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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吳尹拎著一灌芬達歪在單杠下面,抬頭看著灰撲撲的教學(xué)樓。六層高的老樓,趴在臟兮兮的陽光里。樓后土黃色的天成為一種頹唐的底色,把整個畫面絞弄得晦暗不堪。
大中午又是飯點兒,沒幾個人來單杠這邊,倒是有不少初二的,三五成群出雙入對走在操場上。還有幾個夾著煙大大咧咧從廁所里橫出來去小賣部買零食的。
吳尹一手伸直,在眼前瞄了個準(zhǔn)星,另一手輕輕一甩,易拉罐劃出一道優(yōu)雅的弧,“當(dāng)啷!薄獌(yōu)雅地與垃圾桶失之交臂。
你一個人坐著總有一種憂郁少年的氣質(zhì)——這話是于安說他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吳尹正叼著筆琢磨下一句應(yīng)該怎么寫,沒反應(yīng)過來。等他抬起頭的時候于安已經(jīng)溜回位置上了。吳尹遠遠看著坐在位置上給他豎中指的于安,吐出一聲好笑的輕哼。
“滾你丫!彼麤_著于安做口型。
扳過頭來再看筆記本,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字。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只是覺得不能停下來。吳尹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寫啊寫啊,他覺得自己在教室里的每一分鐘都在寫。有的時候是一兩句歪詩,有的時候是一小段話。
吳尹大概是校文學(xué)社里的一個異類。在吳尹看來校文學(xué)社里的男生大概有兩種。一種是一臉油光頭發(fā)看起來幾天沒洗過還整天唐詩宋詞自我陶醉的,一種是整天娘不拉唧整天尋章摘句咬文嚼字的。你若是拿著自己的文給前者看,大概會不屑地掃兩眼然后用眼神告訴你繼續(xù)努力,后者大概會因為一兩個細節(jié)跟你吵起來。
想著想著筆下突然就開始發(fā)虛,仔細一看筆沒水了。吳尹無語,把筆塞上筆帽扔回筆袋里去。戳了戳同桌的手肘。吳尹猶豫了一會兒用本地方言說:“借根筆,謝謝!
吳尹轉(zhuǎn)到這個班整整十四天,能記下來名字的也就于安一個。這事茬兒還挺久遠的,還得追溯到六年級暑假,倆人在游戲廳打了一架。一般來說打群架都是一窩蜂上的,不知道那天兩邊的老大怎么腦抽,戰(zhàn)前還認認真真下了戰(zhàn)書約了時間地點,連人數(shù)都算好了,最后群架變成了組團SOLO。吳尹那個時候還沒后來那么高傲冷艷,但是也不是那種成天掛著鼻涕還要裝社會的那種小屁孩兒,聽班里人說打群架,吳尹本來沒想湊熱鬧,蓋不住那一幫社會哥威逼利誘擺事實講道理動刀子上老虎凳,最后舉雙手投降:我去我去。
兩伙人見了面,“客套話”說完,各自就抄家伙上了。吳尹很乖的站到了隊伍最后,前面的一個一個配對成功投入戰(zhàn)斗,輪到他的時候,那邊也就剩隊伍尾巴上那個小屁孩兒。怎么說,吳尹對于安的第一印象不深,跟街上那種臟兮兮滿大街亂跑的瓜娃子沒啥區(qū)別,他那個時候不知道何謂營養(yǎng)不良,就覺得看著于安像個蔫柿子。
照理說吳尹這種二溜子開打的時候就是個軟柿子,已經(jīng)做好了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最起碼也要掛點彩的覺悟。沒想到對面那位更他媽慫,看著吳尹挽袖子一下就慌了。于是于安張著嘴比口型:
“意思意思就行了啊!
于安說這話的時候一字一頓,吳尹辨認了一下口型,抬手比了個“OK”。
然后于安撒丫子就開跑。
吳尹懵了能有一兩秒,瞬間反應(yīng)過來,開始追,一邊追一邊喊:“我操!慫逼!站住你!”
倆人在游戲廳里翻桌越座繞了大半圈,最后沖出大門重見光明。于安又沖出去能有兩百米才停住!安皇悄闼麐屔当瓢!現(xiàn)在跑路你皮癢了?”
“癢……你妹。 庇诎矎母哳I(lǐng)毛衣里扭過脖子,縮著頭稍微有點喘不上氣兒!斑@種事兒,認個慫不久完事兒了。大家誰跟誰都不算弟兄,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你不懂?”
吳尹白了他一眼,沒說話,心里的話是:“我確實不怎么懂!
“那啥,認識一下吧。以后喊著打架什么的,加你一個!
“你妹。”吳尹罵了一聲,“你先說!
“圣人蛋!庇诎残Γf:“于安!
“吳尹。”
“隱?”
“尹!寥恕囊寥チ藛稳伺!
“一人?”于安伸手在空氣中比劃,“單人旁?”
吳尹也伸手在空氣中給于安比劃了一下,于安還是不懂,索性煩了,“你知道怎么念就中了!
“哦!庇诎舶杨^矮進毛衣里嘿嘿笑了笑,掏出手機,“加個好友?”
吳尹心說你這人有毛?看見一個人就又問名字又加好友,你當(dāng)你是人民警察?查戶口呢還是□□呢?不過吳尹不太擅長拒絕人,就報了自己的Q號。
“中。”于安在短信上敲了幾個數(shù)字,“我走了啊,回見。”
吳尹無語,聳肩,轉(zhuǎn)頭。
吳尹人隨便,名字也很隨便。他爹姓吳,他媽姓尹。這么一聯(lián)立,兒子的名字就算起好了。老爹是個律師,據(jù)說律師這個行當(dāng)盛產(chǎn)工作狂,吳尹舉雙手贊成。有人說對自己來說最幸福的工作方式是把工作當(dāng)生活,把這個定理推演下去,對別人來說最痛苦的工作方式就是把生活當(dāng)工作。老爹就是這么一個人,一回家就橫眉冷對,一坐在飯桌旁就像坐上律師席一樣,就等著誰一敲筷子宣布開庭。對于他爹媽的感情,如果說吵架算是恩愛的表現(xiàn),那吳尹家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美滿的家庭,他家的客廳應(yīng)該早就被愛的氣息撐爆了。
吳尹喜歡男孩子。
很多gay都是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喜歡男孩子不喜歡女孩子,但是吳尹不一樣。吳尹覺得自己從記事兒開始就知道自己只對男人感興趣。
這里的“興趣”并不是“性趣”。吳尹隔壁住了一對兒不怎么檢點的夫妻,逢每周三五七日,晚上二十三點準(zhǔn)點開始搖床,分毫不爽。人啊呀呀地叫,床知嘎嘎地響,無比精彩地打穿那層無辜的壁板直擊吳尹的耳膜。他小時候不懂事還問他媽,他說媽啊嗎啊隔壁是不是有個蹦床?
他媽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后來他懂了,也僅限于懂了。提到“性”字,吳尹眼前就會冒出昏黃的燈光,汗涔涔的被窩,還有吱吱嘎嘎的床。吳尹覺得惡心。
眼下他同桌“嗯”了一聲,他突然想起來了,他同桌叫“劉志勇”。吳尹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劉志勇沒說話,從文具盒里抽出一只圓珠筆,遞給吳尹。吳尹沒接,他從來不用圓珠筆,用于安的話說叫“事稠”,于是他問:“不好意思有鋼筆嗎?”
劉志勇終于抬起頭了。吳尹不怎么喜歡他這個同桌的長相,挺粗造的,皮膚黑,人也矮,應(yīng)該算典型的城市貧民相,整個人擠在大紅色的沖鋒衣里像個土球,不過臉洗的倒還干凈。劉志勇在文具盒里摸索了半晌……“墨水也行!眳且a充。
劉志勇立刻從書包側(cè)面翻出一盒英雄遞給吳尹。吳尹覺得這人挺好玩的,不帶鋼筆卻隨時揣著瓶墨水,喝嗎?
“謝了!眳且f。
劉志勇沒說話,轉(zhuǎn)身回去寫作業(yè)。
吳尹吸足了筆水,低頭仔細看了破作業(yè)本上寫到一半的文字:
我又沒有很想你
拎著酒瓶瘋天瘋地的你
開頭第一句還是他不知道從哪兒看來的,覺得好,就印在腦子里,F(xiàn)在卻覺得寫不下去。吳尹試著寫過好多后續(xù),華麗的辭藻浮夸的修辭大篇大篇寫了很長,寫得很爽,可是寫完了之后卻覺得完全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吳尹返回頭再讀,就感覺他好像在粉飾一具骷髏。
惡心。然后就大段大段地劃去改掉,改到最后就剩下這兩行。
吳尹索性不管了,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本書開始看。
“喲,百年孤獨?”不知不覺看到第三節(jié)下課,于安蹭過來,趴在前排座位上拗著臉,“這不是我的書嗎?學(xué)霸終于賞臉看了?”
吳尹微微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放學(xué)有事兒沒?沒事兒跟我去趟精品店。”
“劉笑涵?”吳尹頭都不抬。
“噓噓噓!”于安伸手呼他的腦袋,“瞎說。你爸爸就是想去買點東西提升生活情調(diào)。”
吳尹不動聲色,抬頭看了看于安,然后悠然轉(zhuǎn)頭瞥了瞥門口,小聲吐出一句:“棒棒哥!
“臥槽!”于安聞言慌了,提腿就走,差點帶倒了凳子。
“棒棒哥”是說班主任。他們班頭兒是個半禿頂?shù)哪腥,長相威嚴,脾氣說不上好。嗓門洪亮,普通話說不上標(biāo)準(zhǔn),上課的時候喜歡舉著個小木棒敲黑板,由此得一雅號:“金槍不倒棒棒哥”。棒棒哥的講課水準(zhǔn)比起吳尹原來學(xué)校的數(shù)學(xué)老師可以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過棒棒哥渾然不覺,因為壓根沒人聽他講課。據(jù)說棒棒哥原來是一個三流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是被校長特地挖過來治七班的。轉(zhuǎn)來這么久吳尹也聽說了一些這個班的光輝事跡,據(jù)說初中兩年氣病了兩個班主任,氣走了一個。他還特地問過于安,于安想了想說,沒那么夸張,其實第二個班主任是自己得了胸膜炎,不是我們氣的。
放學(xué)后,鑒于于安放學(xué)回家從來不拿書包,而學(xué)霸吳尹同學(xué)需要很認真地整理自己的學(xué)習(xí)資料,于是于安只能一邊拽著門框邊蕩悠邊吹口哨,一邊等吳尹搞完。吳尹一邊把數(shù)學(xué)卷子夾進《五三》里一邊問他你他媽吹的什么,別辣我耳朵。于安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認真的雪》”
“你那個吹法,再唯美的雪都給你吹崩了!
“扯。老子可是有專業(yè)老師指導(dǎo)的。”
吳尹不屑地抽鼻子。
倆人從學(xué)校門口往精品店走,于安不再吹口哨了,直接改唱的。吳尹忍著于安半死不活地腔調(diào)欣賞著歌詞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認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傷痕……”
突然有那么一兩分想哭。
“于安!彼杏诎病
“咋?”于安被打斷了有點不順氣。
“沒事。”
“神經(jīng)。”于安嘟囔。
倆人在精品店里逛了快半個鐘頭,店長一開始挺熱情地來招呼,到后來于安挑挑這個撿撿那個的勁頭讓店長都煩了,索性坐回前臺打LOL。
“這個筆筒挺好看的!庇诎擦嗥饋硪粋粉紅的筆筒,吳尹掃了一眼就知道是高密度板仿的。
【我的大刀早已饑渴難耐了!】
“這上面有個表,你給人送鐘嗎?”吳尹說。
【First blood!】
“也是!庇诎舱f。
【double kill!】
“我覺得這個手環(huán)挺好,我記得你送過劉笑涵一個粉的手表,正好配。”
【trible kill!】
“靠!我說你他媽除了劉笑涵還能說點別的嗎?”
吳尹心里說這貨今天口風(fēng)挺緊的,這是打算死不認賬?戀愛的酸臭味。
“對了,你百年孤獨看完了沒?”于安突然換了話題。
吳尹有點懵,“我下午才開始看好嗎?”
“磨蹭!庇诎踩酉铝耸汁h(huán),抬頭去摸掛在墻上的大耳機,“你爸爸我兩個課間就翻完了!
最后還是選了手環(huán),兩人付了帳各自回家。吳尹一邊蹬車,一邊掛著耳機單曲循環(huán)《認真的雪》。到樓下了,到門口了,吳尹掏鑰匙開門,一開門就看見他媽歪在沙發(fā)上盯電視。
“下班這么早?”吳尹隨便問。
“沒良心的,下班早你還不樂意是怎么?”他媽吧唧吧唧嗑瓜子。左手麻利地把瓜子遞進嘴里,嘴巴撲棱棱左右一動,最后嘴皮一歪,噴出完完整整地瓜子殼來。
吳尹沒接,又問:“他呢?”
“出差,北京!
“哦。”
吳尹突然覺得空氣滯澀,從四面八方擠著他的胸口,壓迫他的喉嚨。他像揪住救命稻草一樣揪住門把手使勁一擰,然后一下沖進房間里去,然后跟著整個人也摔在床上。
“要命了!這么毛躁!”他聽見他媽在門外說。
吳尹挺累的,自從轉(zhuǎn)回小城以后一直都覺得有石頭壓在心上。窗簾沒拉,窗外夕陽漸漸頹靡消散,對面人家開了燈,斜斜灑在吳尹臉上。吳尹在沉默里躺了好一會兒,霍然坐起身來,沖到電腦跟前,開機。
當(dāng)天晚上吳尹把單機游戲刷了兩個小時,一直到最后電腦死機。吳尹像個傻子一樣,對著一片漆黑的顯示器死魚一樣瞪著眼,然后突然站起身來,以一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窗邊,拉開窗戶開始大喘氣。
真他媽的……悶啊……
手機突然嗡一震,吳尹揪起來一看,于安要死不死地正巧發(fā)來一條信息,就一個字:“喵”
“喵你妹!”吳尹飛速敲擊屏幕。敲完了又愣住了,傻呆呆地盯著輸入框想了半天,又把鍵入的字都刪掉了。
他想了想,認真地打了三個字:“什么事?”連問號都寫得一絲不茍。寫完了又從自己收藏的圖庫里找到一個半死不活的中老年表情包掛上。
他想象著屏幕那頭的于安瞪著那個花團錦簇的“什么事”圖片的樣子。
其實于安不算丑。人家的孩子都是越長越歪,于安倒是越來越人模狗樣。吳尹去省城上學(xué)兩年回來,再看見于安的時候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小土球不見了。那天他心懷忐忑地走在一中校門口,剛進門就聽見一聲吊兒郎當(dāng)?shù)慕袉荆骸昂,吳尹!?br> 然后一個足球噗地飛過來,刷地在吳尹面前來了個托馬斯全旋,最后穩(wěn)穩(wěn)落盡一個家伙的手里。
手……不錯,挺白的,指節(jié)也算分明,細長那種。
吳尹順著胳膊把目光往上挪,就看見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呢洠韨西瓜頭,塌著脖子站在那兒——“于……”他一開口突然磕巴了,忘了這逼的名字。
“于安!
簡直他媽一語成讖,吳尹覺得肯定是于安報復(fù)自己,因為自己差點忘了于安的名字,自此后這個名字跟個咒語似的一直掛在吳尹嘴邊,一邊還友情附贈一句“我操你媽。”或者“你丫滾。”
“吳尹我操你媽 ”其實說回來,于安也挺喜歡這么說吳尹。
吳尹看著手機撇了撇嘴角,沒搭理。
差不多過了兩三分鐘,于安又發(fā)過來一條消息:人呢
吳尹:飛升了
于安:靠下來
吳尹:我要是不下來呢
于安:他媽給你揪下來
吳尹推開窗戶,果然看見樓下路燈昏暗處有一顆探頭探腦的洗剪吹。
那邊于安聽見他拉窗戶的動靜,也昂起頭來。吳尹飛快地躲到房間里,同時爆手速給于安回了幾個字:你爸爸歇息了,既然來了就跪安吧。
于安:三分鐘滾下來
他一直挺納悶的,于安為毛這么喜歡空格。
比如給他回個消息,看那架勢不打倆空格這貨會肉疼。
吳尹看見于安的時候這貨正在一邊薅自己的西瓜頭一邊刷空間。吳尹探頭過去,于安刷地躲開。吳尹歪著腦袋看著于安護著手機一副貞潔烈女的架勢,立馬明白了。
“我說你明天去學(xué)校再送不成嗎?不差這一晚上。”吳尹白了一眼于安。
于安低著頭罵了一聲操。
吳尹沒說話,站在那兒看著于安掛著傻笑點手機屏幕。等了快五分鐘,實在不耐煩,一把薅住于安的寶蓋頭:我說你他媽走不走!
所謂戀愛的人智商是負數(shù)。
所以早戀影響學(xué)習(xí)是有科學(xué)道理的。
劉笑涵的媽是十七班的數(shù)學(xué)老師,諢號“母夜叉”。這個諢號很俗,從孫二娘以來被無數(shù)女性同胞榮膺過。吳尹剛轉(zhuǎn)來,有幸聽過一次劉母訓(xùn)學(xué)生。那時候他拎著剛買的芬達從十七班窗口經(jīng)過,走過去之后覺得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
因了這教師子女的身份,劉笑涵住在教師家屬院。教師家屬院入口位于學(xué)校大門二門之間,要穿過一個燈火昏黃的小巷。當(dāng)晚倆人乘著月色,做賊一樣從校門口溜進去?撮T老頭兒正在看電視,電視里重播還珠格格,他倆貓腰潛入的時候趙薇正扯著破鑼嗓子唱“天可崩地可裂”。進去之后吳尹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皺著眉頭捅了捅于安:“監(jiān)控!
于安抬頭看了看那一圈紅點點圍城的監(jiān)控攝像頭,沖吳尹搖手說“沒事兒,哥保你!笨磪且恍挪呸D(zhuǎn)過頭說:“那監(jiān)控錄像在電腦上,老頭兒忙著看電視,一般不看監(jiān)控錄像!
吳尹聳肩,于安撇嘴。倆人對視三秒,不約而同地邁了腿。進都進來了,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
教師家屬院里幾乎漆黑,老師們作息習(xí)慣都很好。吳尹低頭看手機,就看見“:”前面斗大的白字“22”。
吳尹跟著于安穿過兩棟筒子樓,走到第三排樓房面前停住。于安指著三樓西邊的窗口對吳尹說:“你看你看這小妮子,說了多少回了,這么晚還不睡!眳且3殖聊话l(fā)現(xiàn)一整面樓都黑掉了,就劉笑涵屋子里點著飄飄悠悠的燈光,像是一盞昏黃的飄燈搖曳在夜幕下的海面上。
“靠,看我怎么說她!庇诎蔡褪謾C。
吳尹皺著眉頭卻又感覺好笑,破天荒第一次主動挽住了于安的肩,湊過去說:“你他媽慫逼啊,這都到人家妹子樓下了還用□□?你他媽有種沖上去直接把妹子按床上?”
于安罵了一句操,繼續(xù)低著頭敲字。吳尹玩味地挪了挪視角,及時捕捉到了于安臉頰上飛起的一抹紅暈。
他轉(zhuǎn)學(xué)前,他們班曾經(jīng)流行過一句酸話:“女人永遠十七歲,男人到死都是少年。”他對此話曾經(jīng)非常不屑,還差點寫周記對其進行口誅筆伐。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這句話最起碼對于安適用。
吳尹站在那兒看著于安膩膩歪歪地你來我往,興味索然,關(guān)注點很自然地向上平移,挪到了于安地臉上。其實于安挺好看的,吳尹想,還是大晚上,只有劉笑涵屋里的燈光,流淌下來鍍在于安的臉上。半明半暗里,連于安臉上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聽見自己心里“咔擦”一聲響,感覺有一種失去已久的情愫飄悠悠地回到了它該在的地方。
這種感覺持續(xù)了大概三秒鐘,突然聽見于安叫他。他猛地回魂發(fā)現(xiàn)于安已經(jīng)開始朝來路撤退。“媽的你就這么走了?”他一邊低聲吼,一邊張牙舞爪地表示自己的不敢置信。但是所謂“口嫌體正直”,他也跟著邁開步伐。于安停下來等著吳尹走進,才低聲拽了一句文言文:“古人云,興起而來,興委而去,如此而已。”
第二天第一節(jié)就是棒棒哥的課,于安不負眾望地遲到了。吳尹作為新轉(zhuǎn)來的的很自然地坐在后面一排,第一節(jié)課上到一半就聽見于安在后面悄咪咪地問棒棒哥轉(zhuǎn)頭沒有是不是在黑板上抄題。
然后半截粉筆擦著吳尹的耳朵瓜子“ROU”一下刮過去。吳尹驚了,身邊的劉志勇還像一尊佛一樣做在原地沉思數(shù)學(xué)題。
畢業(yè)班的日子說不好過也不好過,說好過也好過。特別是對于吳尹這種喜歡清靜的性子。于安說吳尹這種是屬悶葫蘆的,也就自己(于安)這種愿意花錢買醉的酒中仙人能讓吳尹開開尊口。
吳尹聽完這話就斜眼看坐在一邊的劉志勇。于安說這貨不是悶葫蘆,整個一板磚,內(nèi)外一體無懈可擊的那種。
吳尹真的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打球踢球之類的,交朋友算是專一,社交圈也不大,屬于那種出了班門一個人都不認識的那種學(xué)生。
一學(xué)期很快過去,那本《百年孤獨》也一直躺在吳尹桌斗里。于安跟吳尹還是經(jīng)常一塊溜達回家,沿途買點關(guān)東煮烤冷面,一份要辣椒一份不要辣椒,互相混著吃。
倆人都很有默契,基本不提劉笑涵。于安就是說也是說“我媳婦兒”,吳尹則選擇裝聾。
后來有一天吳尹上廁所回來發(fā)現(xiàn)《百年孤獨》封皮不見了。
快到期末的時候,文學(xué)社社長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jīng)召集社員開大會,在講臺上噴著吐沫星子做演講。他們文學(xué)社社長姓艾,是個少白頭,而且發(fā)際線賊高,一開口旁征博引,由此得一美稱“艾子”,仿效“孔子莊子孟子”故事。
吳尹向來是坐在后排亂涂亂畫,根本沒聽。誰知道第二天文學(xué)社就開始招新,艾子還特地找到吳尹班門口,拍著吳尹的肩膀說老吳啊,都知道你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啊,這三樓的幾個班的招新事宜就交給你了,我很看好你啊。
吳尹目瞪口呆,一瞬間智商下線。
于是吳尹摟著羽絨服,拿著社團資料和紀律在三樓一個班一個班問過去。
三樓總共四個班,下午第四節(jié)自習(xí),十七班他壓根沒打算去,十六班和十五班他還沒進門就被班主任轟出來了。吳尹捏了捏手里的幾張打印紙,走進十四班。
“靠,哪兒來的唐老鴨。”
一進門兒,十四班的一幫社會哥就開始起哄。
吳尹懶得理他們,對著紙就開始念。
“喲,這不是省城轉(zhuǎn)回來的學(xué)霸嗎?”
“……積極參加社團組織活動……”
“嘿,原來學(xué)霸長這熊樣,有鼻子有眼兒的,嘿。”
“……定期發(fā)行社刊……”
“劉笑涵,這人長得比你男朋友好看嘿!
“扯淡,龍哥最帥。”
“劉笑涵你說,龍哥帥不帥。”
吳尹按下打印紙,從門口跑了出去。
走廊和樓道,他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里沖過去的,終于他撞進了班門。
“咚”
五十多雙眼睛齊刷刷轉(zhuǎn)過來,就剩一對眼睛還盯著黑板,眼睛的主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劉志勇。還有一雙眼睛低頭看著□□,那就是于安。
棒棒哥站在講臺上,滿臉懵逼。
吳尹壓根沒搭理棒棒哥的尷尬,大跨步朝于安走過來。
事后吳尹自己回憶,自己那一刻真是星爺附體了,不知道哪兒來的氣場。
還是天公作美,下課鈴聲解了圍。
于安正在桌子底下打陰陽師。吳尹一把把他手機搶了。于安嘖一聲抬起頭,“毛病?”吳尹本來的氣勢被他著一聲徹底敗掉了,反倒是囁嚅了半天才問出口:“你跟劉笑涵……分了?”
于安表情變了。本來因為被打擾蹙起來的眉頭漸漸舒展了。他把手機從□□上面撈起來甩到桌面上,伸了個懶腰,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一句:“早分了!
吳尹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說:“哦!
像是一覺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池塘底部,腳腕上還綴著沉沉的大鐵砣子。
文學(xué)社招新之后開了新群,一群文藝青年天天利用上課時間聊□□。
群剛剛建立,大家彼此都覺得新鮮,聊的話題天南海北,思維信馬由韁。
不知道怎么話題就轉(zhuǎn)到了近視。
艾子是個高倍近視眼,不戴眼鏡三米外男女不辨,五米外人畜不辨的那種。于是艾子做了指導(dǎo)性發(fā)言:“我認為近視不一定是壞事,可以讓我們換個角度看世界!
吳尹敲字:“我只想要一雙明亮的眼睛!
艾子沒說話,下面的文青們紛紛跟進。
吳尹接著說:“最好是能透視的那種!
有個文青說:“一眼能看清世界的污穢!
吳尹說:“一眼能看清滿世界的春光!
艾子終結(jié)話題,做總結(jié)性發(fā)言:“今天教導(dǎo)說來查仔自習(xí),大家先收了吧!
有的時候吳尹也會在群里發(fā)一些自己寫的歪詩。
比如那個兩句話的斷章。
可是一般沒人理他。
然后話題自然而然轉(zhuǎn)到哪家火鍋好吃上去。
于安探頭過來,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評論說:“你太文藝了。”
吳尹白了于安一眼,按滅了手機屏,用兩根手指揪著手機在于安眼巴前晃了晃:“是他們太文藝了,我是二逼!
那一段臨近期末了,各科老師都極盡霸課拖堂之能事。英語老師是個鐘愛于教輔資料的女老師,正占用下課時間推銷一套她新發(fā)現(xiàn)的卷子。學(xué)生對老師這種巧立名目習(xí)以為常,沒幾個人理他,出去游逛的都開始做原子熱運動了。于安抬起一只手抓住吳尹晃來晃去的小臂,“今天晚上,阿香火鍋店,去嗎?”
吳尹拽回手臂:“沒興趣。”
“今天是爺請你吃飯啊,過這村沒這店了!庇诎惨黄ü勺搅藚且雷由。
吳尹淡淡地說:“我數(shù)三個數(shù),你再不起來我讓你摔個滿天星!
當(dāng)時吳尹完全沒察覺出來于安的異樣,一直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天氣不錯,漫天的烏云看著都能擰出水來。前兩節(jié)照慣例是幫幫哥的課,吳尹歪著脖子亂涂亂畫。課上到一半,棒棒哥的手機響了,《愛情買賣》,特別洪亮的那一種。棒棒哥臉色變了變,放下手里的棒子,推門去走廊里接電話。班里瞬間炸了,像是沸騰的水突然找到了一個茶壺嘴一樣的發(fā)泄口,噴薄出火車鳴笛一樣尖銳的聲音。吳尹蹙著眉頭抬頭看了看斜前方六十二點五度于安空空蕩蕩的座位,突然有點不祥的預(yù)感。
棒棒哥推門進來,有意無意把目光投在吳尹的面前。只有零點一秒,吳尹卻看得真切。下一秒班里的噪聲平復(fù),棒棒哥走上講臺,一切風(fēng)平浪靜。
下課了棒棒哥揪著吳尹到門外,吳尹塌著肩膀吸了吸鼻涕。
“于安是不是早戀了?”
吳尹心里笑,心說棒棒哥恐怕早都知道了還問他做什么,于是很乖地點了點頭。
棒棒哥臉色又黑了點,張了張嘴啥都沒說,最后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放學(xué)以后幫于安收拾收拾東西,去他家看看他。他父母最近有事出差!
吳尹沒搞懂棒棒哥的意思,不過放學(xué)的時候還是很認真地幫于安收拾起東西來。常用的作業(yè)冊都被于安帶走了,吳尹抻手在于安的桌斗里薅了一把,就扒拉出來一大把鼻涕紙,把吳尹惡心的要命。另外還有兩三本島國原版的某色漫畫,吳尹隨便扔進于安掛在一邊的小手包里。
手包是藍色的,稍微發(fā)黑,那種顏色應(yīng)該叫藏青。鬼使神差的,吳尹輕輕把手包舉到鼻子邊,仔仔細細地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肥皂味,清新,平淡,像是陽光里粉塵的感覺。
走出校門的時候終于下雨了,吳尹護著兩個包,一路小跑去趕公交車。公交車站新建的有自動販?zhǔn)蹤C,吳尹想了想,從口袋里摸出兩個鋼镚,按了灌常溫的芬達。沒拉開,咚一聲扔進書包里。
于安家的小區(qū)是原來的電廠大院,挺舊的,不過在老城中心,交通便利四通八達,最近幾年房價漲的厲害,也就沒提搬家的事兒。
吳尹用芬達罐猛捶雙層防盜門,發(fā)泄一樣。
里面飄出來于安有氣無力的聲音:“鑰匙在腳墊底下,自己進來!
打開門,一股霉味就撲鼻而來。
那種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在農(nóng)村尤為常見。
吳尹把書包放在三層的鞋架上,踩在鋪了一層厚塑料膜的地板磚上,吼了一嗓子,“人呢?”
“丫,右邊右邊。”
循著聲音看去,一扇木門座落在玄關(guān)盡頭。
吳尹聳了聳肩膀,擰開門鎖,走進去。
“丫不開燈?”吳尹說。
“沒看見老子疼著呢?”于安嗓子稍微有點啞。吳尹瞇著眼才看出房間正中間有一張大床,床上拱著個人影,像是于安。
“于安?”吳尹蹙著鼻子試探了一句。
“丫,不是你爸爸還是誰?”于安的聲音,這下不會錯。“你家燈開關(guān)在哪兒呢?”吳尹問。
“墻上!
“廢話。”
“我是說,就是你身后墻上,摸到了吧?”
燈嘩一聲打開,燈泡稍微熏黃,襯得燈光也昏黃一片。這下看清楚了,一大床被子,還有于安油膩膩的腦袋。
“沒洗臉。俊
“丫你像老子這樣還有心思洗臉?”
吳尹這才注意到于安整個人都藏在大被子里,就露出來個不大不小的腦殼!澳阏Φ牧耍俊眳且玖艘粡埲惩鹊首,在于安面前坐下。
“沒事兒,放學(xué)給人堵了!
“臥槽,這么點兒背?”
“呵,是吧!庇诎侧土艘幌卤亲,不屑地搖頭。
“說實話!
“?”于安沒料到吳尹來這一手,一下子懵掉了。
“我說說實話,懶得問第三遍!眳且刂貜(fù),隨手摸到自己的書包,揪出那罐芬達,扔給于安。
“丫有病啊,來探視病號帶碳酸飲料?”
“別轉(zhuǎn)移話題!
“好好好,你不是知道劉笑涵跑了嗎,我就……”
“你去找龍哥,找打?”吳尹眉頭刷一下就鎖起來,扒弄書包的指節(jié)也僵在半路。
“沒那么過分,我就是去要個說法!蓖蝗蛔兂捎诎参繐釁且
“你他媽有病!”吳尹突然提高了聲調(diào),“就你他媽這小身板,日你媽逼,你去找社會哥要說法?你覺得你他媽有百分之幾的社會啊?”
“學(xué)霸淡定,別說臟話啊!庇诎矐Z了吧唧的,苦笑著縮在被窩里。
吳尹直接撂凳子站起身,“不過分!?你他媽現(xiàn)在就跟個荷蘭豬一樣窩床上哼唧哼唧,學(xué)都不上了,棒棒哥都找到我頭上來了,你現(xiàn)在他媽跟我說不過分?”
于安也呵地笑起來,“感情你丫是因為被班頭兒逮了啊。得了得了,下次請你吃飯。兄弟沒做好,還連累你了是吧!
吳尹被他這一呵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于安我說……”
“你說!庇诎驳袜赤车匮a了兩個字,這下子徹底沉默了,燈光像是在搖晃,像是能搖晃出多余的影子來。
過了半天,吳尹一把抓過于安床上的芬達,拉開拉環(huán)開始猛灌。
“你丫有病啊,說給我買的,自己喝上了?”于安哭笑不得的腔調(diào)。吳尹喉頭猛地抖動,送進去一大口汽水,這才扳正了脖頸,低低地睥睨了一眼于安,“老子不樂意給你。”
“事兒!
于安搖頭。
沉默再次降臨,于安扭著頭不說話,吳尹一口一口啜飲著芬達。過了好久吳尹才意識到于安在哼歌: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認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上的傷痕。
我并不在乎自己究竟多傷痕累累,
可我在乎你今后有誰陪!
吳尹沒來由地插了一句,“哼得還這么難聽!
“是啊!庇诎矞嫔5刭澩馈
“我說……”吳尹頓了頓,“那個妮兒,真的那么好?”
于安沒說話。
“雖然這話都說爛了,我還是想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于安背對著吳尹擺了擺手,意思是理都懂不必多說。
“幫我換藥吧!庇诎餐蝗徽f了一句。
換完藥,吳尹整個人虛脫一樣歪在一邊。
于安瞇著眼嘿嘿地笑,“咋了學(xué)霸同志,被你爸爸雄壯的胴體嚇到了?”
吳尹白了于安一眼沒再說話。
有幾分吧,于安說對了。不過就于安的小身板,還怎么都算不上雄壯的水準(zhǔn)。
感情,是在什么時候流露的。
可能是在吼于安的一瞬間。吳尹一直覺得自己不算太糙,可是現(xiàn)在才覺得男人真的是神經(jīng)很大條的動物?梢栽谀撤N感情一觸即發(fā)的狀態(tài)下還一邊跟感情的對象扯皮談笑風(fēng)生,聊男人的黃段子。
這大概是二律背反,村上春樹說的。
村上春樹還說,生活的一切都是隱喻。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隱喻,那么現(xiàn)在的一切,污濁的空氣,飄飛的塵埃,帶著油污的窗臺,又究竟在隱藏什么,又是什么驅(qū)使著他們放棄了屬于自己的色相,甘心墜落在這個無邊無盡而又幼稚無比的文字世界,墮落為一種隱喻實體呢?
吳尹不知道,只是覺得腦子很亂,也很累。
“我的包。”耳畔于安說。“什么?”吳尹問!拔业陌瑒隈{拿一下!
吳尹反應(yīng)過來,從身后摸到那個被坐得皺巴巴的小手包,攥給于安。
于安接了,從里面摸出來一本書,攥回給吳尹,“拿去看吧,不謝!
吳尹接過來,低頭,好容易才看清書名:《霍亂時期的愛情》
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
“我不要!眳且淅涞貋G下一句,把書扔回給于安。
于安仍舊是意味深長地一笑,很猥瑣地把書收起來了。
“我要睡了啊,你該滾就滾吧!庇诎餐蝗焕鸨蛔用勺☆^。
“操,老子就看你睡了,怎么?”
“那你看吧,爸爸不在乎你耍流氓,真的。”
丫的,這貨換藥的時候跟個寄居蟹一樣,弄得被換藥的比他那個換藥的還累。
吳尹無言地坐了一會兒,于安又把被子拉開了,露出里面的臉。
吳尹想笑,于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他從自己的書包里翻出作業(yè),開始寫。
兩個男孩子,中間隔著一本作業(yè)本,窗外是黑漆漆的天穹,幾方或白或黃的窗口綴在遠處的黑幕上。
似乎過了好久,吳尹才從一道閱讀理解題里回過神來。掏手機看了看時間,不早了。那邊于安呼吸也平靜下來,看來真他媽睡著了。
吳尹打算回家,他站起身來,把東西一件件扔進書包里,手指碰到芬達罐的時候木了一下,隨即感到可笑,撈起罐子隨手丟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最后,吳尹背著書包回頭看了一眼于安。
那天那個撒丫子就跑的小男孩。
還有那個陽光下有點臟的手指,比出來的“OK”。
直男癌?說于安嗎?大概。
其實有的時候也是因為自己藏的好。這是每個自卑的人都會習(xí)得的保護色。
兩唇相碰的瞬間,吳尹腦海瞬間短路。
下一秒他就覺得自己的后腳絆倒了微微凸起的地板,整個人向后倒去。
巨大的碰撞聲驚醒了于安。于安迷迷糊糊地睜眼,卻正好看見吳尹落荒而逃的背影。
“龜兒子,見鬼了?”
這是于安再次陷入睡眠之前腦海里最后的想法。
吳尹拎著包,一口氣沖到樓底下。足音在樓道里的回音挺厲害的,吳尹都沒心思去聽。最后吳尹按著胸口,大冬天里靠在褪色的居民樓底下,呼哧呼哧地喘氣,一口一口白膩膩的哈氣此起彼伏,身后脆弱的墻皮一陣嘶嘶拉拉。
不太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害怕嗎?不害怕。
為什么要跑。
漸漸的呼吸趨于平穩(wěn),糅合進一個不算太苦澀的笑里。
腦海里突然響起薛之謙的歌,沒來由的那種,也許是因為剛剛聽過于安哼唱的《認真的雪》。
我們的愛情到這兒剛剛好
剩不多也不少
還能忘掉
我想我可以
把自己照顧好
于是引吭高歌,一路唱到大馬路上。
第二天,第三天,吳尹都很忠于職守,準(zhǔn)時按點出現(xiàn)在于安門外。第三天于安直接把那把備用鑰匙扔給吳尹讓他拿著。
吳尹攥了一會兒,感覺體溫都滲透進那一把鋼鐵里。
“你他媽,睡夠一切太平,吳尹再也沒有像第一天那樣,只是他習(xí)慣了等于安睡著以后再走開,以后的一個星期,吳尹客廳里都能聽見他媽含含糊糊的埋怨聲。
了就爬起來上課去!眳且鏌o表情地把一床杯子撂到于安身上。
于安恢復(fù)能力超強,一個星期終于能長時間下地了,膩膩歪歪地跑去客廳趴著,滿房子找遙控器。
“你爹媽也真是心大,兒子給人懟了還這么放心!
于安頓了頓身形,一秒鐘后轉(zhuǎn)頭呲牙咧嘴極其膩味地笑著說:“這不是有你呢嗎?”
“感情他媽把我當(dāng)賢妻良母?”
“不是嗎?”
吳尹敗倒。
于安爹媽在期末考前三天到家了,于安用□□戳吳尹,當(dāng)時吳尹正要死不死地叼著冰棍,收著□□發(fā)了會呆,冰棍粘在嘴唇上,差點沒薅下來。
期末考,風(fēng)平浪靜。吳尹考了第一,毫無懸念。于安缺考?荚嚹翘焯鞖獠辉趺春茫麄天像個倒扣的鍋盔,吳尹一直在琢磨會不會下雪,數(shù)學(xué)題一直挨了二十分鐘才開始寫。
其實小說里寫的不對,愛這種東西,是在潛意識里的。人不一定時時都想著他。也惟其如此,最是傷人。不信翻翻三國演義,麻痹敵人,打伏擊,可謂是打敗反派的絕妙殺招。
期末考試過后,輪到吳尹在床上趴著了。
在家里攥著半個橙子看電視,突然就眼前一黑,醒來以后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白,定睛才發(fā)現(xiàn)是醫(yī)院的白天花板。
嗅覺回來的稍微晚一點,不過還是可以分辨出那種酸乎乎的消毒水味。
他媽正坐在一邊,紅著眼眶,床頭柜上放著半包瓜子,都是完完整整的炒瓜子,不是瓜子殼。
沒等吳尹開口,他媽突然就哭了,接著突然就站起身來躲進浴室里。
吳尹不擅長表達情感,或者說,他根本不喜歡在外人面前表達過多的情感。久而久之,整個人都像個大皮蛋。一看到這場景,腦子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是:我還能活多久。
好在隔壁床的病友是個挺和藹的老大叔,嘖了兩聲,說小伙子你媽挺愛你的咯。
吳尹嘗試著措辭,問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長時間。
結(jié)果得到的答案讓他沒傾倒過去,打他送到醫(yī)院來,到現(xiàn)在也就是五十多分鐘,醫(yī)生前腳出病房,他后腳就睜眼了。還沒來得及打針。
所以究竟是什么病?
?發(fā)燒,算是。
莫名其妙的暈過去,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溫已經(jīng)升到三十九度。本來想回家,無奈他媽一再堅持,要他住在醫(yī)院里。
晚些時候他爹終于到醫(yī)院了,兩手各自拎著大包零食。吳尹發(fā)燒發(fā)得頭蒙,哦了一句懶懶的不想說話,就感覺他爸溫?zé)岬拇笫执执植诓诘匕粗~頭,紋路和額頭不是太契合。
”怎么樣?“聽見他爹說。
“就這樣吧。”吳尹說。
接著他爹問了不少話,吳尹都含含糊糊地答應(yīng)著。病友大叔也不插嘴,時不時就嘿嘿嘿笑兩聲。
第二天吳尹醒過來,發(fā)現(xiàn)手上已經(jīng)被插了靜脈注射器,他爹沒影兒了,他媽坐在床頭,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燙過的頭發(fā)在肩膀處分成兩股,一股向前,一股向后。
第三天亦如實。據(jù)說人生病了就會變得虛弱,吳尹倒是也深有體會。有的時候他會想到于安?粗巴猓阍谀μ齑髽潜澈蟮脑旗\,鋪陳在鉛青色的天空里,他會想,于安你個沒良心的,老子照顧了你那么久,這下老子快掛了,你人在哪兒呢?
于安還是來了。
第三天下午,于安在病房門口探進來半個腦袋。他媽去趕下午商場促銷的跳樓價,病房里就吳尹一個人抱著本百年孤獨。一抬頭就看見于安的半拉腦袋,抬頭紋都快出來了。
吳尹皺眉頭·,于安巴巴地跑過來,扔給吳尹一罐芬達。
吳尹:“……”
于安:“爸爸是不是很貼心?”
吳尹:“滾,圓滑一點。”
于安笑了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我在門口看見你媽了,我就想著你丫指定一個人在這兒寂寞呢,就來看看你!
吳尹把手里的百年孤獨扔給于安:“你拿回去吧!
“看完啦?”這下輪到于安驚異。
“不看啦!眳且炝藗懶腰,扭頭望天。
“暴殄天物。”于安嘆氣。
兩個人無話坐著。突然就無話了。
“我可能要去省城上高中!庇诎舱f。
吳尹驚了一下,故作嘲諷,“就你他媽,還能去省城上?人要你嗎?還不如上動物園抱一只猴兒!
“我爹說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可能下學(xué)期就走,不過更有可能是高中再去!
“土豪家庭!眳且椭员恰
“屁事兒。”于安哼唧著,突然覺得懷里一空,低頭一看剛那本百年孤獨沒了,抬頭一看已經(jīng)跑到吳尹手里了。
“你丫。”于安訝然。
“這書,我的了。算你留給我的遺產(chǎn)!眳且p飄飄地說著,手指象征意義地在空中畫了個圈。
“事兒!
吳尹笑瞇瞇地盯著于安。
“劉笑涵……”于安說。
吳尹立刻警覺。
“今兒個她把我好友刪了,在我空間留言。”
“說什么?”
“我沒敢看,你丫幫爸爸看看!庇诎舱f著把手機解鎖,調(diào)出□□空間丟給吳尹。
吳尹想都沒想,一把揮開,“你自己的破事兒,我沒什么興趣!
“別這么說……”
“說你個頭!
于安服軟,把手機撿起來,“得了得了,病號為大,爸爸這次聽你的!
吳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不會是因為想讓我?guī)湍憧茨桥牡牧粞圆艁碚椅业陌!?br> 于安愣了一下,連忙說:“哪兒能啊,這點事兒還勞煩您老啊,隨便找個人就解決了!
吳尹哦了一聲,默了。
手機突然丁咚一聲響,吳尹愕然了一下,摸出手機,一看又是那種該死的全員消息。
文學(xué)社的群,連管理員帶群主就一個——敬愛的艾子社長。
社長不無豪情,很是書生意氣,在群里發(fā)消息,摘錄如下:
時維臘月,序數(shù)隆冬,霽月光風(fēng),佳期難遇。如此良辰何?
下面立刻有人回:
不妨踏雪尋梅,也是一大樂事。
吳尹敗倒,無法理解艾子的腦洞,更是搞不懂大白天哪里有什么霽月光風(fēng)。
但是他克制住了扯淡的沖動。于安湊過來想看看誰給他發(fā)的消息,給他一巴掌呼走。
于安一臉“雖然我不懂但是我還是要裝得很懂”的表情,沖吳尹咧牙。
吳尹不吃這一套,哼哼唧唧地把手機塞進枕頭下面去。
寒假,其實歸根到底就是過個年而已。
吳尹向來對過年這種東西不怎么感冒。伏低做小,低聲下氣,換取金錢,這種行為總讓人聯(lián)想起一種經(jīng)常能在火車站或者商場地道見到的詐騙行為。出院是在住院以后第四天,吳尹的爹特地開了車來接,吳尹沒怎么吭聲,坐在車后座,兩道視線跟倒后鏡保持一定距離。吳尹的爹也不故意來大話,只是是不是粗喘一聲,像是某種河馬。
吳尹的爹把吳尹仍在樓道門口,例行公事一樣宣布一下自己還有事,開車走了。
吳尹一個人低著頭泥鰍一樣往樓道口滑。
或許只是因為這篇文章的視角是吳尹,所以才會有以上這些描述。
成年人有自己的苦衷,敘事的不成熟帶動了意識的不成熟,或許反之。
除夕的晚上,吳尹爹回來了,差七分鐘八點,吳尹媽喊吳尹吃餃子。吳尹才推門出來,客廳里密密麻麻坐了一堆人,蒸開水味和煙味絞在一起,糊在在鼻黏膜上非常違和。
吳尹爹聲調(diào)很高的喊吳尹的名字,然后用同樣的聲調(diào)給吳尹介紹二姑三大爺。
“吳尹,打招呼!彼麐屧谝贿叺吐暋且b著聽不見,大剌剌往空凳子上一坐,撈起一雙筷子夾了一片火腿。
他爹在一旁咂嘴。他媽也低聲斥責(zé)他。吳尹懶得搭理,反正人多,也不敢拿他怎么樣。
褲兜里手機震動了。吳尹掏出來,萬幸萬幸,不是艾子。這腦殘最近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非要組織大家寫對聯(lián),還專門在群里開了講座講古今名對。對此吳尹保持沉默,因為害怕自己一開口就說出什么自己都覺得臟的話。
是于安,一如既往,不發(fā)標(biāo)點。其實剛剛他們兩個就在聊□□。
“怎么樣”
“隨意吧臉還能看”吳尹打字。
這是在說于安的新女友。所謂女朋友,便是了直男的標(biāo)配,特別是在中學(xué)這個無所謂社會責(zé)任和家庭責(zé)任的年紀。于安也不例外,這次的目標(biāo)挺現(xiàn)實的,一個本班的妹子。吳尹對這種事向來不感冒,他一樣是個對自己不喜歡的事完全懶得上心的人。
門外他媽喊他出來吃餃子,吳尹鎖了手機屏,薅了一把亂糟糟的毛,大聲吼回去。
寒假倒數(shù)第二天,吳尹約了朋友。倆人好久沒見面,約在學(xué)校門口的咖啡廳?Х葟d門口有一架夾娃娃機,年頭挺長的了。吳尹就看見過一次有人夾出過娃娃來。那是個胡子拉碴的肥子,一臉油膩。那天吳尹放了學(xué)去咖啡廳里買面包,一抬頭正好跟這人打了個照面。那天天兒挺熱的,二百斤的人,拎著倆毛絨玩具,也是挺拼的。
還好此刻坐在吳尹面前的不是肥子。吳尹抓起桌子上的冰沙吸了一大口。
“又換女友啦!眳且_口。
面前的人嘿嘿嘿笑了笑,“哪兒能?”
情圣學(xué)長,一星期能換七個女朋友不帶重樣兒的。吳尹對這四個字不置可否,甚至有點嗤之以鼻。
“那啥,我寫的,大佬你看看唄!鼻槭W(xué)長遞過來半張紙。吳尹接過來一看,喲,一首詩。
鑒于保護著作權(quán),詩的內(nèi)容這里就不摘錄了。吳尹的評語是:“還行,還能搶救!
最后吳尹落了一個幫情圣學(xué)長改詩歌的重任。倆人臨分開錢情圣學(xué)長還再三囑咐,說他們語文老師臨時腦抽,布置了這個操蛋的作業(yè),身家性命就交給吳尹了云云,對此吳尹自然敬謝不敏。
學(xué)長走后吳尹一個人歪在咖啡廳的座位里,懶懶的不想動。窗外沒有雪,水泥地干凈地令人發(fā)指。遠處破破爛爛的小賣部搭著白綠相間的塑料頂棚。吳尹突然覺得難過。
掏出手機,在手機備忘錄上寫下不知道幾行字。
我又沒有很想你
拎著酒瓶瘋天瘋地的你
窗外的風(fēng)不算很快
櫥窗也只是臟得剛剛好
彩色的樹葉嚼不出味道
我又沒有很想你
開學(xué)后的日子一切平常,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吳尹換了個新同桌。新同桌叫遠超凡,兩個眼睛之間的距離挺大的,鼻梁挺扁的,有點像科普雜志上插圖里的唐氏綜合癥。
遠超凡有個毛病,特別喜歡回頭,吳尹問遠超凡干嘛,遠超凡也只是嘿嘿嘿不說話,偏偏這仁兄人窮志不短,知道堅持不懈的道理,不論吳尹如何炸毛,遠超凡還是每半節(jié)課就能夠做到如是者三。
自然這種事,對于吳尹的同桌,好學(xué)生劉志勇來說,都完全不是事兒。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于安還在。報到那天倆人在校門口就撞見了。于安從里面出來,吳尹從外面進去。吳尹眼睛一亮,想了想還是不怎么想搭理于安,于是在于安迎上來的時候干笑一聲就往里走。
傻逼,就說你去不了省城上學(xué),還不得在這兒給老子老老實實趴著。
一個學(xué)期是怎樣長的時間?吳尹不知道,到了學(xué)期快結(jié)束的時候吳尹才驀然發(fā)覺,滿腦子里都是一句網(wǎng)紅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也不知道為什么。
吳尹的感情,整整一個學(xué)期都如同寂靜的水一樣。誰知道為什么呢?現(xiàn)實生活不是小說,畢竟沒有那么多高潮迭起。
所以,讓我們迎接結(jié)束吧。
真的結(jié)束了嗎?為什么一切都如此突兀?
中考前于安一直打著燈看百年孤獨。大半夜的,他小心翼翼把臺燈攏在被窩里,不讓它從門縫里鉆出去驚動客廳里喋喋不休的二老。說實話他不太能看懂,就是覺得好,或者只是喜歡這本書的名字。后來看得多了,也覺得馬爾克斯的文字有種魅力,似乎沉進去就能忘了現(xiàn)實。
于安曾經(jīng)對他說:看馬爾克斯的書像是從八千米高的地方掉下來,你能摸到你的瞳孔漸次渙散,聽到你的指節(jié)漸次冰冷。到最后一切沉浸到冰點以下,你驀然掙扎出來猛地呼吸,才發(fā)現(xiàn)一切只是書里的幻象。
吳尹很煞風(fēng)景地指出了于安話里的語病。
于安說:我在網(wǎng)上搜的,我看回帖里好評挺多的,怎么到你嘴里成了泥腿子。
吳尹說:“不是泥腿子,應(yīng)該叫垃圾。你這么說是對泥腿子的不敬!
中考前三天,他一如既往地在第一節(jié)上課后二十七分鐘才走進教室,班頭兒正站在講臺上吐沫橫飛,敲著黑板嚷著他的“準(zhǔn)普通話”。吳尹一抬眸子,卻看見自己位置所在的桌子空空蕩蕩。劉志勇沒來上課。
破了天荒了,這東方不亮西方亮啊。
如果你認為吳尹會到處問問劉志勇去哪兒了怎么沒來上學(xué)啊云云,你大概是太高看吳尹了。
最后吳尹靠著墻霸著大條凳睡了兩節(jié)課。還是第三節(jié)的下課鈴把吳尹從周公那兒拽回來。吳尹感覺有人戳他,一睜眼就看見遠超凡一張大臉超近距離的霸屏。吳尹面無表情地伸手把遠超凡的臉推開一段距離,低頭做看自己爬滿鳥篆的本子。
最后知道劉志勇的下落,是在最后一次的升旗儀式上的校長發(fā)言環(huán)節(jié)。
“通報批評:
初三七班劉志勇,前日因故意傷人已經(jīng)被公安機關(guān)拘留,。這種違反國家法律的行為嚴重違反了本校校規(guī),也破壞了本校的形象。經(jīng)研究,決定對劉志勇處以勸說退學(xué)處分。決定做出,望各位同學(xué)引以為戒。”
消息出來,七班的隊伍炸了。
故意傷人?三巴掌打不出個屁來的劉志勇?這貨還是不是劉志勇了?
最后還是棒棒哥說明了真相。升旗儀式之后,棒棒哥滿臉黑氣望將臺子上一坐,全班同學(xué)都識相閉嘴,棒棒哥敲了敲黑板,掀開保溫杯的蓋子喝了一口。
“這一口,我敬劉志勇是條漢子!
事情的真相是這樣,我們天真的可愛的劉志勇同學(xué),某天下了補習(xí)班趕回家,一推門正好看見自己親愛的母親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劉志勇當(dāng)場失控,掄起板磚往那男人的磕頭上砍去。
至于那板磚究竟是哪兒來的,不好意思,這屬于那種校園十大不可思議級別的謎題。
傳說里學(xué)霸都是二愣子,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件事最后的波瀾跟于安有關(guān),于安跟吳尹那天放學(xué)以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倆人各自推著車,很默契的沒說話。
空氣安靜了好一陣,于安沒頭沒腦得來了一句:“事兒逼,給你吹個曲兒吧!
吳尹沒說話,悶著頭走。大夏天的,陽光正好,遠處的樹都像是用久了得牙刷,枝丫狂亂。
于安等了一會兒,吳尹不說話,呵呵笑了笑,吹起《認真的雪》
Sol sol sol la do mi, sol sol la do re re
雪下得那么深,下的那么認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上的傷痕
我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傷痕累累
“可我在乎你今后有誰陪……”
于安吹出最后一個音,嘆了口氣。吳尹哼出最后一句的歌詞,幾乎是脫離地在笑。
于安,嘆氣了。
于安說:“我就要離開了!
原文摘錄于安的話,如此文藝的六個字,著實不像是出自于安同學(xué)的嘴。
吳尹說:“我知道!
早就知道的,半年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一天早晚躲不過,真正到來時又何必哭喪或驚懼。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吳尹又說:“你吹得更難聽了。”
盡管是違心的,盡管于安的口哨技巧已經(jīng)突飛猛進了。
說謊,不需要給任何人解釋。
三天后,中考開始。
五天后,中考結(jié)束。
放假了。
吳尹這輩子最痛恨郭敬明,卻突然想起了郭敬明《夏至未至》里的句子。郭四娘矯情完了整整一本書,到最后還不忘了做個總結(jié),寫出來矯情散文的集大成者叫“夏之墓志銘”,里面有這么八個字是這什么說的:
“那些夏天,早就死了!
那么近的地方,卻是離得最遠的夏天。
我在這里用這些郭四娘相比不會在意,畢竟四娘也是抄襲界的元老級人物了,大概會有那種原諒無知萌新的氣度。
于安離開的日子是個星期天。吳尹在暑假里罕有地起了個大早,他站在鏡子前認認真真盯著鏡子里人模狗樣的家伙看了半晌,然后一把水直接潑上去。于安的電話從九點開始就一個接著一個,吳尹被呼到不耐煩,接起來連珠炮一樣吐了一串:“喂,沒良心的別再呼叫你爸爸了,你爸爸很忙日理萬機要忙著掙錢養(yǎng)活你,今天能騰出時間來去看看你已經(jīng)很不容易,你如果是親兒子就要學(xué)會體諒體諒你的生身父親。好了就這樣了,債見!比缓笏央娫拻炝。
不知道為什么不想聽到于安的聲音。感覺一種宏大的絕望正從心里暈染開來。
掛了以后于安又有幾個電話打進來。他不想接,直接設(shè)置了勿擾模式。
所以他一直到坐上出租車才看見于安發(fā)來的□□:
“火車晚點趕時間提前坐車去省城了在那兒轉(zhuǎn)車 Q聯(lián)系”
吳尹花了快一分鐘才明白過來,于安,也已經(jīng)不在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兒地查了查,統(tǒng)共給他留了二十七個字,包含空格。
他想自己回家以后要認認真真把這二十七個字符謄抄到本上,就用自己考試寫作文用的那種“館閣體”,最后還要寫上“吳君尹尚饗”。然后認認真真把那張紙裁下來燒了,算是聊聊祭奠一下這段有始無終的感情。
他很冷靜地對出租車自己說:師父,咱不去了,掉頭送我回去。
正好車窗外有家音像店放著石進先生的夜的鋼琴曲(五)。
滴滴咚咚的音樂,吳尹不懂,但是突然有點鼻酸。
暑假最后兩天,吳尹回來重新審自己寫的一大堆廢紙,認認真真看了兩頁,發(fā)現(xiàn)大部分還是寫的自己初三的日子。
說來也挺奇怪,才過了一個多月,竟然覺得那些事都像是飄在失重的真空里一樣,怎么使勁都夠不到了。
他才想起來他們文學(xué)社的語文老師說過,瞎編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真正的經(jīng)歷如同白水。那時候應(yīng)該是劉志勇小朋友冒著傻氣兒地問道:那老師開水怎么煮才好喝呢?
語文老師想了想說:把所有的礦物質(zhì)都煮沒了,把水煮軟了,大概就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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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那么一兩個人真的有耐心看完了這一萬七千字,那又何妨做個朋友。
喜歡的人總是那么多,卻找不到真正能夠走一輩子的人。
作為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gay,我覺得未來可能還是有那么點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