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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哪里？為什么一片純白？寂靜得令人窒息。小七呢？為什么不來看我？當冰矢睜開眼睛，看到一雙雙陌生的臉，他努力尋找熟悉的身影，沒有，真的沒有。

　　冰矢坐在陽臺上，爸媽上班去了，他從醫(yī)院回來已是一周，沒有上學。記憶定格在那場最難打的比賽，小七最后贏了吧？不可能，網球的雙打沒有替補的說法，那就是輸了。小七肯定很難過，本來說是要當作我的生日禮物的——那個獎杯，所以他才沒有打電話給我，所以他才會一直不接手機。但是，但是那不是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嗎？

　　外面的樹杈上嫩綠的葉子已經換上油綠的新裝，是小七最喜歡的夏天，可怎么會有種悶熱的情緒。懷疑什么呢，只是小七沒打電話而已吧。

　�。ǘ┍笒焐蠇寢尩碾娫�，竭力裝出的輕松語調又恢復了疲憊，這個合作計劃他所帶的小組已經為之忙碌了兩個多月，對方公司終于被他們的條件和誠意所打動，表示會派負責主管親自過來商討合作事宜。冰矢準備站起來休息一下，但稍作猶豫后，卻拉開抽屜拿出藥來吃。媽媽剛在電話里叮囑的，“按時吃藥，注意休息，小心身體……”

　　早晨剛到公司就收到對方公司的傳真，對方公司代表將于下午兩點到達。冰矢了解美國人最注重時間觀念，下午一點半就早早帶人在機場等候。機場候機廳的大屏幕上正轉播法網公開賽，很精彩的雙打。冰矢看著屏幕出了點兒神，想起和小七在一起的日子，隨后又笑著搖搖頭，都快十年了，為什么自己還是會時刻想起這個人？十年前自己不就放棄網球了嗎？

　　突然涌出的旅客說明客戶所乘的飛機到了。冰矢讓助手將接機牌高高舉起，上面有對方公司負責人的名字——Key Wong。冰矢在流動的人群中發(fā)現了一個刺眼的身影，欣長挺直。記憶又飄回十年前的網球場，他們一直練習，在陽光下，幸福而又默契十足的。“你好！我是Key Wong！”細長的眉眼，深邃的眸子，低沉的聲音，甚至連伸出的手都一如當初。記憶仿佛回到了從前……

　　升入高中的冰矢和初中一樣，以優(yōu)等體育生的身份加入網球社。 “你好，我是小七。新來的？歡迎加入網球社。”入社介紹，冰矢認識了高他一級的小七�！拔�，冰矢，你考慮過雙打嗎？”熟識之后一次常規(guī)訓練，對打練習結束，小七截住正要離開的冰矢�！鞍　墒菍W長，我沒試過。”冰矢說這話時心里帶著一絲期待。“我想試一下雙打，你當我的搭檔吧！”小七很自然地搭上冰矢的肩，以命令的口氣說。冰矢的心里有種快樂像可樂一樣開始升騰，就這么成為小七的搭檔。

　　“學長！你會不會喜歡男生？”暑假為了準備校際聯賽而參加的集訓，小七與冰矢這對雙打組合備受關注，教練特別對他們進行指導。為了培養(yǎng)默契，他們二人同吃同住，以期達到行為上的同步。冰矢在這段時光里總是將所有的快樂掛在臉上，集訓的最后一天，他將隱忍的心情攤開。小七聽完之后只是笑，冰矢感到心一點點地冷下來，有一點不甘心，結果還是說了出來，“喜歡一個人可以不管他是什么樣子、什么性格的！反正喜歡是一個人的事，我喜歡學長……過去、現在、將來，一直喜歡！”說完之后掉頭跑開，可是，還是聽清小七的回答，“那就喜歡吧！那個，明天出去玩吧！”第二天他們幾乎逛完了整個城市，兩個大男生在市中心的廣場上拍照，笑聲將鴿子驚得飛起來，白色的翅膀掠過湛藍的天空，劃出幸福的痕跡。請路人幫忙照的合影，背景噴泉的水在陽光的折射下形成了彩虹，俊美的少年將微笑定格在畫面上，冰矢曾經以為那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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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Key的合作比預計的艱難得多，兩個團隊由于負責人的對峙而摩擦不斷，合作意向書遲遲無法出臺。

　　冰矢看著眼前這個正和自己討論合作的男人，心里又抑不住地開始疼痛。Key的氣勢如此咄咄逼人，熟悉的聲音闡述著公式化的語言。

　　“Hi!一起去吃個飯吧，來了這幾天我還沒逛過這個城市！” Key喊住正在收拾東西的冰矢，詢問道。公司為了這次合作做了很多準備，甚至派在這里長大的他回國，以期拉近雙方的距離，盡快促成合作。他本以為對方也是誠意十足，誰想這個負責合作的冰矢卻總是將要求提得極其苛刻。難道問題出在初次見面時？他明顯看出冰矢的表情，開始是狂喜之后是憤怒�？墒�，不是初次見面嗎？見鬼！自己可是人緣極佳的人，這次只有再想辦法跟這家伙搞好關系了。

　　冰矢和小七，不，現在是Key，坐在酒吧里。冰矢冷冷地看Key演戲，裝作兩人從不認識的樣子。Key在講他的大學生活，盡管很想了解分開后的日子，但冰矢還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聊聊你的中學生活吧！據我所知，你的中學是在這里上的吧？”Key聳聳肩，保持微笑的樣子，說：“是在這里，但有些東西不記得了！”“我知道一些，你在城南中學，17歲時讀高二，一直是網球社主力，高二開始改打雙打�！北笇⑹诌镁o緊的，關節(jié)泛起難看的白色�！班蓿磕阏J識我嗎？可是我沒什么印象了�！北附K于按捺不住，一拳揮到Key臉上。

　　（四）
　　酒吧里的不歡而散讓兩個人的矛盾更加尖銳，整個合作進入了瓶頸期。雙方都在抓住對方一點兒小錯時分毫不讓，借題發(fā)揮。

　　冰矢起床時眼前一暗，有著幾分鐘的昏沉。帶著不清醒的大腦來到公司，才發(fā)現將昨天大家整理好的資料丟在賣早餐的便利店里。Key對此十分生氣，認為冰矢將大家的心血視若草芥。這種情緒也影響了其他人，冰矢站起來表示現在就去找，誰也沒有阻攔。

　　冰矢最終在便利店的收銀員手里接過資料，出門的瞬間，天旋地轉，時間仿佛又回到十年前。十年前校級聯賽男子雙打的決賽，他也是毫無預兆地倒地，用手捂住鼻子卻感覺到指縫里有血流出來……

　　同事們陸續(xù)過來探望冰矢，Key出于禮貌也過來看他。去的時候冰矢剛吃過藥睡著，Key坐在椅子上等著他醒過來。這樣安靜躺在床上的冰矢少了幾分平時工作時的凌厲，蒼白的臉上暗藏衰敗的灰，秀氣的眉絞在一起，key有一點兒好奇，究竟冰矢是在做什么樣的夢，可以浮現這樣絕望的表情。剛好醫(yī)生過來查房 ，Key問了下冰矢的病情。沒想到醫(yī)生表情凝重地將Key抓到辦公室了解他和冰矢的關系，他沒有否認“朋友”的說法，醫(yī)生將一本診斷報告遞給他。“冰矢的家人你能不能試著聯系？他的病不能再拖了！”醫(yī)生將一張心電圖指給Key看，原來，這個清瘦的冰矢并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疲勞過度，真實原因是先天性心臟病，有著近十年的病史。

　　Key回到病房，冰矢還沒有醒。Key對自己莫名其妙地答應醫(yī)生要照顧冰矢的事有些后悔。原本交情不深，冰矢又是看他很不順眼，真是自找麻煩！Key試著打電話給冰矢的同事，卻得知冰矢是在郊外買了套房子獨居，沒有人知道冰矢是否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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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后出院，冰矢一言不發(fā)地搶過Key手中的東西，但卻沒有阻擋Key去幫他辦理出院手續(xù)，也沒有反對坐Key的車回家。Key在路上依然執(zhí)著地問著冰矢家人的事，冰矢還是不予回答。

　　“喂！不要一副全世界都欠你的樣子！我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幫你而已，醫(yī)生說你要動手術必須經過家人同意！”

　　車停在路邊，Key終于忍不住發(fā)火了。

　　冰矢沉默了很大一會兒，說：“醫(yī)生原來判斷我活不過二十五歲，但為了某個原因，我已經活到二十六了。現在這個身體不是我的，是從神那里偷來的。我曾經有一個姐姐，只活到十二歲，心臟病是家族遺傳，如果我媽知道我手術成功率不到50%，是會崩潰的。平時我只在周末回家看我爸媽，就是怕他們知道我身體的事。醫(yī)生給你說的我聽到了，做手術，下個月可能成功，可能會死，不做手術，六個月后可能就是極限對吧？”

　　Key聽著冰矢像是講故事般的語氣，反倒沒了語言。Key掏出“七星”點著，看了看旁邊的冰矢卻又熄滅了。

　　“你……不準備做手術？”

　　“為著一些無聊的愿望偷活了這么多年，太累了……”

　　“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

　　“對不起，之前的合作一直這么針對你。對了，你知道我們之前認識嗎？”

　　Key搖搖頭說自己因為出過意外，所以真的是忘記了很多事。冰矢坐在車上聽著Key的解釋，終于了解Key的事情。十年前的那天送他到醫(yī)院之后，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使小七也沒能回到賽場。小七隨后被移民的父母帶到美國，本以為是植物人卻幸運地被救醒，只是一切記憶不復存在。家人告訴他很多過去，只是不知為何獨獨落下冰矢。

　　看著Key茫然的眼神，冰矢告訴Key其實他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他用一張網球社的合影證明，他和他是朋友。之前的不愉快是因為Key的相逢不相識。也許是因為他可以說Key的習慣和愛好，也許是因為不再尖銳的冰矢變得溫和了許多，Key相信了他們曾經是最好朋友的說法。合作由于他們的和解一下子變得異常順利，Key甚至成為了公司的常駐代表。冰矢卻在談判成功后向公司提出辭呈回家養(yǎng)病，Key不放心他一人獨住，也搬去了他的家。

　　很多次Key回到冰矢的家，可以看到冰矢在沙發(fā)上睡著，在他推門的瞬間像受驚的貓一樣醒來，讓他有種錯覺——冰矢刻意在等他。偶爾問起他們的過去，冰矢會講到很多，只是有些東西和Key察覺到的冰矢的目光一樣，飄忽游離，Key想抓卻毫無頭緒。Key開始習慣每天有這個人在身邊，像一株薄荷，清新舒適。他們都刻意不去提冰矢的病，偶爾兩人會一起去醫(yī)院復診、拿藥，然后開車去網球場，冰矢是不能打的，坐在場邊觀看Key與人比賽，眼睛盯著Key，卻是在透視另一個靈魂。冰矢了解Key的所有習慣和愛好，可Key卻自認對冰矢一無所知�；蛟S就是出于這種愧疚，當冰矢堅持喊Key“小七”時，聲音中的固執(zhí)和倔強總是讓Key無法抗拒。

　　如果越來越依賴一個人，進而迷戀，是異性固然很好，是同性呢？Key在發(fā)覺這點時渾身冰涼�？粗趶N房忙碌著的背影，纖細的骨讓他心疼。Key使勁擺了擺頭，將這種怪異的想法甩到腦外。電話適時響起，手機里傳來珊妮熟悉的聲音，“親愛的，我得到兩周的假期，要不要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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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女人美得眩目卻打扮得毫不張揚。Key帶著冰矢一起接機，將珊妮介紹給他，“我交往了六年的女友�！币磺性搧淼倪�是來了，不是沒有想過Key會愛上別人，只是結局這么殘酷。本來以為在自己最后的這段生命，即使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小七身邊也是滿足，但還是不能呢，老天就是不肯善待他。

　　晚上Key陪珊妮住在酒店里，擁吻著懷中的女友，他安慰的發(fā)現自己的身體還是有正常的生理反應。激情過后，Key躺在床上點煙，又立刻熄滅，自從搬進冰矢的家，他好像就沒有再吸過了。今晚自己不回家，冰矢是知道的，那么他會記得吃藥后早早睡覺，而不是躺在沙發(fā)上等他吧?
　　還是擔心那個人，沒等珊妮醒來，Key便回到冰矢家。冰矢綣縮在沙發(fā)上昏睡，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Key摸著冰矢滾燙的額頭，心里開始又氣又痛，想推醒他終是不忍心，只好輕輕把他抱到床上。冰矢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有涼涼的毛巾，左手被人緊緊握著。小七伏在床邊睡著，冰矢用中指滑過Key高高的鼻梁，像從前一樣，去感覺他立體的線條，然后停在嘴唇上，心思也回到現實。這個人，已經不是他的小七。

　　“小七，你覺得我們兩個這樣子像不像戀人？”裝作開玩笑，冰矢對陪自己做飯的Key說。Key的手抖了一下，拍了拍冰矢的頭，“別鬧了！同性戀嗎？聽起來真惡心！放心，我很正常，不會把你怎么樣！”冰矢的問題讓他一震，是在試探吧！冰矢是不是注意到了什么，倘若讓冰矢知道他的某種感情，或許冰矢會看不起他的。

　　是了，那種愛情讓人覺得惡心的，還是離開吧。在珊妮找他之前，冰矢就已經決定了。原來，小七早在十年前就告訴父母，自己愛上了一個男生。本以為在美國的父母很開明，沒想到還是不被接受，于是冰矢被抹殺了。

　　當冰矢從生活中消失后，Key覺得心也缺了一半。怎么可以就這樣不見了呢，沒有“再見”。Key開始痛恨自己的怯懦，應該說出來的，那句喜歡。某些真相，一直放在冰矢的房間里，冰矢是一直等他自己去發(fā)現吧。那張照片，那本日記。照片上的兩個少年并肩而站，彩虹倒映在眼眸里，曖昧的味道是藏也藏不住的。還有日記上的那個承諾——“我會一直喜歡小七，過去，現在，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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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y回學�？赐叹殻噲D尋找某些記憶，可是還是沒有效果。Key覺得自己像是一段愛情的背叛者，但無可奈何。開車慢行在學校的馬路上，Key猜想當年的“小七”與冰矢，應該是無數遍的走過這里，享受幸福吧？路邊的超市，熙熙攘攘的行人中閃過一個人影，Key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是冰矢。小七大聲叫著，但太遠了，冰矢聽不到。小七的車突然急轉到馬路中間。

　　突然混亂的街道讓冰矢注意到馬路中間的狀況，好像是車禍。不經意地望過去，心莫名其妙的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擠進圍觀的人群卻看到熟悉的寶藍色跑車，終于支持不住地癱倒在地。是小七的車，車中的小七，血流滿面。有人打了急救電話，小七和冰矢同時被抬上兩輛車。醫(yī)院里，冰矢在痛苦的喘息中看到小七被推過自己身邊，又是一次，擦肩錯過。

　　小七是被劃傷了眼角膜，醫(yī)生希望盡快找到角膜以便進行移植，否則他將永久失明。珊妮一直在醫(yī)院里陪著小七，他告訴珊妮他與冰矢的事，沒有隱瞞，雖然有他的推測，但是他愛冰矢，是的，很愛�！皫臀艺业奖赴�！用任何方法，我要勸他做手術！如果為了我活到現在，那為了我再活下去吧！”有時候他也做夢，夢到冰矢握著他的手哭泣，一直說對不起。

　　移植的角膜終于在大家?guī)缀醴艞墪r找到了。手術后兩個月，小七出院。收拾東西時醫(yī)生進來讓他在一個器官受贈書上簽字，趁醫(yī)生不注意，他翻開前一頁，捐贈人——“冰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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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后這個醫(yī)院的醫(yī)生還會想起曾經看到的一起自殺事件，一個病人從最頂層跳下來，卻捂著自己的眼睛。是害怕？還是其它原因？這個問題讓他們討論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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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yī)生，我可以把我的一只眼角膜給他�。�！”

　　“別胡鬧了！麻醉劑對心臟的刺激你應該知道吧？器官捐贈會要了你的命！冰矢，不要老是跑來Key的病房，去休息吧！”

　　“我想再看看他，最后一會兒。”

　　再見了，小七。其實很久之前，我就想像鳥兒一樣飛翔，從空中看碧綠的網球場和心愛的你，一定很美�？上н@唯一的一次，我還是選擇為你，保護好我的，我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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