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

　　一個(gè)女人伸出手，告訴他：“我是冰雪女王，這里是我的宮殿。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愛人……伊斯�！�

　　伊斯搭著女人的手站起來，點(diǎn)點(diǎn)頭。

　　冰雪女王就笑了笑。她笑起來非常好看，遠(yuǎn)比極光炫目，比最精致的雪花更美麗。

　　伊斯歪著頭思考了片刻，下定論：“我大概愛上您了�！�

　　純白的女王不太愛說話，聞言又笑了笑，仿佛在答：“這是應(yīng)該的�！�

　　伊斯就和他尊貴的愛人手挽牽手，走出宮殿，步入花園中。冰雪女王全身都是這么冷，哪怕只是觸碰一下，普通人都會(huì)凍僵的�？墒且了共粫�(huì)，因?yàn)樗潜龅模恢朗裁唇袩�，更感覺不到寒冷。

　　北風(fēng)呼嘯，這是極北國都?xì)g慶的號(hào)角。雖然沒有人明白什么是愛人，但這似乎是好事，好事就該好好慶祝。

　　大片的雪花迫不及待地迎面撲來，圍著伊斯飛舞旋轉(zhuǎn)。

　　“他看上去很普通，和那些大冰塊沒什么不同的�！�

　　“根本配不上女王陛下�！�

　　“我倒是覺得愛人就該是他這個(gè)模樣呢！”

　　“愛人是南方才有的玩意，你怎么可能知道該是什么樣子？”

　　這團(tuán)雪花爭執(zhí)起來，冰雪女王擺擺手，一陣風(fēng)便將它們吹散了。

　　伊斯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什么都是那么新鮮，那么有趣。

　　第一天，伊斯和冰雪女王在花園里手挽手散步。他們都不喜歡說話，但伊斯卻感覺十分地快了。注視冰雪女王時(shí)，他感覺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流動(dòng)一樣，某種陌生的、異樣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強(qiáng)烈。

　　這就是愛情吧，伊斯想。

　　極北的夏天黑夜短暫，冰雪女王和伊斯說晚安時(shí)，從冰雕刻出的大穹頂外，依然投下一整片瀑布般的明亮光線。沐浴在日光中的女王俯身，渾身閃閃發(fā)亮著，輕輕地親吻了一下伊斯的額頭，然后離開了。

　　第二天，冰雪女王和伊斯共乘一架雪橇，由眼睛和冰一樣透明的四匹雪狼拉著，在漫無邊際的白色荒原上馳騁。

　　寡言的北極熊先生駐足行注目禮。

　　愛湊熱鬧的北極狐小姐們嘰嘰喳喳地跟在雪橇旁，爭先恐后地稱贊女王陛下：

　　“陛下您今天還是這么美麗！”

　　“陛下您裙子上的冰紋真好看！”

　　“陛下您的雪橇又穩(wěn)又快！”

　　冰雪女王沉默地微笑。伊斯也感到很快樂。

　　最愛惡作劇的西風(fēng)從遙遠(yuǎn)的海邊回來了，整個(gè)極北國度沒有誰比這家伙更大膽。它鼓起腮幫子，呼地一口氣，就將冰雪女王端莊可愛的白帽子吹跑了。

　　北極狐頓時(shí)追著帽子奔遠(yuǎn)了，不久就因?yàn)槊弊铀袡?quán)打起架來。

　　伊斯立即將自己的帽子脫下來。

　　“我不冷�！北┡跷⑿χ�。她銀白的發(fā)絲被風(fēng)吹散開來，在身后織出一張最美麗的網(wǎng)，將伊斯的心牢牢鎖住了。

　　伊斯還是將帽子讓給了他的愛人。即便她根本不需要，但他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

　　這一晚上，冰雪女王依然親吻他的額頭后離開。

　　那之后，伊斯過了很久都沒能睡著。

　　第三天，冰雪女王出門尋找迷路的南風(fēng)，伊斯一個(gè)人到花園散步。

　　一只南方來的燕子從天上掉下來，墜落在伊斯面前，奄奄一息。

　　“你好啊�！币了剐⌒囊硪淼嘏跗鹧嘧�，鳥兒卻打了個(gè)寒顫，呼吸變得愈發(fā)困難了。伊斯不太明白，卻還是將燕子放開。

　　在太陽中緩了口氣，燕子低聲抱怨：“你真冷啊，和冰一樣�！�

　　“冷？”

　　于是命不久矣的燕子就解釋了什么叫冷。它還說它來自一個(gè)溫暖的國度，原本該準(zhǔn)備去南方過冬。但有一個(gè)它認(rèn)識(shí)的笨蛋似乎久久地在某座有金色王子雕像的城市逗留，最后沒了音訊。小小的燕子逆著路線北上，打聽著朋友的消息，一直到了這里。

　　“看來我要死在這里嘍�！�

　　“死？”

　　“我真是從沒見過你這樣無知的家伙……”燕子咳嗽起來，“話說回來你到底是誰？”

　　“我是冰雪女王的愛人�！�

　　燕子笑得幾乎喘不過氣：“愛人？冰雪女王會(huì)有愛人？”

　　伊斯不會(huì)生氣，但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不可以嗎？”

　　“就算是在我度過冬天的尼羅河畔，所有人都知道冰雪女王是最無情的，因?yàn)樗捅┮粯�，永遠(yuǎn)都是冷冰冰的。假如有一天她真的愛上了什么人，那她就不會(huì)是冰雪女王了。”

　　“可是我愛她啊，她也愛我�！�

　　燕子瞧伊斯的神情變得憐憫起來：“你愛她？你為她做了什么嗎？你能為她做什么嗎？”

　　伊斯答不上來。冰雪女王連他的帽子都不需要，因?yàn)樗粫?huì)感到冷。雖然他也一樣。

　　“她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他。”

　　“不，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币了构虉�(zhí)的自言自語。

　　“真是個(gè)冰塊腦袋�！毖嘧訃@氣，“南邊相愛的人會(huì)贈(zèng)給彼此鮮花，你做得到嗎？這里連草都沒有。”

　　“花？”

　　于是好脾氣的燕子又解釋了什么是花。

　　“我會(huì)送花給她的，一定�！�

　　燕子疲倦地閉上眼：“愛情對(duì)你未必是好事呀，冰塊腦袋，而且就算你做得到，我也看不到了。”

　　“為什么？”

　　“因?yàn)槲乙懒�，我已�?jīng)看見蘆葦小姐在向我招手……不用管我，讓我一個(gè)人孤獨(dú)地死去就好。不管是誰，都只能孤獨(dú)地死去的�！�

　　這么說著，燕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溫?zé)岬臍狻?br>
　　如果有人能聽見燕子的這番話，它也許會(huì)被尊為本世紀(jì)最偉大的哲學(xué)家。

　　伊斯在一旁站了很久，風(fēng)將雪粒帶起來，很快為燕子覆上白色的厚被，祝它在孤獨(dú)的死亡中永遠(yuǎn)地安眠。

　　“我會(huì)送花給她的。”伊斯固執(zhí)地說。

　　等冰雪女王終于回來，已經(jīng)是許多天后的事了。

　　她從雪橇上走下來，扶住伊斯的肩膀，親了親他的眉毛。她的睫毛上也蒙著薄薄的雪花，非常好看。

　　伊斯感覺十分快樂。這就是愛啊，他在心里對(duì)燕子反駁。

　　“我給您準(zhǔn)備了禮物�！�

　　冰雪女王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伊斯最喜歡的微笑。

　　他們來到宮殿那宏偉而剔透的冰穹頂下，伊斯從身后變出一朵玫瑰花來。

　�。К撎尥福窨坛龅拿倒寤�。

　　冰雪女王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她接過冰玫瑰，有些不知所措，手也不知該怎么放。漸漸地，在她白皙可愛的臉頰上滲出了嬌艷的紅暈。

　　她是這么美麗，這么可愛，而她是我的愛人，我愛她。

　　伊斯感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悸動(dòng)，就好像那顆冰做的心臟要從胸膛中掙脫出來；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是痛苦的。

　　冰雪女王湊近了，這一次她蒼白的嘴唇貼在了伊斯的嘴唇上。

　　有什么東西在伊斯的體內(nèi)升騰起來，強(qiáng)烈的情緒像鼎盛的極光，頃刻間占據(jù)了一切。伊斯顫抖著，因?yàn)榭裣�，也因�(yàn)殡S之而來的痛苦。

　　從心底燃燒起的愛情的火焰瞬間教會(huì)了伊斯什么叫熱。他第一次感到冰雪女王有多么冷。

　　冰雪女王捂住胸口，推開伊斯向后退。他太熱了，熱得她都快要被融化了。

　　再一抬頭，伊斯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他被自己的熱情融化了。

　　融水很快再次結(jié)冰，凍作了大廳正中的一個(gè)冰湖。

　　冰雪女王站在那里，從她淡色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淚。溫?zé)岬难蹨I將她灼傷，她感到又冷又熱，又喜悅又痛苦。

　　在她愛上她的愛人的那一刻，她也永遠(yuǎn)地失去了他。

　　“再這樣下去您也會(huì)融化的�！�

　　“我們不能失去您。”

　　“沒有您我們都會(huì)死的�！�

　　雪花、北風(fēng)、北極狐聚攏過來，甚至連北極熊先生也到場(chǎng)了。他的話語令人尊敬：“陛下，只要吃下這個(gè)就沒事了�！�

　　他呈上的是一塊玻璃，那是惡魔的鏡子散落的碎片中最大的一塊，因?yàn)樗庞辛藰O北的第一場(chǎng)雪。

　　冰雪女王點(diǎn)點(diǎn)頭，將玻璃吞了下去。

　　她沸騰的心立即冷卻下來。

　　一步步地，她走到鏡子般光滑平整的冰湖正中，看著自己的倒影微微地笑：“即便一次次制造出你，也只能一次次看著你融化�！�

　　“這太悲傷了�！彼f。

　　“伊斯，”冰雪女王俯身親吻冰面，重疊的倒影看上去就好像她在親吻自己，“再見了�！�

　　然后，她將伊斯的事、她的冰愛人是怎樣死去的事、這片冰湖的事全部遺忘了。

　　鏡子般的冰湖無聲裂成無數(shù)片完美的碎片。

　　后來人們說，冰雪女王有一顆最寒冷的心，她的一個(gè)吻能讓人忘記寒冷，兩個(gè)吻能讓人忘記一切，三個(gè)吻能讓人就此陷入長眠。

　　她在家時(shí)總坐在湖正中，坐在理智的鏡子里，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她自己都不例外。

　　【完】

　　注：伊斯即Is，丹麥語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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