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撞到您了，非常抱歉�！�

　　——又一次碰到了那些人。

　　“真是的，犬你也要小心一點啊�！�

　　“……沒事吧？”

　　“哈？就這點力氣，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吧？”

　　“——犬�！�

　　“嗨嗨，我知道了啊�！�

　　事實上，我?guī)缀跻呀?jīng)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了——但有的時候，人都還是會去期望點什么。

　　“那個，您認(rèn)識我嗎？”

　　比如。

　　“我……”

　　——比如現(xiàn)在。

　　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女清麗的面容，話語到了嘴邊卻又堪堪止住，我下意識的便替換上一張完美無缺的笑臉。

　　“不，什么都沒有。”

　　“老婆子年紀(jì)大了，眼睛就有點不中用了。”

　　凪。

　　——或者說，庫洛姆。

　　“咳咳，所以就總覺得……你很像老婆子的一個故人啊，小姑娘�！�

　　年邁的身體沉重到無法自控，我禁不住咳嗽了兩聲。

　　但我所知卻不僅如此——還有那個名字。

　　那個名字就這樣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幾乎貫穿了我那短暫的全部人生。

　　骸。

　　——六道骸。

　　＊＊＊＊

　　“請問，這里是黑曜中學(xué)嗎？”

　　“啊……是這樣。”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少年的時候，他就是那副淺笑晏晏的模樣。不過在他第一次向我搭話的時候，我還并沒有意識到這個人會對我本該普通的人生造成怎樣的影響。

　　“你是這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吧�！�

　　“嗯，看校服�！�

　　我指了指身上的校服。

　　“校服符合審美的學(xué)�？刹皇呛芏嗟模�(dāng)然這樣的選擇往往意味著要面對一些別的問題�！�

　　——不，也許這樣說也不盡然。

　　我并非對此毫無所覺。

　　我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標(biāo)準(zhǔn)而無暇的假笑——我在借此掩飾著我的不自然。

　　“你不是黑曜的學(xué)生嗎？”

　　“嘛，很快就是了吧�！�

　　他當(dāng)時的回答聽上去模棱兩可，朦朧的鼻音帶著幾分讓人畏懼的曖昧不明。而從字面理解來說，他應(yīng)該是打算來黑曜上學(xué)的。

　　不過……我認(rèn)識他。

　　就我本身來說，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學(xué)生——我會因為校服符合個人的審美而去選擇一個學(xué)校，哪怕其中作為學(xué)校的秩序已然混亂不已；我也會在無所事事的日常里相當(dāng)自在的生活，哪怕幾乎是整天都必須要和那群看上去比我更無聊的家伙混跡在一起。

　　但我有一個秘密。

　　在我短暫而又漫長的人生里，我有一段不為人知，而且來源不明的記憶。

　　在某一天，已經(jīng)想不起來是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總之，它就那樣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海中——并且在那之后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迅速而深刻的影響了我本身。

　　那段記憶雜而亂，最初我?guī)缀鯚o法將其理出哪怕一點頭緒來，我的思維讓我覺得記憶中的那個人并不是我，但是我的記憶卻讓我覺得，我就是那段記憶中的人。

　　當(dāng)然，十幾年的人生早已足夠我把那段記憶消化完全——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經(jīng)從中得知了那個名字。

　　“那么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是——樺根�！�

　　“今后作為同學(xué)的話，也請多指教了�！�

　　他看向了我，那雙靛色的眼眸就那樣直直的定格在我身上。片刻之后，他朝著我瞇眼笑了起來。

　　——謊話。

　　明知如此，卻無法拒絕。

　　“□□�！�

　　報上姓名之后的我又張了張口，一度想要去說什么，但到底還是將那些多余的話盡數(shù)咽了回去，

　　我側(cè)過頭不再看他。

　　那明明是……

　　“——那，請多指教�！�

　　明明是，骸。

　　我知道這一點，并且對“六道骸”這個名字印象深刻——因為，他在那段記憶中出現(xiàn)的實在太頻繁了。

　　那段記憶即便只是一個人人生中短短幾年的剪影，卻幾乎每一幕都可以看到他的出現(xiàn)——哪怕在那段記憶里，他并非真實，而僅僅只是作為一個作品中的虛擬的人物存在，哪怕幾乎所有的記憶都已經(jīng)徹底的亂作了一團(tuán)，關(guān)于那個人的部分卻始終都被小心翼翼的保存。

　　那是我從中知道的第一個名字。而從那其中，我可以深刻的感知到一點。

　　——她深愛著他，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我……

　　直到他消失在了視線中，我才終于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并有了動作。我怔怔的抬起手，接著又把手放到了左胸口。

　　——心跳的很快。

　　剛剛，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

　　“學(xué)姐不準(zhǔn)備阻止我嗎？”

　　“那與我無關(guān)吧。”

　　“我對學(xué)姐很感興趣啊……kufufufu，你認(rèn)識我嗎？”

　　“不，我沒有結(jié)交變態(tài)的興趣�！�

　　那大概是我第二次見到他，而他依舊是那副微笑著的乖學(xué)生的模樣——那也是我意識到一切輪回開始的時候。

　　第一次與他相識之后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我似乎是因為某種不可抗力而被強行拉進(jìn)了那群應(yīng)當(dāng)稱之為“彭格列十代家族”的奇怪的人們中間，甚至在后來，我還和他們一起跨越了時空，參與了十年后黑手黨的戰(zhàn)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實，卻也幾乎都像我的那段記憶中所展現(xiàn)的那樣發(fā)生著。

　　除了一點——多了我。

　　在那段記憶中，他們的身邊是沒有我的存在的。

　　我了解到了那個名為“六道骸”的人本身到底是個怎樣如同兇徒一般的人物，卻又偏偏因為那段記憶對他有了除了正面交集以外的印象。

　　我可能……可能喜歡上了他。

　　這一切來的有些突然，甚至于讓人猝不及防，但一切在還未開始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我回到了最初的時間。

　　這樣說或許并不是那么準(zhǔn)確……更準(zhǔn)確的來說，是“他們”。

　　我的時間還在繼續(xù)，他們的時間卻從頭再來。

　　那些共同經(jīng)歷了一切的人，即使再度面對面卻仿佛不曾相識——我原以為在打敗那個白發(fā)的男人之后，無論是噩夢還是其他就都應(yīng)該結(jié)束了，然而一切卻回到了最開始。

　　我也一度認(rèn)為，沒有什么會比死更讓我恐懼的了，卻發(fā)現(xiàn)這樣的噩夢遠(yuǎn)比死亡更讓人絕望。

　　——那點可憐的心動，也在那雙陌生的眼眸下被徹底掩埋在了記憶深處。

　　我拒絕和他們再接觸，也拒絕再無意義的重復(fù)做相同的事情。我一度以為我只要脫離了他們，我就可以重新繼續(xù)我的人生。

　　然而這一次，我的逃離還是失敗了——我又一次的被牽扯進(jìn)了他們的“故事”。

　　是的，是“故事”。

　　就像我那段記憶中呈現(xiàn)的那樣，這一切都只是故事。故事到那個白發(fā)男人被干掉，世界秩序恢復(fù)，他們的人生便也從那里開始重啟。他們一遍又一遍重復(fù)演繹的人生，就像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一樣，一遍又一遍的被講述。

　　那真是非�？杀恕驗樗麄兪菦]有未來的。

　　但我……

　　我卻愛上了一個不會與我有未來的人。

　　“下一次……我絕對不會……”

　　……

　　…………

　　按照家中人的期望，我在畢業(yè)后成為了老師。

　　“早啊，□□老師�！�

　　“早……樺根同學(xué)�！�

　　——然而卻是黑曜中學(xué)的老師。

　　從國中到大學(xué)，我一直都掙扎在對“他們”的逃離上。事實卻也一次又一次的向我證明，“逃離”是根本沒有任何可能的事情。

　　而更令我絕望的是。即便如此，我卻也依舊會一次又一次的愛上了那個少年——到最后，再一次又一次的看著他忘記我。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guī)缀醣槐频搅睡偪竦倪吘墶?br>
　　又一次循環(huán)，我被十年后火箭筒送到了十年后。

　　我曾經(jīng)以為，無論面對怎樣的事情，我都可以樂觀面對——但在那個青年再度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瞬間，我就再也沒有辦法繼續(xù)冷靜下去了。

　　“求求你——”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也能，也有一天會發(fā)出那樣撕心裂肺的聲音。

　　“……求你……”

　　幾乎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我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中跌倒在他身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我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求你……殺了我……”

　　仿佛最為虔誠的信徒，我在他的身前深深的俯首，額頭幾乎與地面緊貼。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我努力用雙手支撐起身體，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我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機會走上與他共度的未來。

　　甚至于在不久的未來，我連這樣對他說出口的機會都會失去。

　　所以——我才想要求死，才會期望他能夠殺了我。

　　我難以忍受在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死去，只此一次也好，我希望能死在他的記憶里。

　　我……

　　“我知道了�！�

　　捧起了我?guī)缀跻凰康哪槪衣牭侥请p手的主人對我這樣說到。

　　——不是否認(rèn)，卻也并非應(yīng)允。

　　……

　　…………

　　人一旦年紀(jì)大了，就會習(xí)慣于懷念過去的事情。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我躺在病床上，就這樣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的晴空。

　　——啊啊，終于還是到了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了。

　　從那次崩潰之后，我再也沒有向之后的任何一個他再提及這件事——徹底收起了那樣的心情，拿出了始終在旁觀望的態(tài)度。

　　然而即便如此，我自始至終卻也都只是一個人。那場崩潰就如同一場告別式，帶走了我?guī)缀跛锌梢杂脕韾廴说那楦小?br>
　　我徹底的封閉了自己。

　　眼下即便已經(jīng)年過半百，我卻沒有子女，甚至也沒有什么熟悉的朋友，更糟糕的是，我的身體也已經(jīng)不是那么的好了——如果不是因為昏倒的位置是家門口，又剛好被鄰居發(fā)現(xiàn)了的話，在家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的情況下，我很可能就會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這樣孤獨的死去。

　　疲憊的閉上了眼，我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力氣作出更多的動作了——我很清楚，我已經(jīng)沒辦法支撐下去了。

　　……不過，果然還是不甘心啊。

　　我還沒有見到這一次的他……還沒有見到，那個少年。

　　“□□�！�

　　——突然在身旁響起的那個熟悉的聲音，讓我禁不住心中一顫。

　　那個熟悉的聲音，簡直就像在做夢一般。

　　猶豫了半晌，我才終于可以鼓足勇氣睜開眼——那個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病床邊的靛色發(fā)的少年，此刻正用那雙我與之對視過千百次的眼眸注視著我。

　　他的眼眸中有閃過一瞬間的困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與之相反的，他笑了起來。

　　“我來履行約定了�！�

　　我聽到他這樣說到。

　　雖然對這一次的我和她來說，這是我們的初遇，但那個語氣……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但是我卻沒有能力開口去回應(yīng)他。

　　他……居然記得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況，但是我的的確確看到了，我和你的約定�！�

　　“所以，我會陪著你。”

　　“——直至最后一刻。”

　　我定定的看著他。

　　他執(zhí)起我的手，完全不介意那上面早已布滿了褶皺的模樣。

　　“所以，請嫁給我，南�！�

　　注視著他的雙眸在瞬間睜大——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名字。

　　“……好�！�

　　而我的回應(yīng)，哪怕用盡了全力，也已經(jīng)微弱到幾不可聞。

　　即便我很清楚他只是在轉(zhuǎn)達(dá)，但在這種時候，那再也抑制不住的淚，終于還是滑過了眼角。

　　——“啪”的一下墜落了。

　　尾聲.

　　在此之前，我不并知道我應(yīng)該如何記錄下這一切。

　　明明本該有很多想要說的話，可話到嘴邊卻又偏偏變得支離破碎起來。就這樣零零碎碎的記錄了一些，但有些地方似乎又過于凌亂了。

　　但毋庸置疑，我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末路。凌亂也好，殘缺也罷，只要能夠記錄下這些，我便已經(jīng)徹底滿足了。

　　我……

　　我是，南。

　　我想要記錄的，是我所無法逃離的——或許甚至說得上悲慘的——我的人生，以及取締了那原本應(yīng)有的悲慘，使我無比幸福著的，深愛著他的這份情感。

　　——愛上他的機會只有一次，而只那一次，就引導(dǎo)著我心甘情愿的進(jìn)入了這個無法回頭的深淵。

　　從獲得那份記憶開始，我的人生便陷入了無休止的輪回之中。我一次又一次的和他相遇，一次又一次的看著他從少年成長為青年的模樣，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了那最初的時間，一次又一次的……愛上他。

　　經(jīng)歷過的實在太多，讓我險些遺忘，第一次與他相遇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年少的模樣。

　　而當(dāng)我的人生終于走向了終點，故事卻還是在繼續(xù)著。

　　他依舊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我卻已經(jīng)垂垂老矣。我始終都記得關(guān)于他的一切，他卻終將對我一無所知。

　　在這無盡的輪回里，我失去了迎接未來的選擇。

　　而當(dāng)我懷揣著這份記憶死去的時候——

　　一切，就將以此為終結(jié)。

　　但是，哪怕直至無限遙遠(yuǎn)的以后，我連最后的一點存在都最終會被抹去，有一點卻是不會改變的。

　　——假如讓我回到最初的時候，給那時的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也絕不會放棄與他相遇的可能的。

　　畢竟——

　　「你能夠明白嗎？」

　　「我自始至終……都是深愛著你的�！�

　　——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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