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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衣山莊之系列]逐鹿弈棋人
“給我破!”
一只手重重揮下,數(shù)十輛精鐵戰(zhàn)車一字排開,同時彈出巨石。落石遮天蔽日,撞碎敵方營壘高大的龍樓城櫓,坍塌聲、哀嚎聲,滾滾有若洪雷。
少年謀士立在戰(zhàn)陣前,他看著這場已經(jīng)相持數(shù)月的戰(zhàn)役。
夜色下的、流血的戰(zhàn)場,密集的火箭隨著他又一次一聲令下,像一場再殘忍不過的傾盆暴雨,收割著敵軍的性命。一點就是一條命,而眼前光焰如海,那片火光和他身處的寂靜沖撞在一起,少年眼神浮凸在黑暗中,定下的計策,一點又一點向前推進。
“還是不夠啊……”
硝煙帶著灼熱的血氣,撲到他的面上。前方的士兵還在廝殺,馬鳴聲嘶,他嘆了口氣,已經(jīng)推斷出了最后的結(jié)局。
少年人毫無預(yù)兆地左邊走了一步,幾乎是同時,一支利箭射在他站過的地上,當他迅速登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精鐵戰(zhàn)車,箭支突然炸出了無數(shù)鐵片,在他腳下叮叮當當一陣亂響。片刻后,這輛釘滿了無數(shù)鐵片的戰(zhàn)車開始熊熊燃燒。
無數(shù)的喊殺聲中,一縷笛聲滑入。顧舒捂著剛才被碎片劃破的額頭,凝神聽了一會兒,身后光焰沖天,他跌跌撞撞向營地深處走,熱浪幾乎要吞沒他單薄的影子。笛聲消失了。
血從他的指縫間低落,鐵片不僅鋒利,還沾了毒。他的視野有些模糊,但還并無大礙。營地的大夫迅速喂他吃了解毒的藥丸。
“居然還是我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你可聽到那笛聲?”
大夫搖搖頭,他極端小心地包好了少年謀士額頭上的創(chuàng)口。連他也隱約感覺到了,這次司馬顯一軍能不能成功從圍困中突圍,大概全要靠眼前這一顆頭顱,因而萬萬不可等閑視之。
“戰(zhàn)事膠著,這次的計策雖然奏效,但還不夠擊潰方星北……”
大夫替他擦干凈臉頰上的血,顧舒散著頭發(fā),坐在醫(yī)帳的燭光里。一帳之隔,許多雜亂的腳步聲,但偏偏沒有一絲說話的聲音。
或許是失血,又是煩悶,他還看不清楚,只得心中不住地計算這次的得失。司馬顯還在苦戰(zhàn),尚且顧不上給他遞消息,但他已經(jīng)推算得七七八八,若是不敵……
“若可破城櫓,阻其火箭。我方以箭反攻方軍,在夜色中突襲,或許將有奇效!
七日前定下的計策,沒有疏漏。他不眠不休畫出戰(zhàn)車的圖紙,親自督工營造,以驚人的速度打造出的利器,如他預(yù)料的一般精準地摧毀了方星北的龍樓城櫓。司馬顯帶領(lǐng)精兵趁著夜色直搗地方腹地,但卻依舊陷入了苦戰(zhàn)。
哪怕在別人眼中,他這次的奇襲效果已經(jīng)好得出奇。他們只有三萬兵力,與方星北的十萬精兵已經(jīng)在淮揚相持三月。誰能想到司馬顯還敢主動帶兵正面進攻?但是只要定下這樣計策的人是顧舒,司馬顯就信他,不單信他,還敢親自領(lǐng)兵上陣。
燭光搖曳,在少年臉上拖曳出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才幫助司馬顯走到今天這一步,只要能擊潰方星北,淮河以北就是司馬家的天下,所以這一戰(zhàn)他只能勝,不能敗。但是在這場連命都賭上的戰(zhàn)役最激烈的時候,他想起的反而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淮揚再向南,就是拂衣山莊的地界,那是他長大的地方。入門的時候,他根骨最柔弱,習不得什么高深的武學。師父單獨傳授他易容八卦、奇門遁甲之術(shù),從古卷中搜覓鬼谷子的奇謀。那時天下時局尚穩(wěn),天子坐堂……是一段很難得的好時光。
那時他不叫顧舒,師門四人四人以方位序齒,他得名西遲。當年尚且稚拙時,尤愛捉弄同門。大師兄大師姐年長于他,總是一笑置之。唯有一個小師兄,每每被氣得跳腳。
師父仙逝后,仇家尋上門來。
年輕一輩弟子守了三日三夜才打退敵人,最后整個山莊遍地都是尸首……大師姐半身筋骨皆碎,大師兄亦昏迷。他沿著山莊一直找,在湖邊找到了小師兄南柯,他已力竭,腳下疊起小山一樣的尸首,整個湖面都紅了。
他出山莊,化名顧舒,初衷就是要一個一個找出當初的仇家。助司馬顯奪天下,不過只是順帶。而當此時,他獨坐于醫(yī)帳中,一個一個地回憶那些仇人的面龐,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靜。在別人口中,他是算無遺策的妖人或者重寶,斥責他攪亂天下,然而那都無關(guān)緊要。他只要那些人的性命就可以了。
有人走入了帳中。
那人穿著重鎧,沒有戴頭盔,顧舒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他身形高大,燭火似乎都隨著他的出現(xiàn)而黯淡許多。顧舒在他走近的時候,猛然站起來,退到了帳篷的邊緣。唯一的門在相反的方向,被擋在那個人身后。
“我怎么不知道,我司馬軍已經(jīng)敗了?”顧舒抵著一根柱子,手無寸鐵,他依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傷口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止血的藥粉沒能發(fā)揮作用。他頓了頓,明白過來,“軍醫(yī)是你的人……方星北,你為何總是學不會光明正大!
“沒敗,不過也快了!狈叫潜币砸卉娭鲙浀纳矸葑咴趯α㈥嚑I里,依然閑庭信步,他似乎是在欣賞顧舒此時狼狽的樣子,“淮河以北我要了,你身上的《魯班書》,我找了那么多年,終歸還是我的!
“呵……你過來拿!
方星北笑起來:“你設(shè)了套讓我引我過來,總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吧?”
“總要試試才知道。”顧舒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額頭上的包扎已經(jīng)被他隨手扯掉了,傷口血流不止,“你的暗算,也不過如此。”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見了吧。況且你手臂上的機弩就算能瞄準,又怎么射得穿我的玄鐵鎧甲。”他提著劍向顧舒走過去。顧舒連動也未動,只是靠在那里,眼睛雖然還對著方星北,但也很明顯的越發(fā)失了焦距。
“不怕我在地上動手腳嗎?”
“你沒有!
沉默了一會兒,顧舒開口道,“我們在江淮已經(jīng)僵持幾個月了,你就算殺了我又怎樣?司馬顯知道我的全盤謀劃,你照樣還是會輸!贝藭r,方星北與他已經(jīng)只有一步之遙了。
“你先后在鄔堡和雁江殺了我軍中兩員大將,如今又擊破我的龍樓城櫓,不殺你,我如何向我的部下交代?”
“你說漏了一件事。”
方星北揚了揚眉。
“你在嘉善囤積的的那一批糧草,此時也已經(jīng)被我派人燒了。你的十萬人一旦斷糧,又能堅持幾天呢?”
方星北大步走到帳門口,西邊的嘉善已是火光沖天。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平靜的顧舒,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陣不平靜。
“你現(xiàn)在殺出去,燒了主帳,或許還能讓司馬顯的手下亂上一陣子,你可以趁勢沖回對面。運氣好的話,司馬顯還陷在你的戰(zhàn)陣里,你還有時間殺了他。這樣,依舊是你贏!
“我也可以先殺了你!
“你真以為我這樣沒有防備?”顧舒站了起來,撩開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機括,“我沒有中毒,正好你也沒有戴頭盔,你說你能躲得過我?guī)状芜B射?”
方星北目光終于森然起來了,他冷冷道:“難道你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隨著他的話,帳頂突然裂開,一個人影落到顧舒面前,猱身向前撲去。銀光如雨,擋了機弩的黑影應(yīng)聲倒地,而第二次連射尚未來得及!方星北趁隙而上,劍上冷光一閃,血濺三尺!
——倒下的卻是高大的披甲男子。
他的頭顱已經(jīng)落地,鮮血一直沖破了帳頂?shù)目p隙,怒目圓睜。顧舒走上前,輕輕踢了一腳。他手上的機弩已經(jīng)空了,被他隨手拆下來——本來,那也不是什么能夠連射的神器。可笑方星北一心想奪《魯班書》,為此不惜血洗拂衣山莊,到頭來卻連這種七星帶月弩不能連射都不曉得。
本以為能活的人死了,本以為必死的人卻還都活著。從天而降的那個黑衣人此時提著一把剛剛斬落頭顱的寶劍,目睹顧舒的動作,嫌棄地撇了一下嘴。
“你也不嫌臟。”
“去把人頭丟到陣前,這一仗是我們贏了!
“我可是你師兄,又剛剛幫了你一個大忙,難道不該你去?何況司馬顯贏不贏又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顧舒翹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又靠回了柱子,“還好我這易容不大看得出臉色,不然只怕方星北冒險也要試一試我了!钡厣嫌蟹叫潜钡难灿兴难,中毒是假的,但是他受傷卻是真的。
黑衣人看了看顧舒,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么。顧舒帶著笑看他,“小師兄想和我說什么?是不是想說要幫我這個小忙?”
“當年沒死,遲早也要被你氣死!
小師兄撂下一個布包,提起人頭就飛出了帳,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顧舒打開包袱,里面有止血的藥和干凈的繃帶,還有一支短笛。
“謝謝……”夜風中,有人在低聲說。
讀官渡之戰(zhàn)后作
小修于2018.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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