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
　　【現(xiàn)實向】
　　一、
　　實話說，日向若葉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人，頂多稱得上是看上去很舒服�？梢哉f是可取之處的就是她纖瘦嬌小的身形和牛奶白的膚色。她身上最大的特點就是平平淡淡，無論是面對暗戀的人，還是為了暗戀的人而在被窩里整夜的失眠。

　　對日向若葉來說，人生就是這樣一回事。正如日向外婆經(jīng)常念叨的，如果總是讓情緒大起大落的，那么很有可能就會短命。為了長命百歲，她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甚至身邊很少有人見過她生氣發(fā)火的樣子。

　　*

　　由于先天早產的緣故，她的頭發(fā)帶上了微微的黃色。也是因為發(fā)色與同齡人不太相同，日向若葉從小就會遭受其他小孩的排擠。

　　“像怪物一樣，好可怕。”“怎么還泛著黃色啊。”“好丑。”耳邊總是傳來類似于這種嫌棄的話語，這也就直接導致日向若葉越來越膽小自卑，最終的結局就是被迫一次次地轉學。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日向夫婦工作地點的定時性遷移。

　　不管怎么樣，年幼的日向若葉還是很害怕上學，更害怕和其他同學說話。甚至每次坐在座位上，都會隱隱覺得后腦勺很疼。那是很可怕的回憶。

　　還在上個小學念書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后座的一個男生伸手扯斷了她的好幾根頭發(fā)。怕疼的日向若葉在下課后，立馬就跑到了廁所里啜泣不止。但她從來沒有和媽媽說過這些事情。

　　爸爸和媽媽都要忙著工作上的事務，不能因為她的緣故而跑東跑西。

　　一直以來，由于孤僻的表現(xiàn)和自卑的性格，她并沒有在小學、國中、高中收獲到交心的朋友，但在老師們的心目中，她卻是值得提拔的好學生。不管試卷有多難，這個叫日向若葉的孩子都能用最工整的字跡寫下最準確的答案。

　　所有的老師一致認為，日向若葉是考東大的好料子。

　　然而，在最終的學力測驗中，她突發(fā)高燒，幾乎是被擔架扛到了醫(yī)院里。躺在醫(yī)院里的時候，日向若葉變得更加沉默。在那幾天的陰雨連綿里，她突然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里。

　　十幾年以來遇見過的所有人都在向后退著，離她越來越遠。在那些徘徊不去的記憶碎片里，她又感覺到了頭皮的疼痛。那種疼痛伴隨著窗外嘩啦嘩啦的雨聲，一點點地浸入她的意識。

　　思考為什么而活著，已經(jīng)成為了她夜夜失眠的源頭。

　　*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她患上了初期的抑郁癥。

　　但日向若葉隱藏的很好，就連她的父母都不知道這種病癥的存在，放心地讓她一個人呆在醫(yī)院里，由護工阿姨進行日常照顧。那時候，護工阿姨很喜歡日向若葉的過分文靜，多次在雇主前夸贊少女的乖巧。

　　畢竟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日向若葉除了躺在病床上，就是坐在窗邊曬太陽，從來都不會刻意的大吵大鬧一番。護工阿姨覺得再沒有比她更省心的護理對象了。

　　下午的太陽難得不刺眼，日向若葉搬了一把小凳子，像往常一樣在窗邊坐下，開始新一輪的人生思考。忽然，她聽見了護工阿姨說道：“誒，是來這個病房看望什么人么？”

　　“是的，應該是這個病房沒錯，19號�！睂Ψ胶V定地回答道。

　　可是這個病房只有她一個病人。日向若葉瞇起眼睛，出神地看著窗外的一棵樹，并沒有出聲的打算。反正護工阿姨會解釋的。

　　“抱歉，您要看望的那位應該是在隔壁了，這里是16號病房�！弊o工阿姨好脾氣地糾正了對方。

　　對方拉長語氣誒了一會兒，然后似乎反應了過來，立刻說道：“啊不好意思，我找錯病房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啦——”緊接著，對方的聲音戛然而止，很快又說道，“啊真的不好意思�！�

　　“日向桑，到吃藥時間了哦。”護士小姐推著醫(yī)護車從門口進來。

　　這時，日向若葉才垂下眸，及時地收回了放空已久的目光，并微微轉了一下身子，抬頭朝門口看去。目光和不速之客的目光撞上了。然后，那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文靜清秀的臉上還有一對幼稚的八字眉，看上去很傻的樣子。

　　噗嗤。這么多天來，她總算露出了第一個笑容。

　　*

　　“我們之間如果僅僅只是床伴的關系，那大野君可以不用在意我的感受�，F(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就已經(jīng)很好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看到大野君結婚，然后才能安心地離開日本，去做自己很想做的事情�！比障蛉羧~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放松，說完之后甚至緩了一口氣。

　　這么多天來，她一直都靠著安眠藥入眠。即便在睡夢中也會想起大野智的身影。這么多年了，直到現(xiàn)在都是這樣，還有一點點自暴自棄。只是這些天愈發(fā)嚴重了，她一邊要忙著雜志社的撰稿，一邊還要默默地靠著吃安眠藥睡覺。

　　說真的，神仙都會吃不消。

　　“唔——”對面的男人還是習慣性地抿起嘴，但已經(jīng)不像是年輕那時透徹的心思可以一眼望到底，他考慮的東西、煩惱的東西、喜悅的東西都被掩藏在了眼底。就像現(xiàn)在，日向若葉還是不知道他下一刻會說什么。

　　但他還是說道：“日向桑要去哪里呢？”

　　“除了日本的其他地方�！彼苏刈谏嘲l(fā)上，認真地說道，但并沒有看向大野智，眼神始終盯著地上的瓷磚。因為本身的皮膚就白的出奇，所以眼底的黑眼圈格外明顯。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滯了一會兒。

　　隨即，他笑著問道：“不回來么？”

　　“…應該不會回來了�！比障蛉羧~停頓了一下，輕聲回答。同時，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溫熱的馬克杯。此刻她不想抬頭，一點點都不想。

　　但是再一次的，大野智意味不明地、長長地唔了一聲。微微上揚的尾調，像是在刻意地為什么而埋下伏筆似的。就是這樣才顯得很惡劣。并不是說討厭這樣的大野智，只是說日向若葉在這樣的等待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優(yōu)勢。

　　大野智客廳的墻壁上掛著一個時鐘，每一秒鐘的流逝都會帶出滴滴答答的響聲。此刻這些聲音正重重地敲在她的心臟上，逼得她無法喘息。

　　是啊。日向若葉在期待。無論是那聲語氣詞后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還是對方現(xiàn)在正以什么樣的目光打量著她。生活中，只要碰到一切和大野智有關的東西，她都會忍不住看上幾眼。卻因為對方的身份，而只能在即將要喊出那個名字的瞬間，壓抑住全部的情感，一次又一次地低下頭，裝成無關緊要的娛樂絕緣體。

　　到底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的卑微的呢？

　　誰知道呢。

　　“那我還能聯(lián)系日向桑么？一起去釣魚什么的？”對方的聲音黏黏糊糊的，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拖長音調說著撒嬌的話。不管是在彼此懷抱中親昵的交談，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湊到耳邊的火熱的吐息。

　　這樣的距離，哪怕是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次，日向若葉給出的反應永遠都是顫抖著閉上眼睛，通紅著臉龐，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是啊，都說了，不必在乎她的感受。她是沒有資格失望的。

　　即便在心底深處覺得隱隱的痛苦，但日向若葉還是說道：“如果大野君還愿意的話，我就會趕回來�！�

　　如果放到電視劇里，大野智就是光芒萬丈的男主角，而她絕對是連配角欄都排不進的悲慘炮灰，短暫出現(xiàn)過后就得領著便當盒下場了。唯二不同的就是，她這個炮灰陪伴了男主度過了十幾年，從陌生人到朋友，最后就連基本的過渡都沒有，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彼此的固定床伴，另外，女主還處于待定狀況。

　　大野智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肩頭低聲輕笑著。具體在笑些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反正后來，他們又吻到了一起，然后在床上抵死纏綿。彼此的肌膚在渴望著彼此溫柔的觸碰。只有在這個時候，日向若葉才能夠放空思想，毫無顧忌地注視著對方的眉眼：那對幼稚的八字眉，那雙天真的、時常充滿水汽的眼睛。

　　她還可以輕輕地撫摸他的后頸，無聲地微笑，或是抓著他的臂膀，緊緊閉上眼睛流淚。為什么而哭，日向若葉不愿意去想。只知道，自己唯一不需要安眠藥的夜晚就是和大野智一起的時候。

　　只要被干凈的薄荷氣味包裹著，她就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備和煩惱，安然地睡下。就這樣睡到世界末日吧。

　　和大野智一起。

　　*

　　“日向小姐…吶…”

　　只有踩著急剎車，不知飛到哪里去的思緒才堪堪停下，砰地一聲原地爆炸。日向若葉還沉浸在思緒中無法自拔，幾秒過去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一臉茫然，“怎么了？”

　　“我去買一些水果回來。”護工阿姨這么解釋道，但人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只等她點一下頭。日向若葉的確也這么做了，然后看著護工阿姨矮小的背影在她的眼前漸行漸遠。

　　房間只有她一個人了，總算可以盡情地發(fā)呆了。剛才想到什么來著？啊啊，就是他——

　　那個冒失鬼叫做大野智，好像是在一個很厲害的事務所里進行訓練來著，跟著同齡人上過不少次電視，之前一直在京都練舞臺劇，據(jù)說不久后將會作為一個偶像組合的成員出道。在此之前，日向若葉并不關注這種娛樂新聞或是見聞，這些都是護工阿姨告訴她的。

　　相比老師、律師、醫(yī)生這些職業(yè)，她不是很能理解偶像這樣的職業(yè)。偶像，光是聽上去就很抽象、也很遙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勝任的。對方似乎和她差不多大，卻已經(jīng)看見了未來人生的路徑。

　　而對于未來這種命題，日向若葉始終都是迷茫的。爸爸和媽媽都是東京大學的高材生，而她似乎也要子承父業(yè)，繼續(xù)沿著他們的路走下去。本來按照爸爸和媽媽的意愿，她應該選擇律師這項專業(yè)性極強的工作。

　　但現(xiàn)在，她因為高燒而錯過了東大的筆試，更像是命運和她開的一個玩笑。每天都在想著這種事情，即便高燒已經(jīng)退去，但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那些日子里所記下的數(shù)學公式、日本歷史、英語單詞什么的，都被她拋之腦后。

　　不知道為什么，日向若葉有點討厭這么虛弱的自己。

　　“嘛，已經(jīng)很累了。這樣的人生，不管怎么進行下去，都很累啊�！彼拖骂^，輕輕扯著披散的微黃長發(fā)，小聲地自言自語。漸漸地，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滑落下來，浸濕了病號服。

　　一直以來都像是個玩具木偶一樣，無論開不開心，臉上始終掛著麻木的表情。就算被欺負，也只敢躲在廁所里啜泣的自己——

　　“笨蛋！懦夫！”就算在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也只會這樣狠狠地責罵自己。然后縮成一團，不明所以地開始大哭。

　　有些人天生就悲觀，眼中看見的世界永遠都只是余下的半杯水。另外半杯水，就好像他們靈魂中的積極因子一樣，從誕生之初就蒸發(fā)在了空氣中。日向若葉就是這樣的人。

　　等到那一陣陣的負面情緒退散過后，她才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繼續(xù)開始身為日向若葉的一天�？墒窃谶@一天的這一時刻，她看見了門口站著那個名叫大野智的少年。

　　他站在那里，定定地望向她。

　　咸濕的淚水滑到嘴角。她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卻只覺得眼皮酸痛地厲害。

　　*

　　[十年以來，這是山口老師第一次游歷秋日的京都。自從在奈良定居，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京都。我問山口老師為什么，老師笑著這么說道：“我啊，一呼吸京都的空氣，就會想起愛人�！�

　　看見老師已經(jīng)釋懷的樣子，我也笑了出來。是啊，已經(jīng)過了那么久了。我和老師慢慢地走在京都的一條小道上，彼此什么都不說，卻又心底暢快。的確，今天的秋風涼颼颼的。]

　　結束完最后一個字，日向若葉把筆記本輕輕合上，毫不留戀地將其扔到了一旁的沙發(fā)坐墊上，然后自懲似的、直接躺倒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一言不發(fā)地閉上眼睛。每次寫完專欄后的狀態(tài)就是這樣。完全不想動彈。

　　聽著不遠處魚缸里傳來金魚擺尾的撲愣水聲，她不禁心想：當初選擇這份職業(yè)的自己，絕——對是個笨蛋。但這也僅僅是想想罷了。就好像是對待相處已久的愛人，有時候也會產生厭倦的情緒。

　　十天了。從那天開始算起，已經(jīng)有十天了。大野智要忙演唱會和節(jié)目錄制的事情，而她則忙著要寫山口那位老學者的專欄。同樣忙碌的兩個人一下子就斷了聯(lián)系，甚至連短信都沒有。如果不是手機里還存著對方的手機號和那一大堆的短信和郵件，她也很想要安慰自己：干脆不要再聯(lián)系了吧。

　　事實上，除了做到了單方面愛上大野智之外，在這段奇怪的關系中，日向若葉從來都不會主動去做些什么。就連和他上床也是這樣。兩個人第一次上床的那次更是這樣。

　　但如果大野智沒有一次次地給她希望的話，她也不會堅持這么久。這么久了，已經(jīng)快要變成執(zhí)念了吧，如果說非要在死前完成些什么。因為口頭上的說謊不需要付出代價，所以她可以坦然地說出希望看著對方結婚這樣的話。

　　如果面對的不是那種曖昧的態(tài)度，她可能會當場哭出來吧。一直以來都很想要把那塊疤從心口上扯下來，哪怕明明知道這么做會血肉模糊。但是，一想到對方是大野智，就不舍得就這么忘記。

　　山口老師說的很對。

　　日向若葉現(xiàn)在哪怕只是閉著眼睛，也能在空氣中感受到屬于大野智的氣味。來這里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像個孩子一樣蹲在那個魚缸前，然后一動不動地對著那群金魚看上很久。她也經(jīng)常這樣對著魚缸發(fā)呆。于是，兩個人靠在一起，但最后總有一個人會忽然笑出聲，另一個人也會跟著笑。

　　“笨蛋�！彼牭阶约何嬷劬πα诵Γ缓笤诳帐幨幍姆块g里這么說道。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那個男人說。卻說不出是難過還是開心。

　　*

　　午后，住院部的走廊處很安靜，來往探病的人并不多，許多病人會在這時睡上一個午覺，或是走到花園里坐上一會兒。不過，日向若葉從來不睡午覺，現(xiàn)在更是沒有睡意。令她十分在意的就是不遠處站著不走的少年。

　　大野智明明看見她在哭泣，卻沒有露出任何尷尬的神色。相反，他神色如常地看著日向若葉，很普通地問了一句：“需要紙巾么？”

　　她搖了搖頭。這時，對方本來要從口袋里掏出紙巾的手又默默放了下去。但他還是沒有離開，始終用那雙黑亮的眼睛注視著她，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謝謝�！比障蛉羧~低下頭說道。聲音輕的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和下一秒護工阿姨傳來的聲音相較，更是輕的可憐，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見。

　　“日向小姐，我回來了！”護工阿姨提著一大籃的草莓從外面走進來，看見站在一旁的大野智還覺得很稀奇，將水果放到床頭后，忍不住扭頭笑著問道，“今天又走錯病房了么，大野君？”

　　她也看向了對方。只見對方眨了眨眼睛，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而是用手抓了抓半長的頭發(fā)，慢吞吞地說道：“差不多吧�！�

　　護工阿姨被他那幅茫然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好半晌才把頭扭回來，對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的日向若葉說道：“日向小姐，這就是我上次和你說過的大野君啊�！�

　　日向若葉剛想說他們其實見過，但大野智笑了笑，先一步說道：“我們之前見過的啊，吶，日向桑？”說完，他看向了她。

　　他知道她的姓氏？

　　“嗯�！彼乱庾R地應了一聲，偷偷地打量對面的人。

　　就這么看過去，少年白的幾乎發(fā)光，臉上的稚氣還沒有退去，還留著時下流行的整齊及肩發(fā)，五官秀氣得像個女孩子。她短暫地回顧了一下自己以前同班過的男生，還沒有比眼前這個少年長得更端正舒服的了。

　　那一瞬間，日向若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東西。似乎對方對她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不在于他的長相，只在于他的笑容。只要能夠看見他的笑容，她就會輕松一點。

　　*

　　最后還是大野智先打破十幾天的堅冰，選擇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時間點，給她發(fā)了一條信息。內容依舊和他日常形象不符。不管怎么樣，長篇大論中總是抹不去惡意撒嬌的痕跡。

　　[我看過那期專訪了哦~寫得很棒哦！看的時候還在想，如果日向桑來給我做專訪的話，應該很有意思吧（大笑）！有機會的話，還想看看日向桑工作時候的樣子呢~]

　　日向若葉正坐在臥室的電腦前修改采訪的文案。當看到這條突如其來的信息時，她差點被滾燙的咖啡噎了一下喉嚨�？戳税胩�，她自己也毫無察覺地揚起了唇角，心里想著“這個笨蛋”，手指已經(jīng)在鍵盤靈活地操作著。

　　[可以啊，只要大野君愿意。另外，我工作的時候可是蓬頭垢面的，不出意外的話，大野君是會被嚇一跳的~]

　　只不過今天的大野智似乎特別閑，在她回復信息后的沒多久，魚吐泡泡似的，一連又發(fā)了好幾條。每一條都可以深刻詮釋出對方一貫的風格。漫無目的，想到什么就發(fā)什么。喝醉酒更甚。

　　[健太今天還好么？應該還活著吧！（大笑）] 健太是他寄養(yǎng)在她住所處魚缸里的其中一條金魚，放心吧，它活得比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都瀟灑。

　　[日向桑這幾天有想念過我么？如果有的話，請回復“有”，如果沒有的話，請無視這條信息吧~]

　　[今天也在為演唱會做彩排呢，還是老樣子，除了練習就是練習吧。]

　　[可以邀請日向桑來參加這次演唱會么？因為特別想要聽日向桑的贊美呢~]

　　看到這些信息，日向若葉可以想象到對方托著下巴、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敲下這些字的畫面。不如說他就是那樣的人，這些年來從來都是那樣，想改也改不了的惡趣味。

　　趕在手機屏幕暗下去之前，她回了一條。

　　[第一問：健太過得很好，胖了很多斤了呢（笑）。第二問：有。第三問：天氣預報說最近天氣有些涼，請多注意身體。第四問：可以，不過大野君是知道的吧，我并不擅長夸獎人。]

　　本來要加上一句“24小時都在想大野君”，只不過她想了想，覺得有些肉麻，還是選擇刪去了那句。但是在按下發(fā)送鍵的時候，她的心情又隨之莫名地煩悶起來。在床上說什么情啊愛呀都可以，在這種地方卻只能做個逃兵。

　　她對自己說：誰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呢。

　　照例在發(fā)送完信息后，日向若葉沒有立刻投身于文稿的修改工作，而是一次性躺倒在座椅上，然后用兩只手將手機舉過頭頂，失神地盯著手機屏幕。等著那個人的回復。傻里傻氣的。

　　算了，再傻的事情也做過，不是么？過了不知多久，她深深地吐了口氣，閉著眼睛把手機放到了旁邊的抽屜里。

　　啪嗒一聲。好像這么做，就會稍微輕松一些。

　　*

　　那個總是貓著背走路的纖瘦少年隔三差五地就會來探病，不知為什么，每次又會莫名其妙地拐到她的病房，一臉茫然地站在門口，朝她和護工阿姨不好意思地笑著。起初，日向若葉并沒有和他說什么話，到后來，他們也漸漸地熟絡起來。

　　畢竟從小到大就沒有什么朋友，所以日向若葉在和大野智的交談中，總是拘謹?shù)夭恍�。但凡對方稍稍靠近一點，她就會自動地向旁邊挪出更大的空間。

　　但大野智毫不介意，他有時候會帶著日向若葉到醫(yī)院最高層的天臺上，閑聊、曬太陽、思考人生，以及日常的發(fā)呆。日向若葉也喜歡發(fā)呆。

　　當然，這些活動都是背著護工阿姨進行的。

　　每當護工阿姨出門購置物品時，她就會在病號服外套上一件毛衣外套，換上板鞋，和大野智一起貓著背去天臺。天臺的風往往很大，會將她的長發(fā)吹亂。幾次下來，她隨手都會在外套放一根發(fā)繩，以便在頭發(fā)被吹成亂草前及時將其綁在腦后。

　　“日向桑的頭發(fā)像陽光一樣。”

　　“大野君是指我的發(fā)色么？”

　　“嗯，溫暖的顏色�！�

　　“…誒？”

　　“還有眼睛。”

　　“……”

　　“像小鹿的眼睛。”

　　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愣住了，除了呆呆地看著身邊的人，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而對方?jīng)]有解釋自己說這些話的緣由，而是神色如常地偏過頭。日向若葉不清楚自己當時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從對方的笑容來看，似乎是挺傻的。

　　她的心底漸漸漫開了一種很陌生的情愫。

　　某年某月某日的下午五點三十五分零三秒，機能照常運作，可心跳的飛快，呼吸加速，和發(fā)高燒時候的癥狀類似。天臺的風混雜著光線劃過她的臉頰。

　　好燙。

　　*

　　列車向前駛進，飛快地穿過一個又一個黑黢黢的隧道。透過車窗，可以欣賞到沿途的風景在明晃晃的太陽下，像是涂上了一層油彩，泛出了新鮮爽快的色澤。

　　日向若葉收回目光，從座位前的夾層里抽出了一本雜志，草草地看了一眼封面，判斷出是一本旅游雜志，然后隨手翻了幾下。本想著借此打發(fā)一下時間，沒想到一下子就翻到了其中一篇，標題為“盛夏的食與美”。底下還有一張照片。

　　穿著青色和服的男人站在類似于夏日祭的攤子前，像貓一樣瞇起眼睛，習慣性地露出淺淺的微笑。熟悉的老爺爺站姿。手里還提著一個裝著金魚的透明袋子。燦爛的煙花在他身后的夜空中綻放。畫面定格。

　　空調繼續(xù)呼呼地在頭頂吹著�？上У氖�，日向若葉在那片文章里找了半天，都沒有再找到有關于大野智的只言片語。大概是類似于預告這樣的標題，這篇有關于大野智的“盛夏的食與美”得等到下一期才會上線。

　　想象得到，那個人應該會說一些和魚有關的話題。因為不管是在采訪中，還是在電視節(jié)目中，他感興趣的無外乎都是這些。大野智只是不愛說話罷了。累的時候會縮在沙發(fā)角落里呼呼大睡，精力充沛的時候會出去釣一天魚或是畫一天的畫。

　　很多次，日向若葉看著對方的那些畫，覺得他天生就應該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可他最終還是成為了唱跳俱佳的國民偶像，拍了一大堆戲，拿獎拿到手軟。在她看來，大野智就是屬于那種一門心思投進去、做什么都不會失敗的人。

　　坐在駛向目的地的列車上，日向若葉回憶著過去，一言不發(fā)地低著頭。這并不是她第一次去對方的演唱會。從少女一直到現(xiàn)在的工作女性，幾乎每一次她都會坐在觀眾席上，遠遠地注視那個一到舞臺上就光芒四射的大野智。

　　只有那個時候，她才可以毫無保留地揮舞著手臂，大聲喊出對方的名字。但就像是水滴落在了海洋中似的，她的聲音和其他粉絲的聲音融合在一起，為那清亮漂亮的聲線和那個名為大野智的人而瘋狂。

　　然而這次，日向若葉想要和他告別了。幾天前，她的離職申請正式通過，她立刻收拾好了行李箱，買好機票，計劃在Arashi的演唱會結束后，然后默默退場，坐車前往日本國際機場，離開日本。

　　她當時是怎么說的？

　　“日向桑，為什么突然就說要離開了呢？你很能干啊。雖然最近雜志社的銷量有些下滑，但也不至于會把你給裁掉。”雜志社里一向都對她十分照顧的女前輩這么問她。

　　“大概就是一些感情上的問題吧�！彼χ磙k公桌上的小物件，同時把幾本筆記本放到了紙板箱里，或許想要讓自己的話更有信服力一些，她又無奈地笑著說道：“感情上的事情，我一直都很苦手，如果……”本來想要坦然地說完這些，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口。那最后一句話。

　　——如果稍稍有些不確定因素的話，她就會退卻。

　　“哎，還是放松心情最重要。”女前輩深有體會地嘆了口氣，沒有繼續(xù)問下去，更沒有去問她為什么這么久都沒聽說過她男朋友的事情。對于善解人意的女前輩來說，這無疑是揭人傷疤的惡行。“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我們都等著你�！�

　　她點了點頭。只有在離開大野智時，日向若葉才能真正地做回日向若葉。

　　*

　　“重新做一次選擇不好么？”那個即將要成為偶像的少年趴在窗臺上，歪著頭對她說道。她這么看過去，只覺得對方的臉真是白的發(fā)光，眼睛也亮亮的。感慨對方不愧是要做偶像的人，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大野君說的很有道理�！比障蛉羧~瞇起眼笑了笑，然后垂下眸，掩蓋住了眼底的失落，“這么想來，我反而很羨慕大野君，不管做什么都很有魄力。”

　　“女孩子說話不要這么沒精打采的啦，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卻一副八九十歲的樣子�！贝笠爸呛啬钸锻辏匀坏匕杨^伸進屋內，拉長聲音問道，“吶日向桑，有水果么？”

　　“有——”

　　“可以給我一個蘋果么？”

　　“哦好的�！比障蛉羧~起身從床邊拿起一個蘋果，正要遞給大野智的時候，只見對方正用雙手抓著窗沿，嘗試性地晃了幾次后，終于輕盈無比地從窗外跳了進來。于是，她說道，“大野君很像貓呢。”

　　“誒，貓？”

　　看著大野智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日向若葉笑了出來。她之前以為電視上的明星偶像都是很機靈的人呢，現(xiàn)在看來也有例外。她把蘋果放到了大野智的手心里：“貓最喜歡跳來跳去了�！�

　　少年咬著蘋果，似乎在思考，然后好像開啟了什么模式似的，忽然提高音量、不可思議地說道：“貓明明最喜歡睡覺了�！�

　　誰說不是呢？時常抑郁的少女被他這幅樣子成功地逗笑了。

　　*

　　通過了測試機器的審核，日向若葉又一次地進入了演唱會的場館。即便不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她還是忍不住感嘆：和以前相比，現(xiàn)在的場館大了不止一倍，果然是現(xiàn)在炙手可熱的國民偶像團體呢。

　　身邊的粉絲們結伴而行，有的已經(jīng)坐在了座位上，時不時抬手揮舞著各色的應援扇，為演唱會的開始預熱氣氛。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大野智給她選了最靠近舞臺的位子。當她坐下時，有些位于場館外圈的粉絲不禁發(fā)出了羨慕的驚呼。

　　日向若葉安靜地等候在原位。腕表上的指針慢慢地轉動著。

　　*

　　順了父母的心意，日向若葉后來還是選擇了復讀，然后順利考上了東京大學。期間，她和大野智沒有間斷聯(lián)系。怎么說呢？從某種程度上，大野智也在用他自己的實際行動感染著日向若葉。

　　她知道他一直都很努力。他很努力地熬到出道，然后和他的組合成員們一起，逐漸活躍在電視節(jié)目中。此時，未來將會成為全日本公認的國民偶像隊長的大野智也不過才二十歲。

　　“啊當初是爸媽幫我報的名啦。”

　　“生平唯一猜拳贏過的就是那次啦，然后就當了隊長什么的，完全沒有頭緒，那期節(jié)目你看過了吧，我的表情完——全就是蒙圈的說�！�

　　“晚上有節(jié)目播出，不過應該很晚了，你還是早點睡，明天還得上課�！�

　　“……”

　　因為打電話時不會看到彼此的臉，因此他們總能有說不完的話。

　　同寢的室友甚至以為她在和自己的男朋友通電話。但對于日向若葉來說，她也很難定義他們的關系。女孩的心智發(fā)育都早于男孩，所以對于心里劃過的那些念頭，她是很清楚的。日向若葉喜歡大野智，而大野智只是把日向若葉當做朋友。

　　似乎只能這樣了。

　　日向若葉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對自己說：再等等吧。

　　直到畢業(yè)前，憑借著還算不錯的外表，她有過不少追求者，但都被她回絕了。日向若葉勸告過自己，其實可以試著交往一下，或許也會產生很不錯的效應。但每當想起那個叫大野智的人，她就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一直到后來，她去看他的第一次演唱會。結束后，他們倒在了那個煙花漫天的夏夜，湊到彼此的耳邊親昵地細語，醉醺醺地交代了彼此的第一次。

　　*

　　舞臺上的燈光絢麗無比，舞臺下更是熱鬧無比。而她卻看著那個占據(jù)了她最重要的十年時光的人，目光恍惚。是啊，大野智和她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描述了。

　　過去的畫面就像是放電影一樣在她的眼前重現(xiàn)。

　　那個晚上，她借著酒意，一邊像個可憐蟲一樣大哭，一邊卑微地趴在桌上說道：“…不知道有沒有喜歡的人。但如果有的話，也請不要告訴我。這樣，我至少還能夠毫無顧忌地繼續(xù)注視著您。如果連喜歡您的資格都失去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后來，她開玩笑般的調侃對方：“能夠讓大野君在休息日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可以看見我，這么多年來，只有我是被允許的吧�！�

　　她還留著大野智為她熬夜畫的畫像，當寶貝一樣供著呢。

　　“釣魚釣到睡過去的笨蛋�！薄斑B一條魚都沒釣到的笨蛋�！焙痛笠爸堑臓幊秤肋h都是看不到盡頭的、無厘頭式的、無聊的爭吵。但她樂此不疲。

　　……

　　慢慢地，眼眶變得酸澀起來。五顏六色的燈光在眼前變得模糊不清。終于，滾燙的淚水從她的眼眶里流下來。日向若葉看著離她并不遠的男人，哭得不能自已。

　　十年的暗戀。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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