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發(fā)現(xiàn)桌上還有熱騰騰的早餐，夾雜了一張紙條。
　　“小楓，我出去買菜，馬上回家，自己把早餐吃了，不要亂跑！”
　　果然，有什么高興的事情，就會隨帶一件難過的事情。
　　媽媽一回來，就聽見她在嚼舌根，“小楓，對面有個9歲的男孩子死了�！�
　　9歲？那就和我一樣大了，不過我并不認(rèn)識，平時我除了打籃球就很少出門。
　　雖然在這里住了9年，但是很多人我都不認(rèn)識，而且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父母在外打工，他一直跟著他外婆生活。
　　之前聽說他身上有個腫瘤，有人告訴了他外婆，可他外婆說沒事，帶他去看過醫(yī)生了。
　　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而且他父母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媽媽絮絮叨叨的念起來，我沒有什么興趣，只是靜靜的想快點把牛奶喝完，然后去打籃球。

　　“臨死的前一天，他背著書包，吵著鬧著要回家。
　　在回去之前看到經(jīng)常串門的一對老夫妻，他們唯一的兒子死了。
　　于是在不惑之年找人幫忙生了個女兒，好像才只有一歲。
　　那個小男孩還挺會說的，看著他們就若有所思的跟他們說，
　　‘六家家，你們這么老了，妹妹才怎么小，如果你們死了，那她一個人不是很可憐？’
　　老夫妻不甘示弱的回答說，‘你表妹也很小，如果你外婆死了，那她還不是可以長大？’
　　‘那不一樣，我表妹還有舅媽他們可以養(yǎng)，你們家一個親人也沒有！’
　　老夫妻認(rèn)定這話是別人大人傳到他耳朵里的，他走后就三姑六婆的告狀起來。”

　　我也很奇怪，一個9歲的孩子，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情，未必也太早熟了吧？
　　“可是，沒有人來得及去問他，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父母來不及趕回來，他在醫(yī)院就已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怎么死的？”我有點奇怪。
　　“不知道！”

　　然后我媽媽又告訴我，那個孩子好像很調(diào)皮，不是很聽話的。
　　常常被他外婆打，還有他的舅舅，舅媽，一個耳光一個耳光的打。
　　他騎著三輪車，載其他的孩子，可是其他的孩子都是自家的寶貝。
　　沒人敢騎，怕摔傷，如果他載摔找來別人，可能又是一頓打。
　　只是，他也和他們同齡，難道不應(yīng)該也是自己家中的寶嗎？

　　好像很多大人在下面已經(jīng)討論過這件事了，住到一起，就是人多嘴雜。
　　聽說他常常一個人邊哭，邊坐到天亮。
　　這讓我很驚訝，也讓我產(chǎn)生了興趣。
　　我媽媽自己在那里猜測，會不會是他自己其實知道自己的病，所以才睡不著？
　　對老夫妻說的話，會不會就是他自己的親身感受？
　　他自己也是在別人家，忍受著白眼和打罵，而且是自家的親人。

　　每發(fā)生一點小事，我媽媽就會在家說上好半天，平時我都會不耐煩。
　　可是，今天我卻沒有說話，反而想知道更多一點。
　　我很奇怪，他在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到底有沒有被虐待。
　　一個調(diào)皮的外甥，在這里是注定得不到大家的喜愛的。
　　而且連自己家的外婆都不疼他，更何況別人？
　　只是，為什么他自己不學(xué)著做個乖孩子，討人喜歡呢？

　　我也9歲，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失眠的經(jīng)驗。
　　他，也是一個9歲的孩子。
　　一個人在夜里，克制住對黑夜的恐懼，會想到什么而整晚無眠，淚流滿面呢？
　　我實在想不到，受了太多委屈，想爸爸媽媽？
　　可是，很多夜晚也不至于吧，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眼淚后，就應(yīng)該麻木了。
　　真的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害怕面對死亡，對自己無望的未來，有沒有明天而恐懼
　　所以不敢睡覺，擔(dān)心僅剩的時間溜走？

　　那樣是不是太過可憐和早熟，雖然面對死亡，人都會成長。
　　只是如果他知道，那么他外婆也應(yīng)該知道，他們卻沒有告訴他父母，而他自己也沒有說。
　　那么堅持要回家，是自己預(yù)知自己的時間不多，想在臨死見父母最后一面？
　　那其中又夾雜著怎么樣復(fù)雜的情感，又是怎樣的悲哀？
　　獨自面對死亡，無依無靠，身邊的人都不能信任和訴說。
　　這樣的壓抑，是一個9歲的孩子承受的了的嗎？
　　這樣的責(zé)任，是一個9歲的孩子背負(fù)的了的嗎？

　　我想他在這里挨打受委屈，他的父母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
　　不然，即使再苦再累，誰愿意自家的孩子從小就吃這樣的苦？
　　謠言傳到最后，沒有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認(rèn)識那個孩子，也不認(rèn)識那對老夫婦，也不知道實情。
　　實際上，這里死過的小孩并不止一個，有從高處摔死的，有溺水死的。

　　只是，我都沒什么感覺，偏偏這次，卻感覺很難受。
　　也是第一次，我用自己的腦袋思考著和我無關(guān)的事情。
　　可能，因為他和我一樣是同齡吧，我這樣解釋著。

　　“對了，那個孩子有一頭的紅頭發(fā)，很顯眼的。”媽媽又補充道。
　　紅頭發(fā)的？我楞了一下，我見過的，很有活力的一個人。
　　每次補習(xí)完回家的時候，都可是看到他和一群人在鬧。
　　有一次他還攔住了我的路，最后我和他打了一架，沒有分出勝負(fù)。
　　但是我們都不服輸，所以一直爭到很晚，直到我媽媽擔(dān)心的找來。

　　看到我的媽媽他有點惶恐，我撇撇嘴，什么也沒說拉著我媽媽就走了。
　　還以為他很厲害，原來還是個怕大人的家伙，以為我會去告狀嗎？
　　第二天，他又?jǐn)r住了我，我揚起頭，故意看著別的地方。
　　“你，”你跳起來說，“你別太囂張，我是看你昨天沒有對你媽媽講，來說謝謝的！”
　　謝謝？我有點訝異的看著他，“哼！”

　　“沒想到，你長得像只狐貍，還有點骨氣的，不像其他的小孩子�！�
　　“其他人怎么樣？”
　　“他們打不過我就會告訴他們的爸爸媽媽，然后我外婆就會罵我，打我。”
　　“哼，打不過本天才，就找大人來壓我！”
　　他很囂張的笑著，像個白癡，卻很好看。
　　后來他也去上學(xué)了，就沒怎么再遇到了。
　　我以為他永遠都會那么精力旺盛，沒想到死的會是他。

　　以前也經(jīng)歷過死亡，但都是長輩們，我沒什么感覺。
　　年老了，病死，老死，都是被人接受的，可是一起玩的同齡人就又是另一個概念了。
　　如果那樣也算玩伴的話，那就意味著我要提前去面對去考慮生離死別。
　　畢竟覺得自己還年輕，離自己還很遙遠，那些天災(zāi)人禍?zhǔn)遣粫タ紤]的。
　　可是一旦身邊的人死了，那也就是說，我自己也可能會死去。

　　生命是短暫的，唯一的，也是沒有定數(shù)的。
　　人生是美好的，也是殘忍的。
　　有很多事情，一旦發(fā)生，我們就必須去面對，不管愿不愿意。
　　我沒想到，我會把他當(dāng)成我身邊的人，甚至我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我不知道那個9歲的紅發(fā)少年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有沒有可能是自殺。
　　也不知道他的事情，他的父母又知道多少，他們會責(zé)怪少年的外婆嗎？
　　泰戈爾說，在孩子的眼里，你可以看到天堂。
　　很多人認(rèn)為，孩子是最無邪的，是純真的。
　　不可否認(rèn)，但是只是曾經(jīng)是這樣。

　　孩子們已經(jīng)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就像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世界一樣。
　　這樣的世界是存在的，而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會了解，而其他的人無法觸碰，更無法改變。
　　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拒絕加入，所以我總是一個人。

　　打開今天的報紙，看完體育版，我第一次翻了一下教育版，看到一些話：

　　“不同的生活階段有不同的壓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壓或者逃避的方法。
　　就像電影《大象》所預(yù)知的一樣，一切和平常一樣，只是有一些人卻不一樣了。
　　無數(shù)個生活片段下，一場沒有原因的槍殺，襲擊了毫無準(zhǔn)備的人們。
　　《第十三棵泡桐》的導(dǎo)演說，這場改變的電影，讓我知道青春是狂傲的也是殘酷的。
　　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那里是我們不曾知道，也不曾了解的。
　　那里有他們自己的規(guī)則，甚至比成年的社會更加殘酷。
　　被無數(shù)人贊嘆緬懷的青春都如此，那么心中的最純潔的伊甸園——童年，也可能同樣如此。
　　世界是多姿多彩的，只是有些人注定一生不幸。
　　童年也是美好的，只是有些人也注定要背負(fù)沉重的記憶�！�

　　我不太懂，但是我覺得有點對，那個紅發(fā)少年的童年就背負(fù)著我沒有的東西。
　　晚上睡在床上，我一直在想，到底他晚上不睡覺是在做什么呢？

　　“19560912號，紅色頭發(fā)的9歲少年，你的壽命已經(jīng)到了，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叔叔，你們就是鬼差么？”
　　“對！”
　　“能不能讓我多留一會？我想去看看我的爸爸媽媽！”
　　“不行！”
　　“求求你們了，只要一會，一會，就一會！”
　　“好吧，不過只有三個小時，如果三個小時內(nèi)，有人肯吻你一下，那么你還可以投胎；
　　如果沒有，你就會魂飛魄散，你愿意嗎？”
　　“我愿意！”
　　“還有，只有心里想著你的人才可以看見你，也才能觸碰到你。”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走到太平間，看著自己的尸體，有點陌生，也有點害怕。
　　媽媽爸爸呢？一路找去，原來他們太過傷心，暈過去了。
　　“爸爸媽媽，你們醒醒�。　毕霌u醒他們，卻怎么卻碰不到。
　　他們睡著了，怎么會想我呢？想到這里，他失望的走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對不起你�。鑶琛�
　　“外婆！”
　　“��？鬼，你是鬼？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來找我索命？”
　　“太好了，外婆你看得見我？”孩子高高興興的準(zhǔn)備跑過去。
　　“你別過來，別過來！”
　　“外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肩上的是惡性腫瘤，我以為只是小問題，就沒帶你去看醫(yī)生，
　　也沒告訴他爸媽。我們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會長寫東西，所以我根本就沒注意。
　　我不知道會搞成這樣的！嗚嗚”

　　“外婆，你別哭了，我不怪你的，我還可以投胎的！”
　　“投胎？”
　　“對啊，只要你親我一下就好了！”
　　“親你一下？”
　　“外婆？外婆？你沒事吧？又暈過去了？沒辦法，那就只有找舅舅了。”

　　“舅舅，舅媽！舅舅，舅媽！”他們怎么沒反應(yīng)？
　　他們看不見我？對呀，他們平時就不怎么喜歡我的！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呢，過了一個半小時了！
　　丑石頭，臭石頭，借著石頭發(fā)泄，一邊踢一邊隨處走著。
　　誰還會想著我呢？

　　“誰在外面？”流川打開窗戶，本來就睡不著，還有人半夜踢石頭。
　　“我！”呵呵，他又看不到我，我回答個什么？
　　“你？你不是死了嗎？假的？”難道自己眼花了？
　　“你看得到我？”
　　“對�。　闭娴氖撬�？“你上來！”
　　“你不怕我嗎？”
　　“你會飛？”
　　“我是鬼嘛！”

　　“那你永遠都這樣飄的嗎？”
　　“不是，如果三個小時以內(nèi)，沒有人愿意吻我，我就要魂飛魄散了。”
　　“還有多久？”
　　“一個小時。”
　　“哦�！�
　　“對了，你怎么會想著我呢？”
　　“我在想為什么你會整夜不睡覺，坐在地上哭。”
　　“你怎么知道？”
　　“我媽媽告訴我的。為什么？”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你告訴我的話，我愿意吻你！”
　　“真的？”
　　“恩�！�
　　“因為有時候，肩膀會特別疼，疼得我睡不著�！�
　　“你沒告訴你外婆嗎？”
　　“她說不要緊。”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你的爸媽？”
　　“外婆說，他們很辛苦，要我不要添亂�！�

　　“你為什么會死？”
　　“外婆說我肩上的是惡性腫瘤。”
　　“她知道為什么不給你治？”
　　“她也是我死了以后才知道的�！�
　　“你看過她了？”
　　“恩，”
　　“那她為什么不吻你？”
　　“她暈了�！�
　　“那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哭的太兇，暈了，也睡了，那個叔叔說只有想著我的人才看得到我。”

　　“你在外婆家不開心嗎？他們常打你？”
　　“恩，因為我不聽話�！�
　　“那你怎么不學(xué)乖點呢？白癡！”
　　“你才白癡！天才就是要引人注意的！”
　　“所以挨打也值得？”
　　“當(dāng)然！”

　　“吻了你以后，你就會一直在嗎？”
　　“不會，我會去投胎！”
　　“投胎？”
　　“恩，”
　　“那你會喝孟婆湯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
　　“不許你喝！”
　　“為什么？”
　　“我要你記得，是我給了你機會投胎，你以后還有來報答我！”
　　“什么？你這只狡猾的狐貍，我是奇怪你怎么會這么好心。”

　　“答不答應(yīng)？”
　　“哼，我是那種忘恩負(fù)義的人嗎？”
　　“你現(xiàn)在是鬼！”
　　“你，怎么我覺得越來越輕飄飄了？”
　　“快答應(yīng)，不然你會散的！”流川急急的想抓住那些飄散的魂魄。
　　“我答應(yīng)！”
　　“千萬不要忘記我，投完胎來報恩！”
　　“知道了，你真啰嗦！”
　　流川滿意的吻了一下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還沒說完，少年就已經(jīng)不見了。

　　“好了，我來投胎來了！”
　　“喝了這碗孟婆湯吧，忘掉前塵舊事，重新做人�！�
　　“不要，婆婆，我答應(yīng)過不喝這個的。”
　　“不喝就不能投胎，只能丟到河里做亡魂，生生世世都不能離開。”
　　“可是，我答應(yīng)要報恩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
　　“婆婆！婆婆！”
　　“喝了它！”
　　想了一想，“好吧！”少年用袖子遮住含了一半，倒進袖子一半。
　　“休想吐出來，咽下去！”
　　少年只好吞了下去。

　　“叔叔，我要去哪里？”
　　“你可以自己選，做人做動物還是植物？”
　　“人！”
　　“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因為這丗你生在貧窮人家，下輩子你可以投個富貴人家�！�
　　“叔叔，我不要富貴人家，有沒有可以讓我一下子變到九歲的？”
　　“很多人都要富貴人家重新開始，你不要？”
　　“不要！”
　　“奇怪的小孩，有是有，這個孩子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急救，他魂魄不全，有點危險。
　　如果你愿意和和他一起，他就可以救活。但是，他只有爸爸，很窮，而且學(xué)習(xí)也不好�！�
　　“我愿意！”
　　“你確定？”
　　“恩！”
　　“那好吧！”

　　流川有點失落的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感覺卻很真實，他答應(yīng)過會回來的。
　　于是，流川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的等待。
　　時間也慢慢的過去，他從9歲長到15歲，還是沒有等到。
　　也許，真的只是個夢，不知什么時候起，自己就養(yǎng)成了在哪也能睡覺的習(xí)慣。
　　下次夢見他，一定要很好的教訓(xùn)他！可是一次也沒有。
　　因為擔(dān)心好不容易夢見的時候會被吵醒，所以決不輕饒妨礙自己睡覺的人。

　　終于，在16歲的那一年，湘北高中的天臺上。
　　一個紅頭發(fā)的少年闖進眼簾，又?jǐn)r住自己，“你就是流川楓？”
　　還是那么白癡，卻那么囂張，“我叫櫻木花道，你記好了！”
　　“已經(jīng)忘了！”原來他叫櫻木花道，不錯的名字。
　　“你，”
　　沒想到最后還是又打了一架。
　　終于等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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