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有一壺上好海棠春，不知是否，賞個薄面？”

　　彼時大雪。我覓了個地方，擺一副紋秤，與人賭棋。輸贏十個銅板的錢，我有時輸，有時贏。這局與我下棋的人有些驕氣，我不喜歡，便贏了他。他果然惱了，不給錢就撒手而去。

　　一時風(fēng)雪起，乍驚梅花面。

　　“哐當(dāng)”一聲，兩個銅板落入我身邊的陶罐。當(dāng)時的赫連奚，笑盈盈站在我面前，如是說。很久以后，我再與他喝酒，總能想起初見他時，他的聲音，就像銅板敲著陶罐叮咚響。

　　我說，在下謝策之，候公子多時。

　　抱著一壇海棠春的赫連奚，紅纓束發(fā)，在大雪紛揚(yáng)里，似三月紅海棠映入水光瀲滟。赫連奚，大燕赫連王府流落在外初歸王府的小侯爺。我便隨他入了王府，踏進(jìn)了大燕王朝的權(quán)利中樞。

　　高墻綠瓦紅梅探，大抵是雪寒酒燙，我如荒外野犬，趨暖避寒。

　　我擺了一局棋，只等有人來入局。

　　大多數(shù)的冬日，都是雪落雪晴，總是與赫連奚喝酒。我邀他下棋，他說他偏不與我下，人稱他堪比國手，其實棋藝太爛，只與跟自己一樣水平的人下棋，便總也不輸。

　　我笑，總是立與不敗之地，焉不是國手。

　　他哈哈大笑，一飲而盡。醉意熏濃時，他倚著紅漆欄桿就要睡著，他說，下棋的人大多工于心計，城府甚深，策之卻如此可愛。

　　三月海棠花開的時候，他只著了件中衣，在海棠樹下烤一只鴿子。只有我知道，赫連奚的大局已定。他從來不給我看一只鴿子捎來的信件，可是我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么。赫連奚沖我笑得不懷好意，說，策之莫心疼，小爺烤的鴿子可好吃了。

　　海棠花開到荼靡的時候，我將那白玉紋秤打碎，將那兩罐棋子倒入湖中，可是我竟然，有些舍不得赫連奚。赫連奚，你于我慷慨如此，我要如何償還。

　　朝廷言臣上書，赫連王滅陳平亂，功在社稷。皇帝下旨，招赫連世子為婿入京，封赫連二子為將軍，鎮(zhèn)守邊關(guān)。實則世子為質(zhì)，二子為卒。

　　赫連奚走的那天，與我在十里長亭外的馬車上喝酒，我將遠(yuǎn)行，與他訣別，他先送我離開。赫連奚大醉。我將兩枚銅板放在他手里，跳下馬車，看著馬車朝著天邊行遠(yuǎn)。

　　無人知赫連奚是我假扮，率兵出京的這天，皇帝以赫連王叛逆為由，下令誅殺。安平年斬殺伐將，古來如此。我穿著赫連奚的鎧甲，策馬在獵獵旗風(fēng)里。雁門關(guān)外，手下皆叛。事先駐扎在雁門關(guān)外恭候赫連奚的赫連舊部，全部被包圍。

　　赫連奚想要利用朝廷破赫連王府，再以赫連王府二子名義率赫連王舊部，以皇帝不仁為由造反。他雖然不太會下棋，卻也操縱人心至此。這局太險，孤注一擲，贏則江山如畫，輸則萬劫不復(fù)。卻原來，我知他有家仇，他也知我有國恨。

　　我忽然很想，再喝一回海棠春，再聽赫連奚說一聲，不知是否，賞個薄面。

　　當(dāng)年鐵騎踏破陳國的大燕赫連王府一朝破滅，而世上再無陳，也再無陳國第一國手，自號策之的謝煙澄。

　　赫連奚，不知是你入了我的局，還是我入了你的局。

　　可是我知，我在我的局里死，卻要你在我的局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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