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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連續(xù)幾日近四十度的高溫,即便入夜也散不去空氣中的悶熱。車里的冷氣已經(jīng)開到最大,可架不住人多,隱隱約約飄出一股子汗臭味來。
陳昭翻了個身,亮起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此時已是凌晨兩點。
車廂里呼嚕聲此起彼伏,而他卻不幸失眠了,陳昭頭疼地嘆了口氣,離到目的地還有十個小時,可怎么熬啊……
“喂…”
滑動屏幕的手微微停頓,陳昭有些疑惑,是他幻聽了嗎?
“喂,你也睡不著嗎?”
“恩?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不然呢?現(xiàn)在這個車廂里還醒著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人了吧!彼坪跏且驗榈玫搅嘶貞(yīng),那個聲音里摻雜上了一絲興奮,“你若是睡不著的話,不如我們來聊聊天吧!
從S市開往Q市的這班長途車,他數(shù)不清坐過了幾回,可大半夜被搭話還是頭一遭,不過現(xiàn)在他正需要一個人陪他打發(fā)這漫漫長夜。
“好啊,聊什么?”陳昭摸索著擰開頭頂?shù)囊篃,昏黃的燈光散落在床頭,映照出鄰鋪一張清秀的臉。
這小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長得倒還真不錯,可陳昭的贊嘆在瞄到對方身上干干凈凈的長袖白襯衫時瞬間被拋之腦后,他忍不住咋舌,“你不熱嗎?”
“不啊!蹦泻u搖頭,一臉認真地說道,“晚上的高速路上可是很冷的呢。”
“哦……”
“話說,你回Q市做什么呀?”
陳昭把手疊在腦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周末我小叔叔結(jié)婚,他已經(jīng)好多年沒回老家啦,這次是特地回來辦婚宴的,我上次見他好像都已經(jīng)是小學(xué)時的事兒了…哎呀,記不清了,反正我媽讓我一定要回去喝小叔叔的喜酒,明明都快期末考試了…”
“可惜,這婚他是結(jié)不成了呢…”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混在空調(diào)嗡嗡的運作聲里叫人聽不清楚,唯獨結(jié)尾那聲嘆息如慕似怨如泣如訴,好似一根牛毛細針直直扎進陳昭的胸腔,莫名酸澀。
“你說什么?”陳昭不禁往后仰頭問道。
因為對方恰好趴著,那瘦削的下巴便映入了眼簾,一瞬間他有些恍惚,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人微微躬身,輕聲同他說著些什么。
男孩輕笑了聲,以無比期待的語氣詢問著,“你能聽我說個故事嗎?”
“說來聽聽!
“有個男孩,他父母因為工作常年出差在外,一家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面。男孩一個人很寂寞,便將所有經(jīng)歷都花在了學(xué)習(xí)上,后來他如愿考上了S市最頂尖的大學(xué)!
聽到熟悉的校名,陳昭也漸漸提起了興趣,“S大?那和我是校友咯?”
“是呢!蹦泻⒌穆曇粲l(fā)溫柔,似乎在訴說著一段令人極其懷念的過往,“在那里男孩遇見了一個人,他的助教,年輕而帥氣,又有著成年人的成熟穩(wěn)重。男人會提前為要上早上第一節(jié)課的男孩買好早飯,會為男孩整理好每一節(jié)課的筆記和重點,也會在天涼時發(fā)微信提醒男孩加衣裳,甚至?xí)谥苣⿴泻⒐浔镾市好吃好玩的地方!
“哎,我怎么就遇不上這么好的老師呢…”
男孩微微側(cè)頭,似乎有些不理解地問道,“你覺得他好?”
“我們專業(yè)的輔導(dǎo)員,進大學(xué)到現(xiàn)在統(tǒng)共只見過兩次!标愓殃种笖(shù)著,“入學(xué)典禮一次,要我們捐款一次,沒了,你說好不好!彼麅墒忠粩,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當時男孩和你一樣,也覺得助教很好,畢竟他一個人太久了,從來沒有人像男人那樣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他。男人的出現(xiàn)就如同一汪甘泉注入他枯竭的心田,連同整個世界都明媚了起來!蹦泻⒎藗身躺平在床上,問道,“你猜,后來怎么樣了?”
一個助教,一個學(xué)生,能發(fā)生啥?
貧瘠的想象力讓陳昭完全猜不出后續(xù)。
“男孩愛上了他的助教,而男人也沒有拒絕他!蹦泻⒌恼Z氣淡淡的,仿佛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多么驚人的話語。
可他沒有繼續(xù)說出的是,兩人甚至發(fā)生了關(guān)系。
在那間并不怎么寬敞的辦公室,冒著隨時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間的每一次碰撞都挾裹著不可抑制的渴求,卻又被生生壓制在喉嚨口不得釋放。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一墻之隔外是求學(xué)論道的象牙塔,墻內(nèi)卻是不可告人的隱晦,注定了這段戀情終是見不得光的。
陳昭可以說非常震驚了,沒想到自己學(xué)校居然還有這種事,“男人和男人…這…這不太正常吧……”
男孩冷笑了聲,帶著幾分譏諷,吐出四個冰冷的字眼,“世俗難容!
“那…后來呢…?”陳昭小心翼翼地詢問著,身邊人莫名起伏的情緒讓他本能地意識到也許這并不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而是當事人在長久的壓抑后所尋求的突破口。
“所謂的幸福并沒有維持多久,男人漸漸變得冷漠,變得疏遠,恰逢當時又是暑假,兩個人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面了。男孩很害怕,他害怕再次回到過去孤身一人的日子,于是他瞞著男人悄悄找去了男人的老家!蹦泻㈩D了頓,“然后…便是噩夢的開始……”
被人唾棄,被人謾罵,甚至如同過街老鼠般被千夫所指,這都算不上什么,真正令他傷心欲絕的是男人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
可是突然有一天夜里,男人找到了他,說要帶他離開這里,只要離開了這個地方就沒有人會阻礙他倆。
他相信了。
哪怕男人的笑容是如此虛假,哪怕男人的謊言是如此不堪一擊,他依然選擇了相信,相信這個他愛著的男人。
然而飛速行駛的車在高速路上戛然停下,他被男人粗暴地從車上扯下,拖往路邊的樹林里。
空無一人的林子里,連月色都被悄然隱沒,他在一片靜默中被摁倒在骯臟的土地上,脖子上牢牢桎梏的雙手剝奪著他呼吸的權(quán)利。
“賤人!”
“不要臉!”
“不過是個張開腿被人上的貨色,看了就惡心!”
“我馬上就要升講師了,絕不容許任何人阻礙我,你去死吧!”
他愣愣地看著男人,他愛的人在這一刻變得陌生而猙獰,過往的甜言蜜語分崩離析,一句句咆哮化作利刃插入肺腑,狠厲而決絕,宣告著他的死刑。
很冷。
夜晚的高速路很冷。
割開肢體的刀刃很冷。
唯一的熱度只有從他體內(nèi)汩汩流出的血液,但這份溫暖轉(zhuǎn)瞬即逝,隨即便是暗無天日的陰寒。
異樣的沉默籠罩在彼此之間,陳昭忍不住出聲打破這份詭異,男孩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輕聲說著,“很晚了,你該睡了。”
說來也是奇怪,濃烈的困意在男孩話音方落的瞬間突然涌上。陳昭努力試圖撐開打架的眼皮子,他很好奇,他想知道男孩沒說完的故事究竟是個怎樣的結(jié)局,卻終是不敵這份睡意,兩眼一閉,陷入了沉沉的夢境之中。
男孩聽著鄰鋪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當年不過剛及他腰的孩子如今已是一表人才,看來他被困在這苦難的世間太久了啊,不過好在最后還能找個人說說話,便也足矣。
他慢慢合上眼,小聲呢喃著,“陳昭,謝謝你的糖果,愿你能遇上真心愛你之人,不要像我一樣……”
“喂!醒醒!”
“小伙子快醒醒!到站了。!”
“唔…什么…?”陳昭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腦袋疼的似要炸開了般,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緩了好半天才從鋪上爬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車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司機大叔正一臉無奈地瞅著他,“哦喲,你這小伙子可真能睡,一上車倒頭就睡,這都十幾個小時了還沒睡醒呀!”
陳昭揉揉發(fā)脹的腦袋,這司機瞎說什么呢,他明明后半夜才睡的。
“可不是嘛!备舯谶^道收拾完行禮的大媽一邊提著包往車門走去一邊笑著說,“呼嚕打得我都聽見了!
什么呀?
這些人在說些什么呢?
他昨天出發(fā)前確實和同寢室的室友喝多了些酒,可也不至于醉到連自己啥時候睡著的都記不住呀,他明明還和人聊了好些時候的天呢!
可陳昭還不及辯解些什么,就被司機大叔催著下了車,臨走前只來得及瞄了眼自己的鄰鋪,一絲不茍的床單整齊的絲毫看不出被人睡了一夜。
Q市的交通很是便利,出了長途客車站,一部地鐵直接到家門口。
“爸,媽,我回來了!标愓驯持崎_家門,本以為會看到為喜事忙里忙外的景象,不曾想一大家人愁云慘淡地坐在客廳里,幾個姑姑更是不停地抹著眼淚,陳昭簡直一頭霧水,“這…這是怎么了呀?”
陳父猛吸一口煙,一臉憔悴,“兒啊,你小叔叔…哎…你小叔叔沒了……”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以致于家里亂成了一鍋粥,他父親就小叔叔一個弟弟,雖多年未見但骨血親情總是不可分割的,陳昭擔心他父親受不住,主動陪他爸去了警局。
警察結(jié)案為疲勞駕駛,還特地調(diào)了當時的監(jiān)控給他們看。
他小叔叔的車原本好端端地行駛在高速路上,陳昭似乎看見有道白影倏地一閃而過,隨即車頭猛然向右急轉(zhuǎn),一頭撞在防撞欄上,力道過大車身整個都翻了過來,他小叔叔更是被直接甩出了車外。
雖然結(jié)了案,但后面還有好些手續(xù)要辦,陳昭讓他父親先回了家,自己一個人留下。
辦事的小警察看陳昭同自己年歲差不多,閑暇之余便同他聊了起來。
他悄咪咪地告訴陳昭,當時他小叔叔的尸體下邊還壓了一堆碎骨,法醫(yī)將其一同帶回來后驗了DNA,居然是許多年前失蹤的一名大學(xué)生,不知道怎地被人分尸后拋在那種地方,說著說著還從電腦里找了那大學(xué)生生前的照片出來。
陳昭一瞅,整個人頓時如遭雷劈般愣住了。
年輕的面容,瘦削的下頜,清秀的眉眼,不正是昨晚他鄰鋪的那個男孩嘛!
他突然想起,在許多年前的夏天,有一個男孩安安靜靜地站在成蔭的樹下。
陳昭知道他,街坊領(lǐng)居都說這人是喜歡男人的變態(tài),不許孩子們接近他。彼時年幼的陳昭還不太懂這些,他只知道那個人的身影看上去很寂寞,寂寞地似乎要哭了一般。
于是他湊上前,將兜里僅剩的一顆糖果遞了出去。
可惜他太矮了,哪怕仰著頭也只能瞧見那個人的下巴尖。
陳昭對著電腦上的照片嘆了口氣,原來是他……
后來,陳昭依然坐著這班長途車往返于S市與Q市之間,但直至畢業(yè)也沒再見過那個男孩。
想必這世間已再無令他執(zhí)念之事,興許也是種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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