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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飛亮本來很不喜歡冬天。
因為寒冷總是讓饑餓感越發(fā)鮮明和嚴(yán)重,也加深了無助和絕望。在他十歲之前的記憶里,每一年的冬天都是這樣的印象,每一年他都會想,他會不會就那樣死去。十歲那一年的冬天他原以為也不會例外。
那年冬天連揚州都下起了雪,孫飛亮忘記了自己是怎樣流落到那里的,或許只是想到一個暖和些的地方過冬。他只記得自己蜷縮在一個冰冷的角落里,因為發(fā)燒,意識已經(jīng)不是非常清楚?粗炜罩屑娂姄P揚的白色,恍恍惚惚地想著:原來揚州也會下雪。
漸漸地,孫飛亮覺得很累,想著索性就這樣睡去了別再醒來,或許也不錯。對于寒冷的空氣,他已經(jīng)麻木了。因為太累,他就慢慢躺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視線里的雪花越來越無法分辨。
有一瞬間他的意識陡然清醒了,或許是因為那件斗篷,它從上方落下來,蓋住了他的身體。后來回想時,孫飛亮無法想起當(dāng)時它的式樣和顏色,卻很神奇地,似乎總還能聞到一段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氣。是隱隱約約梅的暗香,仿佛有一兩枝疏影婆娑地盛開在不是很大的雪里。
那正是昭秀曲云獨有的香氣。那一年的曲云已是豆蔻年華。她將這個在回七秀坊的途中救起的少年送到城里的醫(yī)館看病,又將他安置在客棧,抓來藥替他煎煮。令曲云很高興的是,第二天少年的燒就退了下去。
問起少年的事情,他搖了搖頭,只說:“我叫孫飛亮,是個孤兒!北悴辉冈俣嗾f什么,曲云看看他的神情,也沒有一意追問。
后來看他有些武功根底,曲云便說,若是無處可去,就跟我回七秀坊吧。
曲云問:“你愿不愿意?”
孫飛亮并不知道七秀坊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可是他想,既然是這個女子的師門,能有她這么好的人,那里一定也是個很好的地方。所以他愿意。
曲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少年的頭,又輕輕地擦了擦他的臉頰,仿佛是對他說,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她說:“飛亮,七秀坊本是不收男弟子的,不過……你長得這么好看,師父一定會很喜愛你,或許,會破例收下你的,別擔(dān)心!
雖然曲云叫他別擔(dān)心,從記事起就未曾間斷的冷遇和離棄卻讓年紀(jì)小小的孫飛亮對人情毫無信心。所以,他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十歲孩子的眼神或許很難掩飾住什么,他聽到曲云又說:“就算萬一,她們不肯收你,我也不會丟下你,相信我!
她說著緊緊地握了握少年的手。曲云的手非常柔軟,少年卻從那種力度中感覺到她的堅定。
把孫飛亮領(lǐng)到師父面前時,他覺得曲云比他自己還要緊張。曲云很用心地替他拾掇了一番,買了布料親手為他趕制新衣。曲云說,七秀坊的女工是天下聞名的,自己很小就開始學(xué)習(xí),可是一直沒有什么機會用,她笑著說,飛亮,你可不要嫌棄我的手藝。
孫飛亮不知道曲云還記不記得,那天她一邊替他梳頭一邊打趣他說:“飛亮,你啊,真的是個很好看的孩子,等你長大了,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會喜歡上你,你若是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可千萬不要讓她傷心啊!
他說,嗯。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
孫飛亮從銅鏡里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浮著像水中新月一樣的笑靨。
在那一年冬天之前,他未嘗不怨恨上天給他的童年冰冷恣肆,不同于別的孩子;可是那一年冬天,他卻無法再安心滿足于只做一個孩子。
他想曲云不會知道,雖然在她眼中他只是孩子,但那個時候他在心里,凝望著銅鏡里她的鬢影,對她也對自己說:云,我絕不會讓你傷心。
“阿亮,太好了!從今往后我們就是師姐弟了!”
曲云在二十四橋上高興地拉起少年的手,聲音脆脆的像叮當(dāng)作響的環(huán)佩琳瑯。
雪停了,天氣依舊寒冷,可孫飛亮已經(jīng)穿上了曲云做的新衣,他覺得足夠抵御再大的風(fēng)雪了。
冬日下曲云的笑容像是能把四周薄薄的積雪都融化了?粗菢拥男θ輰O飛亮覺得臉上很難控制地有點發(fā)燙。他生怕曲云會看出來自己的不自然,卻又舍不得低下頭去把視線從她的眼梢和唇角移開。他發(fā)現(xiàn)曲云的臉頰也染著紅撲撲的秀色,也許是因為天寒,也許是因為雀躍。
后來每次看到孫飛亮,曲云就“師弟”、“師弟”地叫他。
有一次孫飛亮被罰練功時,曲云問他:“師姐這樣罰你,你恨不恨師姐?”少年什么也沒有回答。
或許那個時候他的確仍是個孩子,連自己都還不明白,在自己沉默背后的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在下藏劍山莊石中劍葉暉。”
和曲云一起回到七秀坊的人站在她身邊對坊里眾人抱著拳。
“暉,這是阿亮,就是我經(jīng)常跟你提起的師弟!
曲云對葉暉笑著。孫飛亮覺得,在葉暉面前,他的師姐笑起來是不一樣的。他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笑。
明明笑得非常美,可是對孫飛亮來說就像致命的毒藥。
這毒藥他只能硬生生吞下去吧,他想,哪怕和著血。
沒關(guān)系,葉暉很好。
曲云愛的人也愛著她,這很好。
我,孫飛亮,也很好。
何謂愛?
原來這種安靜地燃燒著,慢慢化成一堆灰燼的感覺就是愛嗎?
可是她一切都好,甚至比從前更好,孫飛亮覺得自己不該再有什么不滿。
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此生除了師恩如山必報,他唯一的心愿便是他愛的人能幸福終老。
所以曲云的快樂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
“師父,徒兒今日便啟程去找?guī)熃懔。?br> 孫飛亮磕了個頭,拜別恩師。師父的臉上無喜無悲,不置可否。
他已經(jīng)不想再去思索情為何物。葉暉來過七秀坊之后曲云待他如常如故,并無疏冷。而他也嘗試了無數(shù)次想要斬落心頭的癡妄,就將她僅僅視作今生最敬愛的師姐便又如何,正如她僅僅視他為可憐可愛的師弟,那便讓他保證她一生一世都會有這樣一個她想要的師弟。
可是那一年揚州的冬雪仿佛上天加諸己身的一個魔咒,一想到倘若此生遇不到曲云,孫飛亮就覺得這個假設(shè)本身于他才是最殘虐的,他無法想象。
只要還能見到曲云,沒有什么是他不能夠承受的。
興許真的是這樣。
孫飛亮以前經(jīng)常夢見曲云。以前是說,在他變成大毒尸之前,在他還會做夢的時候。
他夢見幼時溫暖的擁抱,像羽毛一般輕柔,小心翼翼地,仿佛不那般就會莽撞地驚擾了什么。昭秀抱著那個孩子,靜若菡萏,一塵不起。
當(dāng)那個已經(jīng)長大了的孩子終于到達五毒教見到那個曾經(jīng)抱著自己的昭秀時,她已經(jīng)變成了幼小的模樣?墒菑乃难劬湍苷J(rèn)出她是誰,至少對孫飛亮來說是這樣。
現(xiàn)在每次曲云伸出手讓德夯將她放到肩上時,那姿勢多像在索要一個寬厚的擁抱。
如果是以前的孫飛亮,這擁抱想必非常美?墒撬遣缓蠡诘摹H绻粣鬯,再豐富的感覺于他而言也只是虛設(shè)。但是他愛著她,即便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魂牽魄系永不消減。
愛曲云,愛劍三,
愛保護你,愛狂扁天一教,
愛你的芳華玉立,也愛你的稚態(tài)童顏,
曾翻越千難萬阻,
為陪在你的身旁,
我是孫飛亮,
也是大毒尸德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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