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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天下
千年如夢,人生人死,緣起緣滅,成王敗寇.江山百代,都只不過是過眼云煙.而她,就坐在這云煙之上,淡看濤生云滅.
武皇坐在皇位上,將目光投向御書房一角的多寶格,那下面有個小箱子,放著的東西很久沒人打開過,久到她自己都快忘了那里面是什么.撫嘴咳了幾聲,聲音暗啞.旁邊男寵立刻上前為她撫背.又有宮人端著新砌的茶水奉上,她咳了會兒,這才緩過氣來,用眼神示意昌宗,“把下面那個箱子拿給朕”箱子不大,里面放的東西更少,不過一卷畫軸,一條銀鏈.緩緩解開,畫軸放得太久,周圍邊緣都起了異色,展開時發(fā)出脆脆的聲響,讓她不由擔(dān)心會不會就這樣碎了.目光慢慢的頓住,畫上繁華錯落,滿目的牡丹春色,花深處,藍衣少年臨風(fēng)而立,捻花一笑,風(fēng)姿動人之極.這畫上人的眉眼她真的很熟悉,宛郁晴明,畫上是宛郁晴明,還是年少時的她,眉清目朗,歡顏一笑,琉璃玉致.只是那人,早已放舟江湖直入白云深處,再也不會回頭了。貞觀十四年,秋涼如水,她的心,也在那一年,冰涼如水,永無解凍之日,再也起不了半絲漣漪了。
身畔的幸臣遞上西域進貢的水晶鏡片,擺擺手,推卻了,卻貪婪地凝視著身邊那人的眉眼,眼角眉梢處的風(fēng)情,有那人風(fēng)采三分.只是始終不是她.宛郁晴明,那個將大唐玩弄于股掌的女子,那個顛覆了朝野令時局翻轉(zhuǎn)的女子,那個,帶走我的心的女子.輕撫昌宗的眉眼,似那人離去時的皓齒韶顏,而我,卻已將衰敗成灰.若能相逢,那人是否還能識得自己?
微顫的睫羽,指下的容顏有宛轉(zhuǎn)承歡的嫵媚,只是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厭惡.厭惡嗎?澀然微笑著,揮手摒退她的男寵,連厭惡她的表情也一樣呢.佯裝的恭敬,內(nèi)里卻帶著對她的鄙視.就像那日,上林初見,轉(zhuǎn)眸顧盼顏若冰雪的神色.斂下人前一貫溫和魅惑的笑顏,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與吳王相握的手上,她的身后是她的青梅,蘇諾,全長安女子怨恨的對象,獨占相思公子所有的溫柔與愛憐的女子.明眸宛轉(zhuǎn),純凈的,讓人想摧毀的純凈.浮起一層薄薄的水霧,轉(zhuǎn)身離開.身畔的男子不復(fù)往日的冷俊持重,急急的,毫不留戀地甩開她的手,追著那人步子離開.藍衫少年恢復(fù)往日的邪肆淺笑,只是眸中一閃的鄙夷不容忽視.
"他"看著她,一字一頓,戳穿她美艷的畫皮,然后"他"笑了,如春櫻初綻.他用淡定溫柔的聲音告訴她,若再糾纏吳王"他"會讓她消失,要找恩主別找自個要不起的,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像揮去衣衫上的塵土一樣,沒有絲毫留戀.
那時的自己,還是妙齡,入世尚淺,沒有那么多機心,也不懂得要做些收斂.初時恩寵無極,艷名遠傳大明宮,然后轉(zhuǎn)瞬即被那人所遺忘.天子的情意無可揣摩,她被冷落,忘卻,被遺忘在大明宮的角落.
那時的自己是不甘心的吧,所以才會想要毀去那孩子單純的幸福.那樣的美好是自己怎樣也苦求不來的.尤其,她是那人眼中的唯一風(fēng)光.
尤記與那人在曲江初見,那一天是她風(fēng)華初顯的日子,那個清俊的少年應(yīng)手揮弦,意態(tài)瀟灑,談笑間,眩人神智.她躲在屏風(fēng)后面,鬢影釵光,桃花旖旎,第一次,她的心那般悸動。于是,幾年的纏纏繞繞,十幾年的思思戀戀,最后,卻是幾十年的空空蕩蕩,愛恨成殤。
曾經(jīng)以為"他"是良人,是可以在林間松下為你撫琴,明月清溪下陪你散步,更可以在寒夜里握住她的手為她暖手的良人.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現(xiàn)在與"他"執(zhí)手偕老的卻不是她,她的傳說,在江湖中,始終是不衰的典故。傳奇性的人生,傳奇性的戀愛,傳奇性的生死相隨。天下間,豈有聞兩人之故事而不動容之人。相思公子清狂劍 ,斷盡天下少女腸.的確是傷盡了天下女人心.
她聽從父母的安排入了宮,那個人是天子的近臣,而入宮是見"他"的唯一機會.初臨恩寵,賜號媚娘,一時恩寵無兩,她以為自己可以,可以實現(xiàn)那最初的愿望,她本來只是想,遠遠地看"他",到后來卻想著為什么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自己.那個女孩沒有自己嫵媚.沒有自己溫柔,卻可以獨占那個人的心.到后來,她□□的雙眼已被嫉妒蒙蔽,失寵,冷落,那人眼底難掩的輕賤,她跪在佛前想,丟掉她最后的善良.
如果如花容顏換不來你的回眸,那么我要這天下拜倒在我的腳下,我要你只能卑微地仰望我,仰望你曾經(jīng)不屑的容顏.
可是,為什么,她會離開,記憶的最后,只余一襲金紅燦爛的嫁衣在斷情谷上緩緩舞動。金絲羅紗罩著大紅衣裾,遍繡金色鳳凰圖紋,閃著孤獨凌厲的冷光,長尾如瀑,張開一雙巨翅——這驕傲的鳥中之王,傳說中遍經(jīng)烈火涅磐方可重生的九天玄鳥,曾經(jīng)蔽翼著衣衫下傾國傾城的新嫁娘,現(xiàn)在卻只能空落地飄飛在空中。而那個人就這樣以最決絕的方式為她的傳奇劃上句號.此后的幾十年,她是明君,她是圣后,卻不再是曾經(jīng)的武媚.
高大宏偉的承天臺巍然矗立,華麗壯觀一如往日。那里是整個京城的最高點,也代表著大唐王朝權(quán)力的巔峰……只有高高在上的至尊王者,才有資格站在那里居高臨下,俯瞰萬里江山?上右呀(jīng)等不到登臨的那天了。縱使他夠冷靜大氣,驚才絕艷,失去了那個人,一切都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空有帝王格,已失帝王志.他與宛郁晴明一世糾纏,對他來說,是福是禍,是喜是憂?只怕連他自己在內(nèi),都無人能解。只是這萬里江山?jīng)]有你與我共享,要了又有何用.其實那兩人,從任何意義來說,都是不該在一起的。他們在一起,或許有甜蜜但更多的是彼此相互傷害?墒羌词贡舜藗矗瑓s也無法放開手,他們并不是非對方不可,不是沒有對方,就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的人。太子對晴明有情,但更多的是對她的獨占欲,宛郁晴明對他或者有愛,但她要的是一份專一的感情,那個人給不了她. 所以她或是作了最好的選擇:你若有心,就陪我遠走.你若無意,就讓一切隨著我煙消云散吧.....
但是,能讓太子大業(yè)功虧一簣的,也只有那個人.有些事,有些人,遇上了,就是孽。
其實陛下該是怨著那個人的吧,畢竟她毀了他最杰出的幾個孩子.太子沉迷酒醉,執(zhí)著尋找那個人的影子.季重離一次又一次追在她身后,陪她遠走天涯.蜀王與他決裂,不再踏足京城.高陽公主放浪形骸,執(zhí)著地怨恨著他的父皇……他最出色的孩子一個個離他遠去,就連晉王,也是怨著他的吧,他最仁和謙厚的兒子,執(zhí)意廢了他中意的皇后,立排眾意地立自己為妃,都只是在發(fā)泄他的不滿吧.而選擇我也不過是為了在我眼中找到幾分那人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那個人將傳奇定格在完美的那一刻,讓世間只要記住她的存在,然后悄然遠去,只留下被遺棄的我們.
隨手挑起那根銀鏈,細細的一根,已經(jīng)略微發(fā)黑,畢竟那么多年過去了.這條銀鏈,由她手上,到她手上,再她手上。
不該結(jié)的緣,就這么散漫地系上了。 那是吳王被污謀反時,那個女孩來求她,她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李恪,所以她求自己救他.她問她要了這條銀鏈,她知道這是那個人送給她的可以號令絕世的信物,而她只是想要一件那個人的東西將自己與她牽絆上.她幫了李恪詐死,臨走之前,對當(dāng)年那場將所有矛盾都推擠到頂峰的婚事,她問他,可曾后悔不?他看著蘇諾,淡淡道:"是想后悔。"
那個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是三十多歲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已經(jīng)虛度而過。
明明是兩小無猜,傾心愛戀,但十幾年的愛恨聚散,讓他們彼此心力交瘁,相錯太久。
幸好,他們最后還是執(zhí)起了雙方的手。
抬頭看看上方,雕梁玉柱,金碧輝煌。殿外繁花盛開,只是獨缺牡丹.武皇覺得自己干澀的眼里依稀有淚?粗烂嫔隙逊e已如山的加急加快紅批軍報,以及昨日暗流送來,三關(guān)被破的消息,她有些厭倦地往后靠去。 她創(chuàng)立暗流,并不是為了傳報這些瑣事的,她只是想知道那人的行蹤,即使無法與她相守,至少可以相望江湖.第一次知道她行蹤的那天,她遷了整個長安的牡丹移去洛陽,世人只以為自己遷怒牡丹傲骨,有誰知她只是希望那人可以看到這天下最動人的春色,她知,那人是不會踏入長安的.她只能有些疼痛聽著她的故事,知道她在別人懷里恬然微笑,卻永遠無法觸碰她.
她已經(jīng)累了.
曾經(jīng)的貞觀盛世,在那人離開后,早已腐化成灰.蘇飛言,林笑飛請辭,攜其所愛歸隱江南,似乎和那人又湊在一起,京洛四公子引退朝堂,作亂江湖.長安五杰,太子出走,吳王詐死,魏王早夭,裴昱致仕.五杰四少紛紛遠離權(quán)利中心.
千古風(fēng)流人物,抵不過江水東逝。
——今人不見古人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五杰四少或是名重一時,卻總有消逝的一天。唯其生,唯其死,千載風(fēng)流與煙銷云散總是一致的。世人需要的是完美的傳說,而不是殘酷的現(xiàn)實。
曾經(jīng)稱奇稱絕的那些人杰們皆如云煙般散去,這朝堂卻已沒了可相繼的人。自己,還守著這個空殼做什么?李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她不在乎.
自成周以來,哪朝的江山曾過有千秋萬歲?
既由她而始,由她而終,亦無不可。
現(xiàn)在的她,只愿得到花間那一回顧。
明,如今我將魂歸氓山,身化稽山之土,他日是否能與你泉下相逢?
我修佛一世,遍求鬼神,但求上天見憐。
若有來世,我不要這家國天下,不求這無雙權(quán)勢,但求與你花間一顧,執(zhí)手偕老……
蒙朧之間,仿佛又看到那一身藍色錦衣的人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三分清,三分傲,三分的捉摸不定,卻是十分魅色。
那人走到了他身邊,輕輕地扶住他的手。
手掌相握,十指相扣,不變的承諾。
真好......
武媚輕笑著,緩緩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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