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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羅布泊洼地的第一天夜里,開始下雨。
渾濁的水從駱駝凹陷的眼角邊滑落。老白干放開了駱駝,回來將煙桿在石頭上磕了磕,叼在胡子拉碴的嘴上,模糊不清地說:“駱駝眼睫毛那么長,眼睛還進沙子咧。”
我從兜里掏出懷表看了看,晚上九點一刻,也不知道那幫英國來的洋人,現(xiàn)在動手沒有,這么大的雨,怕是搬上車也開不出去。
如此我便心中稍安,挪了個不漏水的地方,倚著石壁躺了下來:“你怎么知道駱駝是在哭?”
老白干悶了老大一口酒嘆息:“羅布泊的雨,都是上蒼落的淚,你說稀罕不稀罕!”
外面“吱呀”一聲響,老白干立馬站了起來出了石屋。
半晌沒聽見老白干說話,我起身出去,就看到老白干沖著遠處一棵倒塌的胡楊跪下行了個大禮。
“早死了,挺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
胡楊千年不死,千年不朽,卻在這場大雨里轟然倒塌。
老白干摸了把臉上的雨水:“睡去吧,我守著。明兒一早咱們搶他們前頭,讓那幫洋鬼子玩蛋去!
老白干是我的新伙計,他聽說我要去尋樓蘭的遺址,硬要跟來。我是個讀書人,在同濟學堂的歷史系里,也是最弱雞的那個。當時我看著老白干掏槍上膛動作行云流水,就答應了他。
那幫英國人跟我們打的第一個照面是在三天前,這是一幫盜竊樓蘭文物的慣匪。按老白干的話說,他看到過他們好幾次,只是跟不上他們的車,挨刀子的,還被打死了一頭駱駝。
黑暗籠罩了我好久,我干啞著嗓子喊:“老白干?”
有人嬉笑罵道:“看起來弱得跟雞一樣,怎么一醒來就想喝酒?”
應該是一群人,我聽到他們說話歡笑的聲音,胡笳悠揚婉轉(zhuǎn),甚至聽到靈動的舞步踏著節(jié)拍。
我想睜開眼睛看著他們,眼前卻依舊是一片黑暗,只隱隱有些火光。
有人按住我的胳膊,有人對我說,“你眼睛被烈日灼傷,怕是還要些天才能好起來!蔽译m看不見說話的人,卻感覺這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讓人想起錦繡的長安。
過后我才知道,這是一只前往樓蘭和親的隊伍。和親的是大漢的昌邑公主,也是她好心,收留了昏迷在路上的我。
我接過一位大漢遞給我的烈酒,酒雖嗆口,卻不醉人。這是一個維吾爾族的漢子,他用帶著口音的漢話對我說,他將世世代代守護著這片土地。
不知為何,他讓我想起老白干。
一陣風沙吹來,駝鈴亂響。大漢猛地抄起我,大聲喊:“有沙匪!”
我愣在當場,聽到遠處響起的馬蹄聲,來不及了。
眾人將我和公主護在中間撤退,我聽到兵刃相見的錚錚之音。
感覺有一雙手拽我衣角,我握住了那雙手,將她護在身后。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漸漸聽不見聲響,只余風沙彌耳。
“我走不動了!蹦莻很好聽的女音又一次響起。
我伏下了背,將她背了起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給我指著路,我摸著黑往前走,心里卻覺亮堂起來,每一腳踩在沙漠上,都覺得踏實。
眼前微微有亮光的時候,她在我的手腕上纏了一條繩線,牽引著我跟著她往前走。
她說她是昌邑公主,她的使命是去樓蘭,為樓蘭鑿河修渠,興修水利。她將身上的嫁衣撕下來,扎在路過的胡楊樹上,她說一定會有人看到。
路過一片綠洲的時候,她引著我去湖泊邊上,用雙手將湖水澆在我的眼睛上面。
她的發(fā)絲吹拂在我的臉上,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她在皎皎月光下的容顏。
她問我可看得清她。我愣愣地搖了搖頭。
我是個騎駱駝的讀書人,現(xiàn)在我還是個瞎子。所以我有了點私心,希望她所走的方向,不是樓蘭該有多好。但我又厭棄了我的私心,因為她要去找她的樓蘭。而我的樓蘭,我已然找到。我知道她就在我的身邊。
第二天夜里,沙匪先樓蘭王一步找到我們。樓蘭王帶著軍隊,將沙匪圍在了一處沙崖之上。
樓蘭王說,這是他將要迎娶的新娘,如果沙匪放了公主,他愿意放他們一馬。
我感覺到刀抵在脖子上的冰冷,卻聽到她笑出了聲,她的王終于親自來迎接她。
我一把推開挾制著公主的沙匪,使出我平生最大的力氣,抱著他一起跌下了懸崖。
在我墜落的時候,我恍然想起,漢史上那個為樓蘭開辟了庫魯克河的公主。
我終于拖著殘腿到了樓蘭的時候,看到她和樓蘭王并肩站在樓蘭的城墻上面,她依舊挽著那只銀簪。她的身后是一輪耀眼的太陽,城墻下是她千千萬萬的子民。
她仿佛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沒有。就像我是,這樓蘭數(shù)不盡的黃沙和塵埃。
……
老白干推了我一把,喊我起來。
大雨已停。我和老白干騎著駱駝,趕往樓蘭的遺址。
我沒有找到傳言里的樓蘭女尸,卻還是被一群洋人圍堵在了里面。
老白干吐了一口鮮血,我將他安放在那尊空棺旁邊,一把抄起他的獵槍。
巨大的后坐力迸濺起泥沙和血水,我的視線再一次模糊起來,仿佛看到那一根牽著我的紅線。
雖然我是一個真正連雞也沒殺過的弱雞讀書人,但是我不能退。
因為我的樓蘭,它就在這里。
她就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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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說出我是你的塵埃,但你卻是我的樓蘭!@個短篇寫給《我的樓蘭》這首歌。
大抵就是,我是你的塵埃,你是我的樓蘭,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