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這次沒有人再來救她。”秦天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的神情，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塑像。
　　面前的這個人，我為了他要死要活，到最后只換來了一句“萬花谷的女子太過溫婉，與我天策府的不相襯”。那么誰能夠配得上他呢？是他的師妹秦自落對不對？可是那個人啊——想到了三個字，我的心中更是一陣鈍痛，如同刀割一般。要是在以前秦天臨與秦自落間要有個抉擇，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秦天臨，可是現(xiàn)在呢？在已經(jīng)明了什么是鬼迷心竅、什么才是真正心動感覺的時候，答案早已經(jīng)不同了。
　　“老娘……我不信�！弊苑Q“老娘”的習(xí)慣就是因為秦天臨的那句話改的，后來不知道被秦自落說了多少回，可依舊難以改正，大抵是隨著時日漸增烙刻下的習(xí)慣，我知道阿落她會有所不滿，正如我她對秦天臨的信任和依賴也同樣讓我不舒服一般，誰都不希望自己愛人的身上留下別人的痕跡。

　　（1）
　　裴清荷這個名字是師父取的，可是在萬花谷的時候，很少會有人叫喚我的名字，大多是用“師姐”“師妹”來代替，直到師兄救回了一個男人，他跟一身儒雅書生氣的師兄不同，俊朗中有一股冷厲與粗獷，那大概就是在廝殺中鍛煉出來的煞氣。
　　他是多年來第一次叫我名字的人。
　　他叫秦天臨。
　　他在萬花谷留了多久，我就看了他多久，一切都是新奇而未知的，也是因為他描述的江湖，我對外界心生向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心兮君不知�！�
　　我表達(dá)傾慕的方式是委婉的，秦天臨聽懂了，他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我喜歡英姿颯爽的女子，萬花谷的女子太過溫婉……”后面再說什么彌補(bǔ)的話都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jīng)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拒絕。
　　英姿颯爽嗎？就像他經(jīng)常提起的師妹？
　　難道我只能當(dāng)個溫婉的女人嗎？我在落星湖的屋中坐了一日一夜，再出來的時候開口就是“老娘”，只不過秦天臨并沒有被我打動，反而是連夜離開了萬花谷，再也不肯回頭。

　�。�2）
　　“你只是喜歡他帶給你的有關(guān)江湖的新奇，還有和萬花谷那群文弱書生不同的豪邁�！贬迫A是我的至交好友，她是純陽宮的弟子，正如那峰頂千年不化的積雪般冷然，她練得是“盲劍”，為了追求無上的劍道她放棄了太多的東西，我真怕“盲劍”兩個字成為一句讖言。
　　就算是開解的話語被她說出的時候，都帶著三分不屑和冷然，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復(fù)，大約是被她戳中了心思，只能夠沉默以對。但是我離開萬花谷的念頭卻一日比一日強(qiáng)烈，我發(fā)現(xiàn)我腦海中出現(xiàn)最多的不再是秦天臨，而是被他描述的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我在腦海中反復(fù)地勾勒著她的容貌，最后余下的一片空白還得需要她本人的面容來填充。
　　我終究還是見到了她，在洛陽城。
　　我承襲了師父的一身醫(yī)術(shù)，可是武功實在算不上怎么樣，能夠?qū)Ω兑粌蓚�江湖混混，但是面對著那明顯帶著惡意和色欲的江湖人，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夠無力地掙扎。我只恨自己出門的時候不帶上一些毒-藥，不然也不用受這樣的屈辱。我是為了秦自落出谷的，這筆賬自然是要算在她的頭上的，可是我沒有想到會如此的巧合，她從那些惡人的手中救下了我。長槍舞動如同游龍走蛇，身姿飄逸像是在抒寫一副大字，紅纓槍在刺穿惡人心口的那一瞬間收停，在這干脆漂亮的手筆后，飛濺的鮮血算是灑落在一旁的陪襯。
　　不似師姐妹們的溫婉，也不是岑云華的冷，更不是我想象的那副模樣。她一身紅衣，笑容妖而艷，灼灼光華如同十里桃林，她的氣息是張揚(yáng)的，可是在這份張狂中還有一種久經(jīng)廝殺的冷靜。
　　“姑娘孤身在外？洛陽城最近事情多，如果沒有個寄托的人，還是早些離去吧�！彼穆曇糁袏A雜著幾絲關(guān)切。
　　我一時有些惱，推開了她扶向我的手，低吼道：“老娘不要你管�！�
　　“老娘？”她摸著下巴反復(fù)地斟酌著這兩個字，最后低笑出聲，“姑娘家家的，不要這么自稱。”
　　她在笑，是對我的嘲笑。
　　她要我離開洛陽城，我偏偏不走。

　　（3）
　　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洛陽城的飛雪樓。
　　我是看到了秦天臨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走了進(jìn)去。大概是這亂世，男男女女早已經(jīng)不重要，只要有銀子，什么客人都接待�；ㄌ炀频氐那靥炫R確實是打破了我對他的所有期待和幻想，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好色而又輕浮。他應(yīng)該是沒有注意到我，或許早已經(jīng)將我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看著他左擁右抱的時候，并沒有浮現(xiàn)意想中的那心痛如刀割的心情，反而是有些輕快。我分明還記得他在萬花谷中說的話，他毫不掩飾對自己師妹的傾慕。
　　秦自落進(jìn)入飛雪樓的時候，可不像一般人那樣平靜。
　　帶領(lǐng)了二三的屬下，一身張狂的氣焰就似是來捉奸的女人。
　　她來找秦天臨，如果他們有情，那說是“捉奸”也不為過吧？
　　只不過并沒有如同我意料的鬧將起來，秦天臨的臉色有些發(fā)急又有些發(fā)窘，可是秦自落的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仿佛并不關(guān)心秦天臨的胡鬧。視線落向了四處，我可以確定在某一瞬間，我與秦自落來了個對視。
　　她注意到我了。
　　可是我們之間沒有什么交情，看見了又能如何呢？
　　我做了一個舉杯的手勢，而她則是皺了皺眉搖頭就走。
　　秦天臨身上的氣勢盡數(shù)收斂了，他跟在了秦自落的身后，就像是一個乖巧的孩子。
　　這江湖當(dāng)真是有意思啊，這美酒美人也同樣有意思。我既然來到了這飛雪樓，一擲千金又如何？美酒一杯一杯的下肚，我在萬花谷中可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整個人飄飄然的如同神仙。
　　恍惚中我看到了秦自落的臉，可是我沒有看清。
　　我醉了，一夢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次日。

　�。�4）
　　陌生的房間里，一切都是陌生人。
　　要不是我看到了那柄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的“紫龍寂地”，我恐怕會陷入一種恐慌中。
　　失去一切知覺后，發(fā)生一切未知的事情都是讓人畏懼的。
　　“你醒了？不要喝那么多酒，而且洛陽城——”腳步聲傳來，那張我看上一眼便無法遺忘的面龐落在了眼中，她一開口就像是說教的語氣，讓我心中有些許的不適。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也不知道如果沒有她會發(fā)生什么，我只知道所有的謝意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便消散不見。
　　“老娘不——”我這句不要你管還沒有說完，就被她瘋了穴道，連說話都不能。
　　她坐在了我的身側(cè)專注地看著兵書。
　　入神的程度使得她忘記了我。
　　而我權(quán)當(dāng)她是故意的。
　　再后來，我時常在洛陽城的各處看到她。
　　夜色下，我坐在了屋檐上看無邊月色，她的笑靨忽地浮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在剎那間我竟生出她比月光還要美的幻覺來。酒壺被她劈手奪走，最后不知道拋向了何方。我沒有搭理她，只是在瓦片上走動，一個趔趄，最后落在了她的懷中。
　　我不知道我是醉在了酒中還是醉在了她如同月色的眼神中，我跟她說了我與秦天臨的淵源，跟她說了我離開萬花谷時候的心動。我以為我會在看到她之后，徹底熄滅希望的火焰，或者是鼓起勇氣再一次追求秦天臨，可事實上并非如此，我竟然陷在了她布下的那一片柔軟的海中，甘愿不住地沉溺下落。
　　她是溫柔的。
　　在她救了我的那一刻，我聽著她的話語，就應(yīng)該知道她的溫柔。

　�。�5）
　　就算是同一座城中的偶遇那也需要積攢不知道多久的機(jī)緣，我一直不知道這是人為塑造的巧合。師兄裴澤從揚(yáng)州給我寄來書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洛陽城待了將近兩個月，他說他在揚(yáng)州開了間醫(yī)館，需要我過去幫忙。
　　秦自落老是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出于這個原因，我同意了。
　　我終究是要離開洛陽城的。
　　揚(yáng)州城的風(fēng)光讓我有了種如至仙境后的流連忘返，來來往往的病人有很多，我在望聞問切中慢慢地也習(xí)慣那樣平淡的日子。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小打小鬧，我最終還時要回歸最原本的生活，而曾經(jīng)路過的人只能夠是個過客。
　　看慣了別人的生老病死，我早就無法將一切感同身受，可偏偏有天策的弟子傳來消息，說他們的秦將軍受了傷。秦將軍？哪個秦將軍？她不是應(yīng)該遠(yuǎn)在洛陽城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揚(yáng)州？心跳驟然間漏跳了一拍，我突然間意識到我沒有忘記秦自落，她就像是我的心魔，一點點地侵蝕著我的心。
　　“秦自落的颯爽英姿，老娘十分佩服。只不過她是天策府的，就算是中劇毒死了老娘也不醫(yī)，除非她自己來求我�！蔽铱粗谖艺f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個天策的弟子臉色變得鐵青，摔門而去。得意的笑容掩飾住了內(nèi)心的惆悵，可是我還沒有開心多久，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的葉一言抱著一個人來求醫(yī)了。
　　她懷中的人是岑云華。
　　因為“封魔劍”的事情陷入了一場漩渦中。
　　盲劍啊盲劍，這一回真的是一語成讖，變成了盲劍。

　　（6）
　　我救回了云華的命，正當(dāng)一心沉浸在與她相關(guān)的事情中，外界的喧囂又陡然間打碎了我的平靜。門外的馬車，廊道上整齊地腳步聲，她們不需要靠近，那明顯的天策府標(biāo)記就落入了我的眼中。“都說了老娘不醫(yī)！”我的脾氣比往日更為暴躁，或許只有在秦自落的面前，我才始終無法維持著在萬花谷中時的溫潤。
　　“你不是說要我親自來求你嗎？”蒼白的臉色，眉間一點青是中毒的預(yù)兆，她比我上一回見的時候要瘦削一些，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呢？我在她明艷的笑容中稍稍有些晃神，可是我又怎么能在她的面前自亂陣腳？
　　“老娘改變主意了，活人不醫(yī)！”
　　我看著她微笑著點頭，拿出了一把匕首朝著自己狠狠扎下去。比狠我是比不過秦自落的，在她動作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躍到了嗓子眼，一種恐慌讓我渾身戰(zhàn)栗。我使出了我平生最快的速度擊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叱罵了一句：“瘋子！”
　　她最后還是跟著她走了，她中的是一種“尸毒”，所幸不甚深。
　　我留在了她的住處，聽她說近來的任務(wù)，我也能夠心平氣和地說著經(jīng)歷的趣事。
　　我說了很多，除了“想念”。

　�。�7）
　　秦天臨又一次出現(xiàn)了。
　　看著他們郎情妾意，我的心中浮現(xiàn)了一種酸澀。
　　不知道從哪里的風(fēng)送來了一個我不愿意接受的消息。
　　他們是有婚約的。
　　我終于明白蝕心的滋味，就像是那斷人腸的藥，一點點地消磨你的生命力。
　　“你要去哪兒？”
　　“你的傷已經(jīng)好了�！�
　　“可我要是再受傷呢？”
　　“這天底下最需要救的不止你一個。”
　　我離開了，用了給岑云華治傷這個借口。
　　可是我不知道云華的傷竟會如此重，也是，她跟葉一言已經(jīng)將藏劍山莊得罪地徹底，那些人如何會讓她好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剪不斷理還亂，我還是要借著秦自落的手來救我的朋友，救我朋友喜歡的人。
　　云華從來沒有說過喜歡。
　　可是當(dāng)她默許了那位藏劍的姑娘在她的身邊，便是一種最大的縱容和歡喜。
　　她們情投意合，而我呢？會不會又是一廂情愿？我裴清荷的這輩子只能夠為天策府的弟子傷情？在看到了平安的葉一言后，我趕走了秦自落，假裝沒有看到她委屈和不甘的神情。我的秦大將軍啊，你有什么不甘的？你自有你師兄的肩膀可以依靠。我愿你這輩子再不見我，遠(yuǎn)離醫(yī)者便是遠(yuǎn)離一切病痛。

　　（8）
　　“她受傷了，要你去救她。”秦天臨是帶著這句話來到了飛白樓，他的面容憔悴，下巴上生長著青色的胡茬。天真的我不疑有它，哪里知道還是秦自落布下的一個騙局，她裝成重傷的模樣騙到了我的眼淚，她看著我哭的時候，是不是十分開心呢？她告訴我洛陽城里的偶遇大部分不是巧合，她說她早就從自己師兄的口中聽到了我的名字。
　　她懷著如我一般的好奇。
　　“我喜歡女人�！彼毖圆恢M。
　　她喜歡女人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又沒有說喜歡我。
　　“我走了，除非她秦自落重傷死了，否則別來找我�！蔽以谧咧傲粝铝诉@樣的狠話。

　�。�9）
　　何苦呢？
　　葉一言如此說道。
　　岑云華也是如此嘆息。
　　何苦呢？我也問過我自己這個問題，我想過如果秦自落追出來找我，她跟我再多說一次我就相信她�？墒撬龥]有，她從我的生活中銷聲匿跡，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天策府的弟子一個個在揚(yáng)州城消失，我曾在無意間聽他們說起秦自落和秦天臨男才女貌，是良配。
　　或許吧。
　　“你知道他們天策府介于江湖和朝堂之間，要比我們這些人多了些約束�！�
　　“我聽說最近有的教派又不安分了，尸蠱蔓延，還驚動了五仙教的弟子�！�
　　“怕是過段時間，我們也得回萬花谷中去，沒有清凈可言了�！�
　　真討厭。
　　我不想聽見任何有關(guān)天策的消息。
　　這一回，我真的以為我忘記了秦自落。

　�。�10）
　　她死了。
　　我不相信秦天臨帶來的消息，可是詢問了無數(shù)熟識她的人，都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就連讓師兄去打探，他帶回來的也是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她去了洛道，又一次中了尸毒，她想回來找你的，可是來不及�！�
　　這一句話中到底能夠生出多少的恨��？
　　她說：“要是我在受傷呢？”
　　她要讓我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我呢？我以為逃開她的身邊就算是放過了我自己，可最后還是被困在了一個局中。
　　上一次她讓秦天臨騙我，為什么這回不能夠是個謊言？
　　我恨那種蝕心的感覺，我更恨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只余下我與黃昏下的孤冢作伴。我為什么要離開萬花谷呢？憑什么她與我就不得善終，可最后沒有人給我答案。
　　這一切都被我辜負(fù)。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