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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原來,也是有方向感的。
好友晴是一個計劃派的執(zhí)行者。凡事都要預(yù)先定好計劃,然后再逐一執(zhí)行。所以,過年的時候就做好了和男友的雙人出行計劃,并且,提前了半個月訂好機(jī)票。就在她言之鑿鑿的對彥夏匯報了未來的計劃之后,沒幾天,電話里哭啞的聲音,宣告了她計劃的破產(chǎn)——她,和相戀三年的男友,分手了。
于是,春天的時候,彥夏,坐上了去夏威夷的飛機(jī),頂替了晴在旅行中的另一半位子。
曾問過晴,為什么春天度假,卻去夏威夷看海。晴說,因為決定去夏威夷的時候,以為和金發(fā)碧眼的洋妞比起來,男友其實更喜歡溫柔的東方女子,所以,放棄了最初想到日本看櫻花的想法。只是,沒想到,最后,男友移情別戀的對象,卻是紅發(fā)高挑的西班牙女郎。
晴說因為拿到了機(jī)票,所以故意沒打招呼提前回家,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是……很老套,很小說的情節(jié),除了分手,不作他想。晴說她的感情潔癖并不嚴(yán)重,卻不能容忍這樣程度的背叛。于是,揮了揮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搬到了彥夏的公寓。
雙人情侶游泡了湯,只能當(dāng)作散心旅游了。“彥彥!我現(xiàn)在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陪著我!”——所以,彥夏,在春天的時候,去了夏威夷。
銀白的海灘,碧藍(lán)的海,這是夏威夷,春天的夏威夷。彥夏站在能看得見海的陽臺,斜抄著手,外衣口袋里,還揣著一張往北海道的機(jī)票——原本,這個時候,已經(jīng)該在北海道吃陽春面了。
“彥彥!吃午飯了!奔珙^被拍了一下,轉(zhuǎn)身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飛快的消失在房間轉(zhuǎn)角處。那是晴:這次旅行的資助者,彥夏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晴是那種會讓人覺得驚艷的美人。儂纖有度的身材,精致漂亮的五官,挑染了紅色的大波浪卷發(fā),舉手投足都彰顯出千分嫵媚萬般風(fēng)情。
一直不明白為何晴的男友會移情別戀,也一直不明白,為何不過短短幾日,晴就能忘卻上一段感情的傷痛,而眨著美目和來搭訕的異國帥哥巧笑倩兮。而讓彥夏更加不明白的是,一個人為什么能那么輕易的就改變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模式——現(xiàn)在的晴,已經(jīng)儼然一個名副其實的行動派了。這樣的轉(zhuǎn)變,對于彥夏來說,無疑可以說得上是突變了。
手放入口袋,不經(jīng)意的,觸到那張作了廢的機(jī)票,那張往北去的機(jī)票。心,微微的刺痛了一下,然后,甩甩頭,舉步追上晴的身影。路過轉(zhuǎn)角時,機(jī)票,從口袋,轉(zhuǎn)移到了垃圾筒——不知道……夏威夷,有陽春面嗎?
沙灘上,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鮮紅色的比基尼突顯了晴的誘人,褐發(fā)的帥哥親昵的摟抱著沒有贅肉的細(xì)腰,享受著一個杯子兩根吸管的情調(diào)。
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白色細(xì)紗,輕薄漂亮的大絲巾斜系在腰間,襯著素雅的連身泳衣,彥夏雖然沒有晴的搶眼奪目,卻自然的散發(fā)一種和諧寧靜的氣氛——如珍珠。
“晴,我到處走走。不用等我!”披了件輕薄的長罩衫,彎身穿鞋的時候看見搭著銅色健壯肩背的玉手輕揚了一下,彥夏知道她聽見了。于是轉(zhuǎn)身,走出海水浴場。
上了的士,沿著濱海的公路兜風(fēng),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微熱,彥夏忍不住的,懷念起那或許還夾著冰冷,裹著粉色花瓣的風(fēng)來了。
“這附近,有日本料理店嗎?”
于是的士,駛離了濱海公路,穿梭在建筑與建筑之間。
……
半個小時以后,熱騰騰的陽春面擺到彥夏面前。米白色的塌塌米,微微的稻草香氣,開門關(guān)門時木門滑動的聲音,還有耳邊回蕩的日本傳統(tǒng)音樂,要不是身上的穿著太過單薄,彥夏幾乎要以為,自己現(xiàn)在就是在北海道了。
北海道……應(yīng)該還在飄著雪吧。
“怦!”好大的一聲悶響從隔壁的包廂傳出,接著是一個女人的驚喘:“你到底是怎么了?從上飛機(jī)起就一直悶悶不樂的!
彥夏抬眉,靜謐的獨處被突兀的打擾,滿心的不耐抿在嘴角,被迫改變了行程的不滿,像是這時才暴露出來,空調(diào)里吹出的冷風(fēng)也帶著難以趨散的悶,左手發(fā)泄似的扇了扇,“熱死了!”
——“熱死了!”喃喃的自語突然在耳邊放大數(shù)倍,朗朗的男聲,不是她的。
就在一瞬間,心中突然而生的焦躁,仿佛被那聲音中的不悅一齊給喊了出來,彥夏詫異的眨了眨眼,然后搖著頭低低的笑了,不敢相信一向溫和的自己身上,竟然也會出現(xiàn)像適才那樣顯而易見的躁動。
“是你說想來海邊渡假的,干嘛又自己掃興!”隔壁的聲音毫不費力的從開啟的窗外傳了過來。
挑一夾面送入口中,彥夏靜靜的嚼著香滑的面條,想吃出北海道的味道來。
“我是說想去海邊渡假!”彥夏發(fā)覺,男生的聲音很年輕、很陽光,而且還有著小小的沙啞,像——“可我沒說想來夏威夷。 薄獙α,像外面的沙灘。
“你知道在曬得滾燙的沙灘上散步看起來像什么嗎?”
“…!”
“人肉鐵板燒!我可沒興趣陪鐵板燒發(fā)傻!”
“輝。
“翚?!”一棵青菜從筷間滑進(jìn)碗里,周圍突然變得安靜,如同只有她一人。
甩甩頭,那個“輝”,應(yīng)該是光輝的輝吧~彥夏苦笑著想,未免也太巧了吧,同音的名,還有同樣奇特的幽默感——“難道你不覺得,那些在滾燙的沙灘上曬太陽的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的人肉鐵板燒,嘖嘖~!我好像還聽得到烤肉的嗞嗞聲呢!”——不得不承認(rèn),那真是一種奇怪的幽默感,畢竟一般人是不會把滾燙的沙灘和鐵板燒聯(lián)系到一起的。
其實有時候,回憶,也是一種很快樂的消遣。
他,叫孟翚。
“你好!我叫孟翚!輝的讀音,飛翔的意思。孟翚、孟翚,就是做夢都想飛翔!”彥夏第一次遇見他是在滑雪場,他是她的滑雪教練。耀眼的笑容在約顯稚氣的臉上,卻不可思議的叫人安心。一連串關(guān)于名字的介紹之后,他指指腳下的滑雪板,用一種既哀怨又自得的語氣,令人嘆服的接著道:“因為我是一只喜歡冷空氣和魚的飛不動的笨企鵝!”末了,還學(xué)了兩聲企鵝叫。
從不曾大聲笑過的彥夏,先是瞪圓了眼,仿佛看怪物一樣的看他,直到他被看得頭皮發(fā)麻,差點因為懷疑自己的幽默感縮水而落荒而逃。然后,一串玻璃風(fēng)鈴一般的笑聲從她粉嫩嫩的唇邊溜了出來,不可遏制的,嚇壞了他,也驚呆了她。
“喂!”小心翼翼的大手探向她被寒風(fēng)吹得冰冷的額頭,“你……你沒……沒事吧?”其實他更想問的是——“你有沒有?”
覺得他的舉動太過唐突的彥夏想要后退,卻為著那手心里爐火般的溫暖而遲疑了,“我會有什么事?”反問,盡管收起了從未有過的張揚大笑,卻還是收不住嘴畔的笑意。幽深的黑眸,盛著水的溫柔,帶笑的瞧著他——孟翚驚艷了。
“當(dāng)然不會有事!呃……”孟翚發(fā)誓,任何時候的自己,都不會比這個時候更加笨拙,因為他……“呃……我、我叫孟翚!讀輝,飛翔的意思。孟翚、孟翚,就是做夢都想飛翔!”他想咬掉自己舌頭!他居然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而且……
“我知道!因為你是一只喜歡冷空氣和魚的飛不動的笨企鵝!”彥夏的嘴角還掛著笑的接下他的話尾。只是這次話剛落音,她便再也忍不住的笑彎了眉眼,開懷的模樣,教孟翚也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
……
“喜歡冷空氣和魚的笨企鵝”……直到現(xiàn)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來,彥夏都還會忍不住獨自發(fā)笑。似乎,只要是有關(guān)他的記憶,總是離不開歡笑。
那只做著夢都期盼飛翔的企鵝,有著嚴(yán)重的恐高癥——這是他堅持送她回國的時候,彥夏才知道的。
“知道嗎!這是我第二次坐飛機(jī)!”堂堂一個大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語音里居然有些顫抖,若是仔細(xì)看,抓在扶手上的手用力得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
“第一次坐飛機(jī),是全家移民來日本,那時候我還很小……”從窗邊調(diào)到中間的座位的時候,他像連體嬰一樣牽著彥夏,握了她一手的冷汗。“毛毯一包就讓老媽給抱上了飛機(jī),所以沒什么感覺!”說了還撇了撇嘴,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心疼,又不由得想笑。
從空姐手上接過彥夏替他要的熱紅茶,剛喝一口,只一個小小的亂流制造的顛簸,便讓鄰座的“阿曼尼”喝了個半飽。慌忙的賠過不是,趁著對方去洗手間清理的時間,對另一邊的彥夏露了個蒼白卻得意的笑,“還好,穩(wěn)不住的時候調(diào)整了一下方向,要不就倒在你身上了!笔沟脛傋呋刈贿吷系摹鞍⒙帷毕壬鷼獍琢四,換去了另外的空位。
“看來,還是該讓你坐船的。”抿著到嘴邊的笑意,有些過意不去的彥夏看著他難得的糗樣,又不免有一小點的幸災(zāi)樂禍。畢竟,誰能想到,一個身高體健、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dá)的大男人,竟然會懼高,而且不是普通的嚴(yán)重。
以后的幾個小時里,小而頻繁的混亂不斷由彥夏身邊蕩漾開來,笨企鵝先生的大名傳遍了整駕飛機(jī)。到飛機(jī)著陸為止,他一共打翻了六杯紅茶、兩盤糕點、一壺牛奶,損失了兩百八十塊錢的杯碟費、六百塊錢的洗滌費和一本限量發(fā)行的NBA珍藏本——那是彥夏的收藏。
直到踩上陸地的那一刻,他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就說嘛。∑簌Z是上不了天的!”而后面,并排站立的空服人員們也不約而同的舒了一口長氣:“謝謝您乘坐本次航班!”想必從此以后,這個機(jī)組對于任何混亂,都能迎刃而解的吧——彥夏心里偷想。
短暫的停留后,他是輾轉(zhuǎn)了幾日,才買到回日本的船票的。上船之前,他給彥夏打了個電話,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記憶指著的方向,住著一只呆企鵝,就去看看他好嗎?”
那時的他,最大的夢想,是乘著船,在浩瀚的大海上翱翔,走遍整個地球。所以,她不敢期望,那只有著偉大夢想的企鵝,會留在原地,等著她的到來。電話的那頭,只有彥夏輕而低柔的笑聲——“只希望,那只呆企鵝能記得回家的路,不要在半途走丟了自己!
每隔一段時間,有時是半年,有時是一兩個星期,彥夏的郵箱里,都會收到印著外國郵戳的明信片,短短的字交代近況,明信片正面的異域風(fēng)情就是那只企鵝的位置。
然后,彥夏會拿著那張小小的圖片,在那片巨幅的世界地圖上,找著目標(biāo),畫上一只丑丑的企鵝醒目標(biāo)注,其間黃色的腳印是他走過的痕跡。
地圖是他的第一張明信片抵達(dá)的時候,彥夏騎著單車冒著細(xì)雨,跑遍了全城的新華書店才買到的,有整整一面墻那么大。
企鵝畫到哥本哈根的時候,彥夏是踩著凳子畫上去的——他說他的旅費用盡,所以在那里的露天咖啡座找了個服務(wù)生的工作,所以,那只企鵝肥短的翅膀上還托著一只大大的盤子。
而那個最北方的寒冷城市,粉色的櫻花下,虛線畫著的踩雪橇的企鵝正靜靜等待著——被實線填補(bǔ)——在那個偶爾,會讓人掛念的地方。
北海道的春天,是出奇的美麗的。雪片、櫻花,還有散發(fā)著硫磺氣味的溫泉。絡(luò)繹不絕的游客在這里留戀往返。而從那以后,彥夏再也沒有去過那里。因為“去過太多次了”,這是她對別人的說辭。實際上,是因為那里的風(fēng)景里,少了一只笨笨的企鵝,彥夏在心里承認(rèn)著。
“等,企鵝回到他生長的地方……”初初的時候,彥夏會試著回信給世界某處的他,卻總是在幾個月后蓋著查無此人的紅印被完整的送回。有時,還會和他的來信一起,被投遞到信箱里。幾次作罷,久了,便也習(xí)慣了只握著他的消息,靜靜的讓那些淡而悠遠(yuǎn)的思念稀薄進(jìn)空氣,似有若無的縈繞。
記憶究竟有沒有時限,彥夏是不確定的。不過,平常的日子里不覺得,當(dāng)她離開了家,越靠近南方溫暖的海域——雖然還是沒有脫離北半球,她越是可以確定,記憶所擁有的方向感。正如他所說的,她的記憶,指向北方的那個小島。
吃完了陽春面出來,路過隔壁的包廂的時候,彥夏在心底默默的道了聲珍重,虛掩的門縫里,年輕的情侶仍是意猶未盡甜蜜的吵嘴……
華燈初上的夏威夷只覺得熱鬧,日落后的海風(fēng)隱隱的有些涼,也只有這時,才會讓人覺得是在春天。
“他……”在哪兒了?應(yīng)該快了吧——半個月前的明信片是從關(guān)島寄來的。算著時間,她才會想要去北海道,去那兒看看櫻花,回去,好給家里那只企鵝補(bǔ)畫完全。
……
“結(jié)束單身之前,一定要到京都的護(hù)城河上去賞一回櫻花!
“說不定,可以碰上一段永恒的邂逅!”
或者,京都也不錯啊。想起第一次聽他這樣說的時候,她心里就偷偷的決定,一定一定,要去京都的護(hù)城河賞櫻——在她畫完那只企鵝之前。
可是……可是,她為什么會在這兒?這個如此遙遠(yuǎn)的群島——距離那個群島。
彥夏有些好笑的拽緊了身上剛買來的夏威夷風(fēng)情的大花襯衫,在街末轉(zhuǎn)角的地方,拐進(jìn)一家標(biāo)著“internet”的店。
回到酒店的房間,卷發(fā)蓬松的晴紅唇微腫,萬種風(fēng)情之上更添一種曖昧的女人味。彥夏一向遷就這個朋友,雖然很女人,卻仍舊孩子氣得讓人無法拒絕。只是,現(xiàn)在的她,應(yīng)該不會介意她的離開吧。畢竟散心的目的,似乎出人意料的順利,而且效果奇好。
“晴,我已經(jīng)訂好了明天早上去京都的機(jī)票。”
“嗯?彥彥,你要走了?”
“本來就是要去那兒的。 比崛岬,柔柔的笑,是晴那張明麗的臉上永遠(yuǎn)也學(xué)不來的溫婉。
“不是北海道嗎本來?”
“改了!”難得出現(xiàn)的調(diào)皮讓彥夏看起來煥然一新,“在那之前,一定要去一次京都!
“哦!一路順風(fēng)!”簡單的祝福,沒有別的語言,晴的好奇心消失在睡神的指引下。
那里,是北海道!習(xí)慣性的找著那個方向望,卻只看到遠(yuǎn)處的一大片粉紅。這里,就是京都了。離那里,很近,很近了呢。
京都的護(hù)城河,兩旁是滿滿的櫻花樹。白日的時候,映著藍(lán)天白云簡約的建筑物,在清澈的河里,倒影出一種含蓄而典雅的美。而晚上,霓虹燈下的櫻花映在深幽的水面,如同一簇簇絢爛的花火燃燒,妖嬈而冶艷。
登上環(huán)護(hù)城河的游船,站在船頭的彥夏迎著撲面的河風(fēng),眼追逐著風(fēng)里飄飛的花瓣,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環(huán)繞上心頭,淺淺的失落,抑或是期望?
“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告別單身之前,一定要來這里看櫻花的。”身后,有一個聲音貼得很近,低揚得如同大提琴的聲音,熟悉而又陌生的,牽動了那根連接在心底和記憶之間的弦。
轉(zhuǎn)身,極慢極慢的,進(jìn)行著的船給揚起的風(fēng),拂亂了她散落的發(fā)絲。
“說不定,可以碰上一段永恒的邂逅!”一只手撫順了她的發(fā),眼前的笑容依舊是炫耀而略顯稚氣,只是那熟悉的面容之下,卻仍是沉淀了歷練后的成熟。
“你……”招牌式的溫柔的笑容,卻的的確確的發(fā)自內(nèi)心,“碰上了嗎?”
更加的笑開了來,捏捏彥夏小巧圓潤的下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要走嗎?”
“去哪兒?”跟上他的步伐,另一只手,忙著撫平亂發(fā)。
“企鵝的家!”
“哦……南極!”
“是!綁你上南極!”
“呵呵!”
船,靠了岸。一前一后的兩道身影,消失在繁花錦簇的京都街頭。
記憶,原來,真的是有方向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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