黑血,在他胸口綻放著一種比盛放的花更艷烈奪目、更誘人的色澤!捌鋵(shí)你的劍招還可以更狠,只是你現(xiàn)在還差一點(diǎn)!狈路鸶杏X不到傷口劇烈的疼痛,師兄俯身將我扶起,望著我的目光含著說不出的悲憫。在他的目光之下,我忽然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小丑,那樣的卑微而可憐。
“我不殺你!睂⑽曳銎鸷,他嘆息著說。我低垂著的眼底有剎那的震顫,然而揚(yáng)起臉,我波瀾不驚地與他相視:“好,我這條命從此便是你的。你今日不殺我,我也不會感激你,十年之后,我必還會再來此地,與你決一死戰(zhàn)。”
“保重!笔瓴灰姡痪徛曊f了這兩個(gè)字作為告別的話,我便頭也不回,翻身出了武場的院墻。在身形交錯(cuò)中,我眼角的余光仿佛掃到那一刻他眼中的落寞和傷寂。
五年后的一天,在山洞修煉一門被列為禁術(shù)的內(nèi)功的我,因走火入魔而傷及臟腑,內(nèi)功盡毀。不過,將我本與他同出一門的內(nèi)功心法盡數(shù)廢去,也正好可重新來過,修習(xí)禁術(shù)更是如虎添翼。我知道,我手中仍有劍,只是,我心早已入魔。
五年之后,又到了我們約定的決斗之期,而我卻再次敗在了他的手下。這回,卻是不下二十招,我便敗了。
“去罷,十年后再來找我!彼麑χ展饩彄釀,一滴鮮血自他劍刃上滑落,在日光下刺得我眼隱隱發(fā)痛。我見他語畢,便將長劍收歸鞘中,轉(zhuǎn)身離去。
而望著那消失在斑駁光環(huán)下的憔悴身影,我撫過自己的長發(fā),方察覺昔日滿頭青絲,如今已近斑白。
六
十年是一度的輪回,我與他十年才得一見,然而十年一見之期,便是我二人的決斗之期。并且,似乎不知從何時(shí)起,我奪回那本劍譜的愿望已變得很淡,而我每回與他決斗,竟只是為了贏求一勝。然而,這個(gè)隱秘的、令我自己都驚覺詫異的想法,卻只是在我腦中飄忽地一閃,便忘卻了它的存在。
到了我與他十年一度的決戰(zhàn)之期,今次,卻已沒有武林中人從旁觀戰(zhàn),因?yàn)楫?dāng)年見證過我們婚事的那些江湖前輩們,師兄當(dāng)年在江湖中的朋友們,也早已西去或是歸隱了。而這數(shù)十年間,我與師兄二人各自苦心鉆研劍術(shù),已甚少再在江湖上走動,是以如今的后起之秀,已無人再認(rèn)得我們。
但是,無論多少個(gè)十年過去,我們決斗的地點(diǎn)依然不會變。
那是我與師兄的最后一回決斗。我用的劍已不是昔日爹送給我的那把,我將它重新鑄造過后,讓它成為子母劍。子母劍并不能算為暗器,可是卻比暗器更加讓人防不勝防。
“劍譜給我!”在他橫劍震斷我的劍鋒之際,斷劍內(nèi)暗藏的刃鋒在失去了劍身依附的一刻,猶如毒蛇吐出的信子,驀地離手?jǐn)S出,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胸口,鮮血染紅他胸前大片衣襟。
那時(shí)他望著我的目光,有一種深徹入骨的悲涼,而那悲涼之中,竟還隱隱透著幾分欣慰……我身形向前疾掠,抱過他朝后栽倒的身體,望著他驀然渙散的眼神,我心中一陣焦急,然而我的手卻向他被血浸紅的胸口探去。我感覺他在我懷中氣弱游絲的呼吸,然而我卻未看他一眼,只是驀地翻開那本我渴盼了半生、以半生的孤獨(dú)與墮入魔道為代價(jià)換得的劍譜。
然后,我的目光瞬間怔住,臉色竟驀地刷白如死——那本被師兄的鮮血浸透的劍譜內(nèi),竟然看不到一個(gè)字,只有滿目的黯紅,刺得我雙眼生痛。
我俯身望過師兄,將手按住他不住涌血的胸口,望著師兄正逐漸渙散的目光,和唇中不住涌出的鮮血,那個(gè)時(shí)候,我竟忘記了向他追問這張劍譜的秘密,雙膝驀地一軟,我跪跌在他身旁,將臉深深埋入他染滿霜華的發(fā)間。
師兄的目光望著天際,那個(gè)時(shí)候我聽見他在我耳畔啞聲吐字。他的聲音低啞而斷續(xù),然而一字一字,卻聽得我心悸:“其實(shí)……根本……根本沒有什么家傳的劍譜……五十年前,師父……師父他用毒暗算了他的仇人……也就是當(dāng)年江湖中那個(gè)武功第一的……的劍客……那個(gè)三十年來武學(xué)無人能及的怪人……然后武林中人竟……竟以為師父武功真的便在他之上……師父為怕有人會尋他報(bào)仇,只得……只得捏造了……這本劍譜……師父離去時(shí)……將這本無字的‘劍譜’交付于我……命我妥善保管……千萬莫被人奪去,毀了他一世聲名……并讓我勤練武功,為他穩(wěn)保住天下第一劍的地位……師父這么做、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啊……”
“那,那你為什么……”我顫抖的聲音哽咽著,口邊的話竟是再也問不下去。
“傻丫頭……”師兄吃力地抬起他仍舊溫暖的手,像少時(shí)那樣,寬大的手輕輕撫摩著我的頭,留下他在這個(gè)世間最后的聲音,那聲音仍如往日一般柔聲親切:“你還不知道嗎?少時(shí),我是讓著你的啊……”
“……”聽著他的呼吸驀然停頓在我耳邊,我竟然笑了。四十年來,我頭一回笑了。然而綻開的笑靨下,卻有兩行溫?zé)釢L淌過我的頰邊,淚水漫流入我唇間,四十年后,我再一次品嘗到了淚的味道……
“師兄!蔽覐难壑斜鹚纳眢w,將唇輕輕附貼在他耳邊,輕語著告訴他,“師兄。我們走,我們回家……我們像從前那樣,一起種菜,一起練劍……”我小心翼翼地告訴他,仿佛生怕打擾了他的休息。
然而,他卻再沒有答話。他已再也回答不了我。因?yàn)椋裁炊悸牪坏搅恕?br> ……
最后的夕陽下,我背起永遠(yuǎn)也不會再醒來的師兄,如血的夕陽將我們的身影無限延長……
延長到很多很多年前,那個(gè)小女孩,背著那個(gè)受傷昏迷在山中的男孩,在夕陽下遠(yuǎn)去的身影。那一個(gè)黃昏的夕色,也是如同今時(shí)這般,血一般的凄迷紅艷……
然而我知道,我的視線、我的心,在今日,已永遠(yuǎn)永遠(yuǎn),凝固在這片淹沒在血色中的夕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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