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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盤繞著庭柱的金色長龍威武肅穆地盯著樓下旖旎動人的熏香籠罩的‘花!,這場面或許要說是一次瑤池盛宴更為貼切。
美與色的盛宴。
穿著紅色和粉色的湘繡長襦的美人蝶戀花叢般在客人中來回,間或停下腳步為客人奉上茶酒或者是精致的糕點和吃食,蓮步娉婷間別有江南少女溫婉的風情,讓人眼光不由自主地盯著她們柔軟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容,不能離去。
銀色的鈴鐺叮當著發(fā)出清脆誘人的美麗音色,伴著臺上絞合著修長的水袖正舞動著九天玄女織云畫錦之態(tài)的倩影更是令人沉醉。薄施粉黛的佳人如同一首起承轉合的長句,幽幽地訴說著離情別緒,勾起游子深深的思念和憂愁。
仙荻樓不愧是一等一的風月場所。明明是來尋歡作樂的人卻總是不能敵得過這里營造的每一種氣氛,不拘是自私歡謔的酒辭,還是正襟危坐的詩論,大抵都帶的來大批的文人墨客,達官貴人,以及豪商巨賈。
景航低頭輕輕啜了一口浮著綠沫的酒,艷紅的酒漿染了后更顯出他唇紅齒白的清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與這風塵的氣味混為一體,他自是高峻峭拔,然而還是耐不住好友的勸說來品味一番這仙荻樓的美酒美食和美人。
“景兄可看的好?”韓跖點著筷子,笑著打趣景航,“來這里的人沒有不請一位妙人作陪,今日我做東,景兄不妨偕美把臂,同樂一二?”說著還緊緊摟著一旁青衣丹唇的姑娘,臉上帶著一二促狹的氣勢。
“美是用來欣賞的,而不是用來消磨的!睕]有正面回應,景航只是自顧自地挾了塊如意糕嚼著,絲毫沒有來吃花酒的覺悟,反而像是正在太學院里和同學少年聊著家國大事般嚴肅,“何況這樓中也沒有值得欣賞的美!
“那么就等待花魁姑娘獻藝時再看吧?以你的姿容,我想,哪怕是那花魁也定然拜倒了吧!辈灰詾橐獾匦α艘幌拢n跖飲了美人敬上的醇酒,看著好友滿臉淡然,心中也是有著不服氣的斗志,只待那花魁出場。
忽然樓上的清倌人們手上的琴瑟簫管的聲音都停歇了一時,整個樓中的歡客們也就自然停下了原本的言笑談樂,好奇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偌大個仙荻樓竟也是一瞬間就靜了去,倏爾卻是更盛大的一陣樂聲傳來。
先如銀月羞澀地展露清輝般清流如許。幾位裹著月白色長錦的姑娘從樓上一躍而下,不待眾人驚叫,就穩(wěn)穩(wěn)地踩在地面上拉起純白的錦緞架起一座由錦緞構成的舞臺。
然后是月上中天光華萬丈般的琴瑟聲。破陣曲的雄渾和從空中安靜落下的紅衣美人相得益彰地彼此映襯,極好的樂聲和極美的舞姿,再多的描寫也歸于蒼白無力,盡是無言。
動如閃電,靜若安眠。飛離塵寰,落必九霄。
樓中更安靜了,更甚于樓外細膩豐潤的滿月。幾乎沒有人能夠將視線轉移開一二分鐘,空中的舞臺上淋漓盡致地張揚著自己的颯爽英姿的美人如同簾鉤,輕輕地卻緊緊地吸引了所有客人熾熱的目光。吞人的目光。
轉而麗人解武裝,紅裙下白衣翩然,伴隨著溫柔的思別賦的調子,方才還鏗鏘有力的玫瑰化成了一朵清麗的芙蕖,輕柔地,如同青澀的戀人小心翼翼的觸摸般溫文,展了別樣的美感。
景航也自是被這不斷變換著風格的美人的舞蹈震撼了,征服了。如同冬日的寒冰在第一縷春風的吹拂下裂開了一道紋的轟隆隆的鳴響,代表著某種屬于一見鐘情的意味,降臨在了青年的身上。
韓跖看著旁邊的景航也露出了所有普通人共有的癡癡的表情,心內自得不已,嘴上卻說,“怎么樣,是不是不虛此行?”
景航沒有回話,只是微微頷首,繼續(xù)看著恍若在碧空或是靜海中自由飛翔著的鷗鷺般的佳人,暗自贊嘆,無言以對。
“那么,今夜就讓你一親美人芳澤吧!”韓跖不以為然地摟著旁邊的清倌人,走到了樓上的雅間,順便叫了老鴇引著景航去了花魁的房。
..............
散了舞臺上濃密的妝容,張羽挽著清素的一個髻就穿著松綠的軟裙優(yōu)雅得體地坐在了景航的對面,全然沒有在意他滿臉的癡容。
“公子請用這仙荻樓的醉春風,”斟了美酒喂給坐在桌邊的青年,張羽心內的不屑和厭惡完美地被沁涼的笑容掩蓋妥帖,“春宵良辰,怎能不飲一杯?”
沒有喝美人斟來的醉春風,景航看著眼前出水芙蓉般的人,低聲嘆了一句,“佳人為何多落風月之地,不入大家之堂?”
張羽不動聲色地飲了這杯酒,心內卻嗤笑一聲‘大家閨秀如何?風月之人又如何?還不就是一抔黃土,散了一地花,到了也不過那樣罷了!焐蠀s仍然勸著景航,“公子尋歡,何必想那些,空自擾了雅興?”
景航沒有答話,只是看著張羽的眼睛,“若我說娶你,你會跟我走嗎?”
“不過一夜春風,哪里能結子呢?”張羽笑了,帶著春天陽光的溫柔,卻也帶著初春的冰冷味道,“人生在世,也就這樣及時行樂了才好。”
“你愿意相信我嗎?”景航沒由來地說了句。
“我不信!睆堄鹈滥康痛,心里卻忽然笑了。
景航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任憑著時間流淌著。
春宵何怪未曾度?襄王屬意神女無。
..................
一年很長,也很短。韓跖去了邊塞,大將軍的嫡子也需要一場場完美的戰(zhàn)役來堆疊功勛,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有景航沒有。
不,也是有的。
張羽看著自己梳妝臺上每日擺放著的不同的新鮮玩意,想著每天都要在樓上和自己安安靜靜地相對無言的那個人,心里也是歡喜的,誰說不會呢?每一個青樓女子都渴望有個男人能夠為了自己不管不顧一切,哪怕他再糟糕,也會是美好的記憶。更何況景航當?shù)蒙鲜囚骠鏉崾乐猩霞训囊晃还幽兀?br> 許是安靜的聊聊天也就夠了,所以那個笨拙的家伙從來沒有要求過什么。
他可能是認真的吧?張羽想,如果他愿意嘗試,那么自己試著愛上他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人生不如意事!酢。
如果景航真的是家財萬貫那么也就好了,可他只是一個自幼失恃失怙,依靠著父母留下的祖產過活的書生。
而這里是仙荻樓。
景航每一天為了見她一面耗費的財帛數(shù)目驚人。所以直到他好容易典當了家里最后的財產也沒湊夠錢,只能來見她最后一面的時候,被告知她正在陪宰相腦滿腸肥的二兒子。
不顧別人的阻攔沖上樓去的景航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后,看見的卻是如珠如玉呵護著的人滿臉春情地臥在肥豬的懷里的樣子。
愛情催生激情,而銷毀理智。
獨身一人的景航自然是沒有能力去抵抗宰相家的家丁的拳腳的。
然而當天摧毀他的卻不是□□上的痛苦。而是那個自己用靈魂去愛著的少女的話。那么陌生的愛人的一句話。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惡心!
惡心嗎?
拖著近乎死去的身體,骯臟地爬回了家,景航忽然感覺到了身上的痛苦,因為心已經死掉了嗎?所以身上的痛苦才能回來。誰知道呢?
..................
韓跖得知景航病重后就從邊疆趕了回來,卻只是看見了那個曾經清逸俊雅的年輕人不再驕傲地談論著詩詞歌賦,也不再高傲地保持著自己的儀態(tài),而是死狗一樣地躺在床上,喃喃地重復著什么。
韓跖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卻還是沒有留下他的命。
十二月的大雪紛紛揚揚,蓋了滿樹的瓊英華落,也撲撲簌簌地落滿了景航的墓。
韓家的家丁盡心盡力地打掃著,努力讓他最后的家不那么凄涼,卻還是徒勞,漫天的雪怎么也不停得下來。最后家丁們也都倦了,任憑那大雪砌了新的墳塋,不再管它。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陰
仙荻樓仍舊是夜夜笙歌,我朝奢靡的風氣可見一斑,邊疆的荒涼殘破同眼前高聳入云的高樓對比得太過強烈,連韓跖也不禁為之感覺到了王朝傾頹的隱患,但他還是走了進去,如同一年前一樣,只是身邊沒有那個驕傲到了固執(zhí)的青年。
今天仍然是人山人海的擁擠,只是有些姑娘戴著白色的花在發(fā)髻上,平白生出了幾分嬌俏的意味。
隨手攔住了一個戴花的姑娘,“怎么,為什么今天這么多人戴著白花?”
姑娘怯生生地說,“只是今天有位姐姐去世了,我們想要紀念一下她!
揮手放走了那個姑娘,韓跖悲哀地想,誰說這世上青樓女子最薄情呢?只是你這家伙遇上了那薄情的人罷了。
坐在樓下觀賞花魁獻藝的最佳位置,韓跖神色嚴肅地看著,散發(fā)出來的寒氣讓周圍的姑娘不自主地躲著,他也不以為忤。
花魁每日獻藝,今日是笛簫。
清如泉流,靜如大澤。
音韻美好,但是難以掩蓋聲音中濃濃的風塵感覺。
這樣的人嗎?就是這樣的人就毀掉了我最好的朋友?韓跖捏著手中的酒杯,幾乎要把它捏得變了形。最后卻又松開了。
隨手把‘嫖資’扔給了老鴇,韓跖極力加重了那兩個字的侮辱意味,那花魁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但是眉腳的不耐還是暴露無遺。
等到上了樓,那花魁進了房便要脫掉身上的衣服,韓跖止住了她,自己拿了酒杯,搖晃著,充滿諷刺意味地刺著她,“跳個舞吧?花魁姑娘,當年我看了你的舞,真是覺得驚為天人呢!
“將軍恕罪。奴家并不會舞蹈,不若容奴家取了琴來,為將軍清彈一二如何?”花魁自以為嬌羞的告了罪。
韓跖看著那張一如既往的臉,神色未明。“不可能,當年你的舞蹈......”
花魁楞了一下,然后忽然憤怒至極,“你們這些男人!怎么都只喜歡那個張羽,思涵哪里不好?我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
沒有聽花魁絮絮的話,韓跖只是披上外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春天很快就到了,細密的花開在山上,圍繞著孤獨的墳墓,小雨淋淋漓漓地落下,站在前面的青年看著沉默的墳塋,忽然開了口。
“你最后說,‘你不相信,可是我相信。’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到最后還是執(zhí)迷不悟,不過現(xiàn)在我知道了,你知道她不是她,我終于知道為什么父親說,你比我聰明得多。”
風沙沙地吹動了墳塋上長出的綠草,帶來了些許春天的生氣。
韓跖點了點頭,笑了。
“可是最后你還是勸服了自己,你說那是她!
“為什么呢?”
沒有回應,如同往日一樣安靜地,高傲地,自顧自呆在那里。
搖了搖頭,韓跖回頭看了一眼灰色的墳丘,低聲說,
“我又去了仙荻樓,我見到了她!
風漸漸升起更大的力量,卷挾了沙塵翻滾著,又漸漸走入沉寂。
“再見了!
答案其實早就不重要了,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早已經無所謂了。
景航死去了,那么張羽活著還是死去了,活著的是思涵還是張羽,又有什么關系呢?
連綿的陰雨天終于停歇了,陽光從裂隙中落了下來,照著往來的人們各式各樣的神態(tài),樓上的歌姬仍在咿咿呀呀地唱著什么,或者是別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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