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女人

　　作家多長得不近如人意，米切爾大約是要除外的。能夠?qū)懗觥禛ong with the wind》這樣的小說來的，居然是一位美女，讓人擦眼，不敢相信。

　　我也算得是半個作家 。還有半個？呵，是流浪漢。不，是流□□。

　　流□□，我絕對是那樣的人。早上，我就出門，躺在鬧市的墻角、上，穿著破舊的衣服，把帽子放在地上，把報紙蓋在臉上——睡覺。
　　帽子似乎成了一種乞討的標(biāo)志，過往的人們時不時得會向里面丟一些零錢，我也樂得掙這些外快。
　　中午的時候就拿著施舍的錢去買盒飯，站在攤位旁與一群衣著同樣破爛，皮膚更加粗糙的民工們一邊談天，一邊吃飯。錢多時也會上館子，盡管常常被當(dāng)作乞丐趕出來。
　　下午，依舊睡覺。
　　晚上，再大排擋吃完晚飯后，回家——
　　在電腦前趕稿。
　　聽著103.7放的頹廢爵士樂，或是網(wǎng)上電臺主持略有些生硬卻富有磁性的嗓音。然后，煮一杯藍(lán)山、一碗泡面。
　　第二天早上繼續(xù)前往鬧市的墻角，或是地鐵旁的長椅睡覺。
　　在我的世界里晝夜總是顛倒著交替，永遠(yuǎn)也無法跟上正常人的步伐。

　　地鐵站里，管理員偶爾也會打擾我，讓我離開。所以我往往睡得不沉。
　　因此，再那“噹”的一聲響起時，我整個人都被驚醒了。
　　那并不是屬于硬幣的聲音。
　　我坐起身，報紙便滑落了，地上的帽子里有一個精致的紅色小盒，打開，是一枚纖細(xì)典雅的鉆戒。
　　我拿著盒子去追，準(zhǔn)備把它還給某個不負(fù)責(zé)任的人。
　　我想，他一定失戀了。
　　但人群海嘯般涌進(jìn)到站的地鐵。 找不到他。

　　這枚戒指與我無用至極，還不如一枚硬幣。

　　于是我在第二天用電腦打印了一張紙用鎮(zhèn)紙石壓在帽子邊：
　　“昨日曾送我一枚戒指好心人，明日可否帶其收據(jù)及鑒定書來，好讓我退貨換錢？感激不禁。”
　　我指望著那人是地鐵里的長客，并且還算慷慨。

　　人們匆匆而過，也有人駐足看后輕笑著離開。

　　第三天，我躺在同一張椅子上，做著同一個夢，直到被推醒。我沒有睜開眼。我相信這一定是某個站臺管理員的杰作，想賴著再躺一會兒。
　　“喂，喂，你要的東西我?guī)砹�。”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迷糊的坐起，然后才睜開眼。
　　眼前是一張俊美的臉，俊美到我想把他放進(jìn)小說里作男主角。
　　但是他憂郁的眼神告訴我，他不久前失戀了。

　　“沒想到你竟是個女孩子�！彼πΓΦ脜s很苦澀，“我本來以為你能把戒指送給女朋友呢�！�
　　的確，臉上蓋著報紙時，不會有人想到流浪漢是除男性以外的性別。
　　“呵，流浪漢能有什么女友？”我笑笑，笑得也很苦澀，同樣，流浪漢也不會有男友。
　　“嗯，這倒是。那，收據(jù)給你，但我很懷疑能否退貨。”他彎著腰低頭對我說。
　　“唔，這你放心好了，我自有辦法�！蔽艺f著收過收據(jù)。
　　于是他皺眉搖了搖頭，直起身，往剛進(jìn)站的那班地鐵走去。
　　我則躺下，繼續(xù)誰，朦朧中，我聽見了“再見”兩個字，不管是不是他在道別，都不可能再見了。

　　我去首飾行換了錢。
　　我有成千上萬個理由。
　　鉆面有瑕疵，分量有些輕，男友送的款式不喜歡，等等。
　　前提是我穿著正常的便裝，而不是流浪漢的打扮。
　　當(dāng)然不會全額退款。只有7200。
　　存進(jìn)帳戶后，繼續(xù)到地鐵站睡覺。
　　穿著E-LAND的連衣裙，臉上蓋著EASY，身前放著高跟鞋——我希望有人在高跟鞋里丟錢——我忘了戴帽子。

　　“喂，喂�！�
　　依舊在喂喂聲中被推醒，依舊是他。
　　“怎么穿成這樣子？”他調(diào)侃地問，眼神已經(jīng)沒有那么寂寞了。
　　“去首飾行退貨，能不穿得像樣點嗎？”我反問。
　　“退掉了？”他有些驚訝，也有些俏皮地好奇。
　　“嗯，7200，七成原價�！�
　　“真有你的�！彼中α�，他對每個陌生人都這么笑嗎？“那你還來這兒？應(yīng)該能租到房子了吧？”
　　“不，我有家，”我擺擺手說，“流浪是我的職業(yè)，我正在工作�！�
　　“很抱歉我說錯話了。但我實在不明白既然有地方住了，也有錢買E-LAND為什么要來……呃……要來乞討呢？”不知為什么，他的這個動作讓我心底升起一股暖流。彎腰說話也許只是打個招呼，但坐下卻可以平心氣和地聊天。
　　“我們和乞丐不同哦，”我在他眼前擺了擺手指，“我們可以露宿街頭，但決不會帶碗，或是扯著人的衣角，追過五條街只為了3塊錢。有時將帽子用作器皿，也只是不得已求一個溫飽……”
　　說到一半時，地鐵呼嘯著進(jìn)站了，然而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像是要回應(yīng)我的疑惑，他又笑笑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再等一班，繼續(xù)說，恩——難道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尊嚴(yán)這種東西，你說到底是什么呢？不能當(dāng)飯吃，也無法支撐一個人活下去。完全被我們這群流浪漢拋棄了。反正人本來就不是什么高尚的生物。”
　　“好象也有些道理哦，”他側(cè)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又笑了起來，“你啊，一口一個我們，似乎全天下的流浪漢都是一家似的�！�
　　被他笑地有些小小的生氣，我躺下繼續(xù)睡覺，不再理他。
　　“不打擾你睡覺嘍。哦，車也來了，我先走了，再見�！�

　　于是每天與他在地鐵站聊天似乎成了必修課�？尚Φ氖羌词惯@樣過了一周，我們依舊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是啊，陌生人的名字對我們又有什么意義呢？

　　在一個月后，我們終于聊到了彼此的名字。
　　“我的名字？讓你猜�！换谥摇！彼信剖降男煸谧爝�，像是我永遠(yuǎn)也猜不出。
　　“‘不悔之家’？失��？成功？”我傾著頭問。
　　“真沒創(chuàng)意，拓展一下思路嘛。”
　　“OK。呃，楊宅，楊不悔的宅子？”
　　他驚道：“接近了，接近了，提醒，不悔后來嫁人了，而且家除了‘宅’還有什么？”
　　“恩，殷閣還是……”我支著頭想。
　　“對，對，就是殷閣，很少有人能猜出來呢，我們真是有緣分�！彼裥『⒆右粯有χ�。看得出來，他很高興，高興地忘了問我的名字。
　　“還不是你引導(dǎo)的。”我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我希望他能問起我的名字。
　　然而他沒有。
　　的確，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

　　終于，地鐵的管理員告訴我，市容改造，這個地鐵站不能再睡了。
　　于是我搬走了，來不及聽他說最后一聲再見。
　　我依舊誰在其他地鐵站里，也盡量靠近他所搭乘的那條線。我知道我還自私地很想見他，我忘不了他孩子氣的溫柔的笑臉。
　　但我們彼此蒸發(fā)了。

　　以最初見面時，寂寞的表情從他臉上消失的速度來看，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忘記我了。也許更早之前就忘記了，畢竟，我連他女朋友，不，連朋友，都談不上。

　　夏后的第一個秋日，我將殷閣設(shè)為男主角，寫了一篇關(guān)于他和一個流浪的女人的短篇愛情小說，發(fā)表于一本文學(xué)刊物。把那種心情寄托于在現(xiàn)實中永不可能實現(xiàn)的美好結(jié)局中。

　　入秋后，我不再去地鐵站了，除了吃飯也極少出門。因此當(dāng)我踏出電梯，看見家門口有各人影后，陷入了短時間的茫然。
　　“不悔！”他嚷著我的名字向我撲來，將我擁入懷中。
　　“殷閣？”我看見了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你不見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沿站去找你……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真的找不到。后來我看到了那篇小說，我知道一定是你寫的，一定是的，我去找那本雜志的主編，天，我終于找到你了。終于……找到你了。
　　原來不曾忘記我啊，就像我沒有忘記過他。我真心感謝那篇小說所帶給我的“終于找到了。”
　　“殷閣，我姓楊，叫不悔，楊不悔�！�
　　這就是我為什么會那么快猜到你名字的原因。

　　End

　　滅滅
　　200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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