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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叫江告,那就是去掉了“鳥”字的鴻鵠。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也沒有人再見過他了。
十年以前,他常常在演奏廳出現(xiàn),前排或后排,披著一身黑色燕尾服,和周圍瞌睡的情侶坐在一起。
那時候就很多人議論他,說他是劇場老板的兒子,有個什么大財團的未婚妻,學(xué)歷還很高,云云。
但他不是別人眼中的擺設(shè)。七年前他走在街頭,身上是熒光綠色的制服,手里是紅色的旗子,每天都指揮行人過斑馬線。有人說還不是微不足道,有人說比起游手好閑的這樣好多了。他也許聽見,也許沒聽見。
我就是在那時候遇見他的。
晚上七點半,依然車來車往。一輛小汽車在街心花園把我的電動車撞得稀爛。中年大叔司機急紅了臉,大吵大嚷地讓我賠償。他以為那是什么豪車?!我只認(rèn)識圓圈和一個平面三角的構(gòu)型,準(zhǔn)備直接報警。
一面紅色的小旗子晃過我的眼前,江告說:“大哥,你酒駕了!
司機大手一揮:“小伙子,這都不是事兒!你瞧瞧我的保險杠都癟了,不得賠償?”
“按道理說是不用的。”
那司機再次發(fā)怒,宣稱自己認(rèn)識交管局的什么什么人,市政府又有誰誰是他的兄弟。
江告看看我那慘不忍睹的電動車,讓我先走!澳阌袔уX嗎,家里遠嗎?我這有三十,夠你打車嗎?”
我問這廢銅爛鐵怎么處理?他拿出小靈通,說會叫人來處理的。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看熱鬧的人群和暴跳如雷的司機。
我知道他就是江告,城市名人,但他不知道我是誰,也沒有問過我叫什么。
那段時間我沒有再去街心花園。直到六年前,我進一家咖啡店里蹭網(wǎng),發(fā)現(xiàn)他在那里做服務(wù)生。他懷里抱著一只貓,站在門口笑著說:“咪咪,快跟客人說聲好!
我笑了,我以為他還記得我,說了一句“好久沒見了”。
江告一愣:“我們認(rèn)識嗎?”讓我很窘迫。我說,哦,沒有,幫我點杯黑咖啡走冰就行,謝謝。
一會兒他走到我桌前,雙手捧著咖啡,一臉歉意。“你是去年街心花園撞車的那位吧?真不好意思,我給忘了。”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認(rèn)真。我要還他那三十塊打車錢,他說不用了。
之后,只要是能不在公司做的事,我都會帶到咖啡廳去。江告見到我,總會過來說幾句話。
我問他是不是富二代,他說不是,只是一個打工的孩子。他說他曾經(jīng)的夢想是當(dāng)一個音樂家,不停地兼職,刷過墻也賣過書,攢了好幾年的錢,聽了整整七個月的演奏會。最后也沒買琴,還是繼續(xù)兼職。他覺得這樣的生活還不錯。
我又問他月薪多少,他說夠吃飯就行,偶爾買件新衣服,也沒什么開銷了。
在聊天的時候,他總會中途離開,去為客人下單。
我很高興,他不和別的顧客聊天。
他懂得很多時髦的玩意,也會和我一起看著網(wǎng)絡(luò)圖片大笑。在咖啡店里人最少的時候,我總是從公司溜走。
又過了一年,我漸漸等不到他了。江告說他現(xiàn)在在做別的工作,以后不經(jīng)常來了。
我再三追問,他終于松口說他正在做義工,給醫(yī)院的病人讀報。
“哪家醫(yī)院?”
“你就別問啦?傊,謝謝你!”
他就這么不見了嗎?
在公司的茶水室,我留意著他們的每一句話,凡是提到江告的,我都要仔細(xì)記住。直到有一天,我終于聽到一個同事說她爸爸上個月留醫(yī),那里還有病房讀報的服務(wù)。
我高興得像暴富了一樣,問她是哪個醫(yī)院。她怪笑:“怎么,你也需要帥哥給你讀報嗎?”
旁人也說:“你平時對人都愛答不理的,突然跟小曼熟起來了?”
“你就說是哪吧。我找找素材不行?”
打聽成功后,我?guī)缀跻灰箾]睡,周末早早地在住院部的門口等他。
他見到我很詫異,還以為我病了。我說:“我來還你那三十塊錢。”
他像春天的湖水那么溫暖,笑著收下了。
他不用智能手機,只用一個小靈通。要是BB機還沒淘汰,他肯定就不會用小靈通了。他說他不需要那么多功能。
但現(xiàn)在小靈通也淘汰了。他勉強買了個老人機,說挺好的,鈴聲響,字號大。
我說我給你留個電話吧,他不要。我說為什么?他說不知道給我存?zhèn)什么。
他的通訊錄里只有醫(yī)院張主任,福利院陳阿姨,甚至還有支教王老師。
“存我的名字就行了。你要是想找我,就打我電話。我叫常鑫,三個金的鑫。”
這是他最沒禮貌的一次,他存了我的電話,卻沒有讓我存他的號碼。
他存了,卻一次也沒找過我。
我曾經(jīng)開玩笑說他這么善良,怎么會沒有人愛他,就不想找個男朋友女朋友的嗎?
他板著臉說,這樣不好,還是愿意獨自生活。
三年了,我再也沒見過他。這里也沒有人再見過他,只是偶爾想起他時,還說著十年前的事,有一個富二代整天在演奏廳門口出入,或者他在咖啡廳打工的事。
我沒有再翹班。
我沒有換號碼,一直想等他找我,告訴我,他過得好不好,他的新工作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快樂的事情。
一只天鵝,給別人帶來過幸運和希望,終于還是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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