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尚少年，不知生別苦。
　　今朝離散久，聲悲淚下泉。

　　她又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是昔日新鄭，宮室邐迤，似錦花開，九哥哥笑著一刮她的鼻子，叫了一聲“紅蓮”。
　　窗外艷陽高照，海棠如映明鏡，長蕊染粉，灼染生輝，風(fēng)移花枝，朵朵顫悠著，妙不可言。
　　溫柔風(fēng)下，花樹之后，有誰無聲無息地佇立著。
　　黑衣，中發(fā)，戴暗金發(fā)帶，眉眼冷酷，身姿頎長。
　　她抬頭的時候，唯有花落有聲。
　　九哥哥笑顏燦爛，似天邊那抹艷色，紫色的身影逐漸遠(yuǎn)了，淡成心里一道回憶。
　　“紅蓮，你長大了啊！”
　　只是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她已經(jīng)淚如泉涌。

　　〔1〕

　　幼時以來，她就是他身邊的小尾巴。

　　“九哥哥！”
　　“九哥哥～”
　　“九哥哥�。�！”
　　“……”
　　韓非拿她沒辦法，苦瓜臉道：“紅蓮，噓～”
　　這時候的韓非遠(yuǎn)非以后嶄露頭角的法家韓非，卻也見聰敏伶俐，只是少年天性，性格頑劣。
　　紅蓮靠近他的臉，噓了一聲，大眼瞪小眼。
　　紅蓮道：“哥哥，你又干什么壞事了？”
　　韓非哈了一聲，長袖遮掩住手里的琉璃瓶，裝瘋賣傻�！拔沂悄欠N人嗎？小紅蓮�！�
　　紅蓮哼哼，有點(diǎn)委屈地說：“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多遍，都不理我，現(xiàn)在還說我，要不是做了什么壞事，為什么不理我？”
　　韓非拿她沒辦法，“我的小公主，我錯了，我錯了九哥哥給你賠罪�！�
　　總是清秀而飛揚(yáng)的眉，此時蜷著一起。帶著求饒的笑臉，卻比庭前的春花更令人動容。長長的睫毛之下，一雙明亮堅(jiān)定的眼睛猶如琉璃一般剔透。
　　紅蓮見了這樣的他，從來都生不了多久的脾氣。輕易折在這張笑臉上。
　　她又咽不下這口氣，眼睛瞥見他衣袖下隱隱約約的弧度。眼睛一轉(zhuǎn)，笑著說：“九哥哥，你要是想給我賠罪，不如——”
　　女孩子眼神瞬間銳利起來，韓非心生不妙的預(yù)感，驚了驚，背后的手握得更緊了。他們之間好像心有靈犀，紅蓮一伸手，韓非一后退，韓非一轉(zhuǎn)身，紅蓮攔住他，交手幾把，琉璃瓶一個沒藏好，叫紅蓮瞧得一清二楚。
　　韓非傻眼。
　　紅蓮驚道：“這不是前幾日百越上晉的琉璃瓶？”
　　韓非：“這個……”
　　拿著琉璃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燙手山芋，好在紅蓮即使從他手里搶過。
　　哎了一聲，韓非摸著鼻子，便聽紅蓮道：“哎，這里面裝著什么……？”
　　韓非還沒來得及阻止，紅蓮已經(jīng)取下紅布塞子，濃醇的幽香瞬時從瓶子里飄了出來，旁邊的芍藥都像染了這淡淡的紗衣，花氣襲人，酒香薰風(fēng)。
　　“哥哥�。�！你又偷喝父皇的春琳瑯啊。”
　　韓非嘿嘿一笑，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澀�！凹t蓮，紅蓮……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紅蓮輕快地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去。
　　“那個……這個……”韓非搓著手。“紅蓮，我……”
　　紅蓮捏著瓶子透過陽光看，透明而有質(zhì)感的琉璃瓶好似浮動著一層碎金糖絲，綽綽的影，上升下落，猶如曼妙的舞姬輕盈作舞。
　　“這是什么？”
　　公主殿下好奇地看著他。
　　“這……不是春琳瑯？是什么啊，這酒好漂亮啊。”
　　韓非眼前一亮，朝她解釋著，“這個啊，可不是單純的春琳瑯哦，這是我自己調(diào)制的一款酒水，底調(diào)是春琳瑯，春琳瑯酒香濃醇，百味相宜，作為基礎(chǔ)很合適。我加了些清冽的薄荷草，喝起來爽口極了，還有一點(diǎn)桃花的香蜜，口感上應(yīng)該會帶著些綿綿的甜味。我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清涼夢�！�
　　“清涼夢……？還不就是春琳瑯，你就是加點(diǎn)薄荷草和桃花香蜜了嘛。”紅蓮小聲地噥囔。
　　韓非被一箭射中，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反駁。
　　呆若木雞。
　　紅蓮看著琉璃瓶，說：“那九哥哥你最近就是在忙這，所以才不理我？”心里有點(diǎn)委屈，有點(diǎn)失落，但她只是一揚(yáng)眉，“那我可要嘗一下，這清涼夢又是如何？有九哥哥你說的那么好嗎？”
　　韓非哎了一聲，眼睜睜地瞧著女孩子仰頭將那一小瓶喝得干干凈凈，她眼圈微紅，兩腮艷若粉霞，唇畔沾著水光。
　　她嗚咽了一聲。
　　微微別臉。
　　韓非覺得不大對頭，擔(dān)憂地摸摸她額頭，“頭疼不疼，這酒可不適合女孩子喝�！�
　　春琳瑯雖然名字取得風(fēng)雅，確是燕趙之地的烈酒。
　　紅蓮伸胳膊抱住韓非，鼻子一酸，落下了幾粒金豆子。
　　韓非愣了一下，輕輕地?fù)碜〖t蓮，溫柔地拍她了幾下。“乖。”
　　“在哥哥心里，紅蓮是不是一點(diǎn)也不重要啊�！彼龁�。
　　韓非苦笑一聲，安撫著小公主。“都是九哥哥的錯，近來疏忽了紅蓮。以后紅蓮若是想我，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你九哥哥我一定奉陪到底�！�
　　紅蓮從韓非懷里仰頭：“那明天陪我去新鄭的集市好不好？”
　　她的眼睛像夜晚的湖水，落滿了天上的疏星，雪白的臉蛋帶著笑容，像一朵風(fēng)露婆娑的粉芙蓉。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子誰會忍心拒絕她，看見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呢？
　　于是，韓非無奈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吧�！�
　　聞言，紅蓮眼里綻放了桃花，她開心地趴著韓非，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明天的計劃。
　　耳邊嗡嗡響，韓非拉著紅蓮離開了王上的宮殿，一路，歡歌笑語，兄妹兩人的身影被拉長，光線之間纏綿悱惻。

　　〔2〕

　　原來只是一個夢。
　　赤練擦去頰邊殘淚，回憶著夢中場景。
　　一次又一次。
　　可惜那個青年再也不會跑到她面前說。
　　“紅蓮，有酒嗎？”

　　〔3〕

　　“對于我來說，九哥哥是整個韓宮里除了父皇最疼愛我的人了。不，九哥哥……他是唯一不帶任何目的喜愛我的�！�
　　衛(wèi)莊曾經(jīng)問她，赤練這樣回答。
　　那時窗外的竹長極為茂盛而修長，君子莫不如竹的風(fēng)骨，在紅蓮的心目中，她的九哥哥乃是芝蘭玉樹一般存在。
　　在赤練的心目中，韓非乃是一棵堅(jiān)定向上的竹，翱翔九天的鳳凰，只是這只鳳凰涅槃于秦國，如今只在她心間浴火重生。
　　“九哥哥，我好想你啊�！�

　　〔4〕

　　曾經(jīng)，紅蓮愛撒嬌，是因?yàn)橛幸粋�人的懷抱永遠(yuǎn)無私朝她開放。
　　后來，赤練幻作吃人不吐骨頭的美人蛇，是為了在這個亂世獨(dú)善其身。
　　曾經(jīng)，紅蓮喜怒哀樂莫不真切，是因?yàn)樗嘈拍莻�人永遠(yuǎn)都會愛護(hù)她，保護(hù)她，守護(hù)她。
　　后來，那個人離開了。
　　紅蓮成為赤練，從一個天真無邪，有點(diǎn)任性霸道的小公主成長為妖嬈成熟的女殺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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