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葉小未成蔭。雖是初春，近日天氣回暖，正午當(dāng)空的紅日倒也有幾分威力。

　　明倫堂外柳樹下，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正踮著腳往里張望。她嬌小的鼻尖滲出點點汗珠，晶瑩得如同嬌艷花朵上掛著的晨露。只見她一手提著精致的餐盒，另一只手拿絲絹擦拭著汗珠，想是已等了些時日。

　　“先生怎么還沒放課”她心中嘀咕著，白皙的小臉因為日曬染上紅暈，倒更添俏麗。她本不愿來這里，上次被夫子驅(qū)趕的不愉快經(jīng)歷還記憶猶新，奈何寄人籬下的她拗不過舅母的執(zhí)意，只能順從地來給上學(xué)的表哥送飯。

　　“來人啊，來人啊”猛然間課堂內(nèi)傳來夫子的驚呼，向來穩(wěn)重的他竟如斯慌亂讓女孩很是詫異。她不自禁地邁步往里走去，倒也忘了上次被夫子訓(xùn)斥“女子不得進入學(xué)堂”的規(guī)定。

　　隨著她走近，哐啷的打砸聲，不堪的叫罵聲，驚恐的哭喊聲越發(fā)清晰，驚慌失措的學(xué)童不斷向她涌來，差點把她撞倒。盡管心中有些害怕，但好奇心更勝的她還是逆著人流往事發(fā)地走去。

　　很快，她就看到偌大的學(xué)堂一片狼藉，筆墨、卷冊、桌椅都像經(jīng)歷了場大戰(zhàn)一般，支離破碎、陳尸四野。蜷縮在一角的就是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夫子，他的頭發(fā)很凌亂，臉上的橫肉在不停發(fā)抖。
　　在他面前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聲音冷冷的滿是不屑：

　　“那你告訴我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dāng)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這。。。這是因為。。。”不光是聲音，夫子整個身子都在戰(zhàn)栗。向來受人尊敬的他何時受過這種威脅和屈辱。

　　男子冷笑了一聲，憑空辟出一掌。哐當(dāng)一聲，明倫堂的匾額竟應(yīng)聲斷裂在地，摔得粉碎。
　　“什么程朱理學(xué)，人倫綱常，統(tǒng)統(tǒng)都是放狗屁！”

　　噗嗤，女孩笑出聲來。男子這才注意到早已逃空的學(xué)堂外站著一個女孩子。精致小臉上一對水靈的眸子彎彎得好似月牙。男子心頭一軟，竟消去了不少暴怒之氣。

　　“很好笑？”他問，聲音明顯柔和了許多。
　　女孩想點頭，但似乎覺得不太合禮，便又輕輕搖了搖頭，“先生說的話聞所未聞，很是新鮮有趣。只是。。�！�

　　“只是什么？”男子追問道，很是好奇這個小姑娘非但沒逃跑，甚至還敢和他搭話。

　　待對方走近了，女孩才發(fā)現(xiàn)他很年輕。面容俊朗，風(fēng)姿颯爽，活脫脫的英俊少年，絕非市井流氓之輩。她不解這樣的人為何會干打砸學(xué)堂之事，但心中倒也少了許多戒備和警惕。

　　“那我就直說了，如果說的不好，先生莫怪�！迸⑽⑿χＵＱ郏凶狱c頭應(yīng)允，“但說無妨”

　　“齊人與攘雞本是比喻，不必深究。至于圣人是否不忠君，敢問先生何為君�！迸㈩D了頓，看到男子頗感興趣的臉色，便又繼續(xù)道，“小女不才，倒也聽過，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紂謂之一夫，故誅紂非弒君也。昔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周平王弒父奪權(quán)，君已不君，臣何為臣�！�

　　男子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稚嫩的臉龐，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非孔孟、薄周禮的挖苦言論難倒了諸多學(xué)者，此刻卻被一個小姑娘輕松化解。

　　“好，好一個誅紂非弒君。君非君，臣非臣，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拍手叫好，笑得很是開懷，“連小先生都覺得圣人有理，那我這學(xué)堂還真是砸錯了啊”
　　男子由衷欣賞這小姑娘的見識，“小先生”自是對她的尊稱。

　　“非也非也”仿佛是對“小先生”的回應(yīng)，女孩故意搖頭晃腦起來，“先生此舉大快人心~”

　　“哦？這又怎么說？”

　　“誰讓它不讓女子入內(nèi)呢，先生說是不是大快我心”女孩露出貝殼般的牙齒，歡快明朗得不像話。

　　“哈哈，好一個大快我心！”男子仰天大笑，未料及

　　自己自負聰明，知音難覓，倒在此處和一個小姑娘相見恨晚。

　　“官爺，你們快來，那個賊人他。。�！边h遠地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看來是官兵來了。

　　男子看看身邊的小姑娘，竟有些許離別不舍，“這位小先生，你我有緣，不如換個地方再聊�！�

　　“不了”女孩搖搖頭，認真地答道，“娘親說不能跟陌生人亂走�！�

　　男子微微一愣，方才意識到對方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罷了，有緣再見吧。

　　“也是”男子輕輕一跳便上了屋檐，揮了揮手留下一個修長的背影，“青山不改。。�！�

　　“綠水長流”阿蘅笑著睜開了眼睛，不知為何今日竟夢見兒時往事。她揉了揉眼，面前桃花飛舞，一襲青衣在花雨中拳掌翻飛，掌影花瓣共舞，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秀遍g，阿蘅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身影，那人一步步緩緩走來，伸手拂去了阿蘅頭發(fā)上的花瓣。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彼麥厝岬貑枴�
　　“沒什么。”阿蘅微微一笑，“我想起了娘親經(jīng)常對我說的話來了”
　　“哦，什么？”
　　“她說，不能跟陌生人亂走�！卑⑥亢聪�?qū)Ψ�，觀察著那好看英氣的眉宇因疑惑而微微皺起，隨后似是明白一番慢慢舒展，旋即柔情愛戀一點點地漫了上來。

　　緣來，是你。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閑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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