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奴
　　她明白自己的卑微
　　自記事起就沒有明天般恍惚,螻蟻般茍存.
　　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奴隸,她的父親母親,祖祖輩輩,都被打上奴隸的烙印
　　一切都是屬于主人,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
　　一斗米就能改變她的人生

　　烈日,人潮
　　這個喧嘩的市場,她和一幫同時被叫賣的奴隸一起,跪在高高的石臺上
　　牲畜一般被交換.
　　低低地垂下自己的頭,看見汗珠就這樣一滴滴掉落,碎裂在自己的影子上.
　　耳邊嗡嗡的是人聲鼎沸,她麻木地等候命運(yùn)的宣判.

　　靜謐是突如其來,龐大的陰影襲來,恍惚地抬頭,只覺得天地陽光皆被蓋住
　　他騎在黑色的馬上,高大,靜默,遮蔽了陽光.
　　他的臉被陰影覆蓋,不帶感情地叫她抬頭.

　　命運(yùn)就此改寫,被他用一斗米買回府邸
　　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喚她“碧奴”......
　　他是她唯一的主人,需要的只是沒有理由的服從和忠誠

　　日子,流水一樣滑過
　　為他在燈下做戰(zhàn)袍,每番征戰(zhàn)歸來,為他清洗盔甲上的斑斑血跡
　　為他洗腳,為他研墨......
　　在深夜的時候,她一個人靜靜地重復(fù)著屬于自己的那兩個字——“碧奴”
　　想象著,用墨,在光滑的竹簡上,一筆一劃,這兩個字該是如何構(gòu)造而成一定,會很好看吧...

　　那一夜,他歸來
　　伺候他梳洗,他直勾勾望著她
　　她垂下眼瞼——他經(jīng)常這樣望她
　　“碧奴”他突然喚
　　茫然抬首,突如其來的力道已將她壓向冰冷的地面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她甚至來不及恐慌
　　開天辟地的疼痛,冰冷的地面,冰冷的盔甲
　　她就這樣成為了他的女人,可無法改變的是她與生俱來的身份
　　仍舊是“碧奴”

　　她開始犯一個愚蠢的錯誤,那就是將一夜溫存錯當(dāng)許諾
　　依舊為他織做戰(zhàn)袍,清洗盔甲,只不過將自己的心一并縫補(bǔ)了進(jìn)去
　　他依舊會直勾勾地望著她
　　征戰(zhàn)疆場的將軍不善言語,每每總是突兀地將她按在冰冷的地上
　　而她,卻開始有了體味和期盼...
　　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奴......

　　日子,風(fēng)清云淡
　　她的身體開始飽滿,如含苞欲放的蓓蕾,如豐滿滴水的果實(shí)
　　一個新的生命孕育在了她的體內(nèi)
　　不安之后是驚喜,居然幻想會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可是,一切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看到了那個靈位
　　孤單地被擺放在落滿塵埃的小屋里
　　那是他的領(lǐng)地,只不過她錯誤地以為她已經(jīng)具備了進(jìn)去的資格

　　靈位上深深的筆畫,她無從知曉上面刻了什么
　　疑問被永遠(yuǎn)留在了心底
　　因?yàn)?將軍的劍不帶感情地刺入了她的心窩
　　有溫?zé)岬囊后w流瀉而出

　　“沒有人,有資格進(jìn)來這里,何況,你只是一個奴隸...”
　　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她聽清了
　　原來,她只是一個女奴,而已......
　　“鷹..”她在生命的最后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聲音幾不可聞......

　　鷹
　　他叫鷹,拍擊長空的鷹,一生注定征戰(zhàn)疆場
　　為了他的君王那無限制擴(kuò)張疆土的野心
　　他的劍,不知道沾過多少人的血
　　他的心,早已如磐石一般堅硬

　　那次從戰(zhàn)場得勝歸來,在喧嘩的市場看見了她
　　遠(yuǎn)遠(yuǎn)地跪在那里
　　他覺得,也許該找一個女奴照顧他的生活
　　于是他策馬過去,居高臨下命令她抬起頭
　　她抬頭了,恍然之間似乎天地變幻
　　似乎看到的是另一個女子在與他相望
　　那個叫“碧”的女子,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溫存
　　不帶有血腥和欲望的純潔......
　　在那個遠(yuǎn)去的秋日里如花凋零,獨(dú)留滿滿的回憶在每一個夜晚侵蝕著他的心
　　她的靈魂,在那個落滿灰塵的小屋里游蕩,不忍離去
　　她的靈位,只單單刻了一個“碧”
　　一筆一劃如同刻在他心窩......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用一斗米買下了這個女奴
　　他喚她“碧奴”
　　......
　　她以奴隸的身份進(jìn)入了他的生活
　　做著一個女奴應(yīng)當(dāng)做的一切
　　有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會不自覺地注視她
　　那燈下為他織做戰(zhàn)袍的她,側(cè)臉暈黃的光澤
　　多么象,記憶中的碧...但見身影重疊,時光倒流
　　他開始享受注視她的感覺,遠(yuǎn)離屠戮滿布的戰(zhàn)場
　　還心底,一片綿長悠遠(yuǎn)的寧靜.

　　但是,他清楚地明白,她只是“碧奴”,一個他用一斗米換回的女奴
　　當(dāng)蓬勃的欲望傾瀉而出時,與她相匹配的,只有冰冷的地面
　　不需要言語,不需要溫存,更不需要承諾
　　......
　　夜深人靜
　　他看著那小屋里不言不語的靈位
　　佇立良久,心底的柔軟轟然坍塌
　　握慣了劍的手,布滿厚重的繭
　　悄然撫摩靈位上深深的刻痕
　　腦海里,碧的容顏依舊,如花,似玉...
　　突兀地,闖入碧奴的眼睛,燈下暈黃溫柔的側(cè)臉
　　......

　　他無言地看著她的成熟
　　慢慢飽滿起來的身體
　　象肥沃的土壤,無意落入一粒種子都會開花結(jié)果
　　他決定將她重新賣出
　　因?yàn)?他告訴自己
　　她離碧的樣子越來越遠(yuǎn)了
　　慢慢地長成了她自己,一個叫碧奴的女奴

　　可是,一切沒有成為現(xiàn)實(shí)
　　他在碧的靈位前看見了她,懵懂地呆立在那
　　將軍的劍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出鞘
　　不能容許,有人驚擾了碧安息已久的魂魄
　　驚擾了那個最初最初的記憶

　　很安靜,他的手沒有顫抖,他看見血汩汩地流出
　　從她柔軟的心窩,從她上翹的嘴角
　　其實(shí),她的聲音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小
　　她聽到了,她在喊他——“鷹”
　　心,突然顫抖起來,難以捕捉,一閃而過的疼痛

　　他看到她仰面倒了下去
　　驚起萬千塵土,在陽光下翻飛
　　她的身體,靜若春花,從蒼白的臉,到微微隆起的腹

　　光影變幻,時光呼嘯著倒退
　　那個遠(yuǎn)去的秋日,那個叫“碧”的女子,最終留下的也是如此的靜默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落淚了
　　忽然間,似乎暗黑的天被扯開一道裂縫
　　光亮猝不及防投射到他的心間
　　他明白了,那年,用一斗米從集市上買回了她
　　為什么會不假思索,喚她“碧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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