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一棵樹�！�

　　“我生長在梅山上，不知道為什么，四周只有我一棵樹。我沒有名字，只是大概樹也不需要名字。”

　　“有一位農(nóng)夫每隔四天會來給我澆水，我不能結(jié)果，我不太清楚他為什么來照顧我，大概他認為一棵樹就應(yīng)該被澆水吧�！�

　　“雖然這樣想，但有一天我還是問了他原因。他跟我說：‘你身邊沒有樹，是因為它們死光了，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樹。你不能結(jié)果，也不開花，但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樹，你明白這個意義嗎？你甚至有一個名字！你叫樹！這就是你獨一無二的名字，因為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樹了�！�

　　“事實上，我絲毫不明白我是世上最后一棵樹的意義。只是我仍然高興，樹要高興起來真是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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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高興過后，我感到有點孤寂，也有點疑惑。作為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樹，我不明白有一堆樹的感覺是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是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樹，更不知道農(nóng)夫口中的開花結(jié)果為何物。”

　　“然后我保持一動不動地站了三天，雖然我本來就不能動，第四天農(nóng)夫來了�！�

　　“我問他：‘為什么我是最后一棵樹你就得要照顧我呢？你口中的開花結(jié)果是什么呢？作為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樹，我難道十分地值得自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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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nóng)夫回答了我的問題，他照顧我只是因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樹，他還告訴我花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結(jié)出的果實可以裹腹，味道有好有壞�！�

　　“當時我又插了一句問他‘裹腹’是什么意思，他說就是吃得飽，就像我喝水一樣。”

　　“最后他說：‘你當然值得驕傲！因為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樹呀！世界上最后一棵！’”

　　“農(nóng)夫走了以后，我就在思考剛剛的問題。他一直在說‘世界上最后一棵樹’，雖然我覺得為此而驕傲很莫名其妙，但我還是決定就因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樹’而驕傲吧，至少我知道了原因�！�

　　“然后我又在想，要是我開花結(jié)果的話會是什么樣子，我開始希望我能夠開花結(jié)果。因為那樣的話我也會變得非常美麗吧，就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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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里，我需要澄清一點。是我并不能保證，我那時僅因為愛美而祈愿開花結(jié)果。我無法排除我對‘唯一的一顆樹，只是不開花結(jié)果’的不安促成了我祈愿的可能性�！�

　　“這份祈愿它成為我一切災(zāi)難的開始，是我從索多瑪逃離時回頭看的那一眼。我開始要求我自己能夠開花結(jié)果，我不知道如何做，但是我用盡渾身解數(shù)，我以為我會由于我用盡力氣而擁有回報�！�

　　“這當然沒有使我能像一棵‘正常的樹’，即使世上已沒有其他樹了，更沒有所謂‘正常的樹’與我對比�！�

　　“在用盡力氣以后，我開始對上帝祈禱，像故事里的那樣，像人類那樣，我向他祈求我能夠‘正�！Ｉ系蹧]有回應(yīng)我的祈禱。我告訴農(nóng)夫這件事，他跟我說，上帝從不回應(yīng)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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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世界上最后一顆樹’這個名稱讓我感到壓力很大，尤其是聽了農(nóng)夫說‘你當然值得驕傲！因為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樹呀！世界上最后一棵！’我開始感到了我應(yīng)該開花結(jié)果的責任或義務(wù)，可是為什么我不能開花結(jié)果了呢？這個問題使我困惑，就跟‘假如我不是最后一棵樹，農(nóng)夫是不是就不會照顧我了’一樣使我不安著�！�

　　“我開始不再向上帝祈禱，因為農(nóng)夫說‘上帝從不回應(yīng)一棵樹。’我決定自己去尋找答案，世界上其他的樹都拿去了？為什么作為世界上最后一棵樹我沒辦法開花結(jié)果？”

　　“我開始問身邊的石頭，‘世界上其他的樹哪去了？’”

　　“石頭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有多老呢？反正他記不清他有多少歲了。他一直在上山看著世間，我問他：‘石頭石頭，你知道世界上其他的樹哪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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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但是短暫的沉默之后，他說話了。

　　“‘按照人類的說法，他們都到天上去了吧�！^慢悠悠地開口。”

　　“天上？是天堂嗎？那他們可以見到上帝嗎？”

　　“‘我不知道�！�

　　“為什么你不知道呢？是因為以前沒有發(fā)生過嗎？”

　　“‘不，是因為我沒有去過。’”

　　“那你知道有誰去過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見到上帝，雖然農(nóng)夫說過上帝并不會回應(yīng)我，但是如果我直接去找他的話，說不定他就能讓我開花結(jié)果了！”

　　“‘去過的人不會留在這里，就像其他樹一樣�！�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我聽農(nóng)夫說，天堂是個人人都向往的地方，難怪他們舍不得回來了。石頭石頭，你說，如果我拜托你向上帝祈禱讓我開花結(jié)果，上帝會回應(yīng)嗎？如果上帝從不回應(yīng)一棵樹的話，大概是因為我太小了，那他應(yīng)該會回應(yīng)一個石頭的吧，一個存在了很久的石頭。”

　　“‘不，不會的。上帝從不回應(yīng)一棵樹，也從不回應(yīng)一個石頭。’”

　　“噢！居然是這樣！那我只好去拜托農(nóng)夫了。他因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樹而十分照顧我，所以他會答應(yīng)幫我忙的�！�

　　“‘不，那也沒用的，孩子。因為，上帝從不回應(yīng)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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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故事里說，上帝回應(yīng)人們�！胰绱讼蚴^辯駁，‘世間萬物，都由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的父親，即使不理睬最末的孩子，也總會回應(yīng)人類，他的三子�！�

　　“石頭不回答我，只流下眼淚。他實在太年老，通體青黑，沒有同族子女，只收養(yǎng)了一些青苔作女兒。亦是世間唯一一塊石頭�！�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回答——我那時不知道�！�

　　“但他神情的痛苦，叫我升起了對宿命般的恐懼，失去請求農(nóng)夫祈禱的勇氣。我請求要出城的農(nóng)夫?qū)⑽規(guī)��！?br>
　　“一個月后我茫茫然回到山上，看見石頭自己一邊流淚，一邊向青苔們講書里記載的達爾文出海趣事。我的眼淚也掉下來，我嚎啕大哭，我看見所有生靈都割開血肉，將虛假與希望混入血液，吹成泡沫，我看見一個又一個破碎于宿命下的心�！�

　　“世界沒有神明。我們沒有父親�！�

　　“生靈生而沒有使命，沒有庇護�！�

　　“‘我已經(jīng)到絕路了，’我告訴自己�！�

　　“普天之下，皆是受難的生靈，皆是無主的生靈，皆是虛無�！�

　　“我邊哭邊笑，最后一次問石頭，‘你為什么還活著呢�！策吙捱呅�，說你把你的話寫出來，最后一個標點符號一定是句號�！�

　　“它說的沒有錯，我知道的，我們的心臟是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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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開始憤怒，體內(nèi)有一股狂躁不安的欲望，一種想要毀滅了這世間一切都欲望�！�

　　“既然神把我拋棄了，既然神不再愛我了，既然世間如此的不公，那么為什么我還要愛這個世界？”

　　“我開始呼喚惡魔，請求他能救贖我，結(jié)束我這毫無存在意義的生命，把我從這無邊的虛無里解放出來�！�

　　“我想請求他幫我毀了這個世界，既然痛苦，那么便一起痛苦吧！”

　　“惡魔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喚，他問我你愿意用什么作為代價，我告訴他，我愿意用生命來完成我的愿望�！�

　　“既然生不能得到存活意義，那么變讓我的死被人銘記吧！”

　　“很快原來晴朗的天空開始變得昏暗，黑云像我心頭那化不開的憂傷一樣沉重�！�

　　“毀滅吧！毀滅吧！什么生，什么愛，什么使命，什么責任，都給我去死吧！”

　　“雨一點一滴的落了下來，打在我的葉子上，風在不停的呼嘯，似乎在替我訴說著不滿，這一切都使我覺得痛快�！�

　　“很快，水從山底下漫漫漲了上來，人們在慌亂向我的奔跑著。”

　　“一個浪花拍了過去，有人被巨大的沖擊力推到，在水里苦苦掙扎。這種一看就知道沒有了再站起來的希望的事情，卻還有人愚蠢的跑過去救他�！�

　　“很快浪花把那人也一同帶走了，真是可笑，為了一個沒救的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實在是太蠢了，太蠢了。”

　　“我看到了讓年輕人放棄自己先走的老人，也看到了高高把孩子舉起一步一步艱辛地走著的母親�！�

　　“哭聲，叫聲，到處都是。最后只有少數(shù)的人最后走到了我的下面，而已水上升的速度來看，樹底并不是他們避難的安全之地�！�

　　“于是人們開始爬上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與人如此接近，還是如此多人�！�

　　“農(nóng)夫也在其中，他最熟悉我身體構(gòu)造，所以他帶頭爬樹�！�

　　“期間我聽到有人說，農(nóng)夫還是你聰明，要不你養(yǎng)活了這棵最后的樹，那么我們今天便無處可去了�！�

　　“是啊是啊，當年還好你有先見之明�！�

　　“當年？是指什么時候？”

　　“我問農(nóng)夫，為什么他會堅持照顧我？”

　　“他說：‘因為你是最后一棵樹�！�

　　“我繼續(xù)問道，那為什么最后一棵樹會是我？”

　　“農(nóng)夫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回回答我的時候。他告訴我，在當年，也有一場這樣的洪水，那時候還有很多樹，那時候人們也是在像我這樣的大樹上避難才逃過了一劫。那時候人們在樹上呆了七天七夜才得以下來，人們?yōu)榱松鏇]有辦法只能開始吃果實，然后是種子，最后便是樹葉。”

　　“當洪水退去后，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樹，那些樹本來就被淹地半死，又失去了他們制造食物的葉子，最后都失去了生命。”

　　“在一片荒蕪之中只有一抹嫩綠顯得格外耀眼，農(nóng)夫從那時候就決定他得好好的照顧我——這世界上最后的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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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靜地聽著農(nóng)夫說的話，沉默了很久�！�

　　“我想到當我還只是個梅山上的小樹苗的時候，想到農(nóng)夫給我澆水，想到我們的問答，想到我和石頭的交談，想到我的祈愿，想到拜托農(nóng)夫把樹根還未探入地底深處的我?guī)С龀恰！?br>
　　“世界上沒有神明——這是從我從外面回來就得知的事實。石頭是對的，上帝從不回應(yīng)任何事物�！�

　　“后來，我也知道，那時候我所渴望的‘死’，并不是惡魔所帶來的。”

　　“世界上沒有神明。同樣的，也沒有惡魔�！�

　　“那時回應(yīng)我內(nèi)心渴望而帶來的災(zāi)難，用人類的話來說，那是人類的‘劫’，是名為‘命運’的東西。當然，這是從人類的角度來說的�！�

　　“我想，人類口中的‘命’這種東西，其實就是自然，好的壞的，它都隨時發(fā)生，無法預(yù)料�！�

　　“只是很湊巧的，自然的變化正好在我內(nèi)心渴望的時候發(fā)生，使我以為我召喚出了與神明相對的惡魔，也使我膨脹出了虛幻，自以為是地聽到了惡魔的呢喃�！�

　　“曾經(jīng)的我，是為‘希望’——在人類的眼中�！�

　　“我之前說過，‘我們的心臟是潘多拉魔盒’。我始終不愿意放棄，為了尋找壓在盒底的東西，我不再想著開花結(jié)果，我發(fā)瘋地向四周探尋著，我的腳底延展得更加廣闊。”

　　“我站在原地。我看見人類如何生存，我看見世界的荒蕪�！�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忘記了農(nóng)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給我澆水，我只記得在那次災(zāi)難過后有一些人類在離我不遠處駐扎安家，然后又消失不見�！�

　　“而現(xiàn)在，我看見你站在這里。”

　　“不論你是否想知道，故事都已經(jīng)結(jié)束�！�

　　“——不論你是否聽見。”

　　“現(xiàn)在，你抬起頭，能看到我僅剩的一片綠葉，它也已經(jīng)開始從四周逐漸泛黃�！�

　　“迎著風�！�

　　“不管是我，還是你，世間萬物——”

　　“終將迎來毀滅�！�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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