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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叛出南越的那些時日里,魔音不知怎的,時常心緒不寧。
初時,她以為是自身神體與魔界幽冥之氣相斥的原因,便不敢大意,每逢郁氣發(fā)作,都會抱著伏羲琴彈上幾曲,以期靜心凝神。雖說稍后便可紓解,但也只是解燃眉之急罷了。
她也知道,若想在這種不屬于自己的地方過得自在,幾乎是不可能的。不說那魔界之主時幽冥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幾分真假,就說那仙樂榮狄隱隱現(xiàn)出的藕斷絲連的勢頭,便夠她受的。
——到底是對榮狄和南越付出了太多心思,以至于到了此刻,她仍會覺得有些意難平。
榮狄癡慕仙樂已久她是知道的,可她也同樣陪伴他二十年!這二十年來她為他打理南越大小事務(wù),對他噓寒問暖,對他癡心不改……
她對他的好天地可鑒,就連他素來不茍言笑的弟弟衛(wèi)遼都為之動容。大家都勸他接受她,她也以為他心里是有幾分她的位置的,可到頭來,她感動了自己,感動了旁人,卻始終撬不動他的心防,甚至連那個與仙樂有著一般容顏的丁瑤都比不過……
憑什么!
仙樂倒也罷了,好歹是她的師姐,氣度修為容貌皆是上乘,榮狄迷戀她也算情理之中,可那個一無是處的丁瑤,她怎么有資格!
魔音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嫉妒了。畢竟,論身份,她先是女媧二弟子,后又為南越國大祭司,無論哪一個都是無比尊貴的存在;論樣貌氣度,她也遠(yuǎn)超丁瑤,哪怕比起師姐仙樂也毫不遜色——如此想來,不論哪樣她都該勝券在握,可為什么,榮狄的目光總是放在仙樂身上,放在與前者容貌肖似的丁瑤身上,卻從不正眼看她,哪怕一眼?
難道她就那么不值得他喜歡,又或者他只是個貪慕表象之人,只要長著仙樂的容貌,便能在他心里獲取一席之地?
魔音總是想不通這些,久而久之,修為竟隱隱有了些倒退的趨勢。如此一來,倒像是雪上加霜了,遑論身旁還有時幽冥虎視眈眈,她的心中便愈發(fā)慌亂。
她知曉自己入了魔障,便與過往的一切背道而馳。既已不再擁有浩然正氣,那么現(xiàn)下無論南越國還是女媧神殿,都再無她立足之地,她只能呆在這烏煙瘴氣的魔界,做著人族的叛徒,和那些魔族眼中的異類。
而在這里,實力才是最大的倚仗,如今她心性已然不穩(wěn),又如何將修為提升?若到走投無路時,她又該如何了斷?
這可真是道難解之題。
魔音恍惚中抬頭,似乎看見過往一切在她面前重現(xiàn),所有人都在說她是錯的,他們都希望她去死,以贖清那些罪過。
……只余一人,白衣翩躚,目光冷柔,分明那樣高傲的一個人,看向她的目光卻漾著包容瀲滟的波光。
那人同她道:“師妹,回頭罷!
“錚”地一聲,琴音戛然而止。魔音從虛幻中走出,手卻直撫在琴弦上一動不動,目光晦澀。
片刻后,她猶疑著,將手按在胸口處,那里咚咚作響,似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
再次見到仙樂純屬偶然。
彼時她正以攝魂琴音探究時幽冥之心,誰料他內(nèi)心堅定,不過片刻便將之破除。二人爭執(zhí)之際,一白衣人破門而入,正是仙樂。
魔音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境下再見到她。想了想,雖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
她知道,數(shù)年前因一時心軟,沒能將時幽冥這個心頭大患除掉,導(dǎo)致對方禍害了自己一直護(hù)佑著的南越子民和半妖問天,甚至間接導(dǎo)致了自己的滅亡,一直是仙樂難以釋懷之憾。如今既然重歸人世,于情于理,她都該來做個了斷。
她確實該來,可不該以這副姿態(tài)。看著眼前故作凌厲卻難掩病容的女子,魔音搶先一步,在時幽冥出口前出言諷道:“你怎么來了,難道是活夠了,來這兒找不痛快?”
這話絲毫沒有顧及昔日同門之誼,本以為以仙樂的傲然,不說拂袖而去,至少也會惱怒,可眼前人卻面容悲憫,緩緩道出一個她不愿承認(rèn)的事實:“魔音,你已經(jīng)淪為魔道了!
魔音心中難堪,咬咬牙,反駁的聲音都比尋常高了幾度:“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出乎意料的,仙樂沒有再與她計較。她的表情,依然像千年前同在師父座下修行時那樣,像二十年前自己的手扼在她頸間那樣,包容且無奈。
魔音這時突然有些暗恨起她的不計較,趁仙樂正與時幽冥交涉之際,蘊著靈力的手指撫上伏羲琴,便要出招。
并非想象中的置之死地,她只是想以此逼她離開而已。數(shù)千年的同門之誼實非作偽,她并不愿看到那個半死不活的人,死在全盛時期的魔界之王手里。這樣,勝之不武。
比仙樂更快發(fā)覺她動作的,是時幽冥。在那道靈力射向仙樂之時,那個黑袍廣袖的男人面容微變,一拂袖,那道虛張聲勢的靈力便消散殆盡。
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的怒火,魔音猝不及防,被他一袖揮到地上,吐出一口血。表面上一副偷襲不成的惱恨模樣,實則心里急得要命。
只差一步……
仙樂大抵是看出了什么,望過來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與不容忽視的灼灼暖意。魔音看見她三言兩語引得時幽冥動怒,緊接著一仙一魔相繼飛向門外,纏斗了起來。
魔音心頭直跳,總覺得今日恐怕難能善終,看向門外的目光終于變成不再掩飾的擔(dān)憂。她擦去唇上血跡,勉力抱著琴爬了起來,走到門邊暗中觀察二人動靜。
仙樂重傷在身,不比昔年全盛之時,即使與丁瑤合體,也終難抵時幽冥之勢,傾盡全力也只能同他打個平手。眼見二人難分上下,魔音趁此時機(jī)走近,撥動琴弦向二人之中的黑霧發(fā)去。
雖然她時常會想,若是仙樂沒有醒過來,她大概也不會淪落到現(xiàn)今這副田地,即便榮狄依然心不在她,可她還擁有子民愛戴和無邊權(quán)勢,怎么看都會比現(xiàn)在要好得多。
可不知為何,明明恨透了那個女人,她卻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對方赴死。她知仙樂身體大不如前,時刻為她揪心著,所以當(dāng)看到對方聽了時幽冥鬼話,竟硬生生將能增強(qiáng)對戰(zhàn)實力的丁瑤震出體外時,她終于按捺不住,動手向時幽冥攻去。
仙樂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時幽冥這個惡貫滿盈的惡/魔手中,哪怕同歸于盡也不行。
*
時幽冥原以為,以魔音那個蠢女人對仙樂的妒性與恨意,肯定是想她死在這場對決中的?僧(dāng)看到魔音向自己攻來的招式,他嘴角的冷笑終于變成了不可置信。
硬生生捱下那一招,他大怒,心中滿是對這對師姐妹的恨意。一個拒絕他,一個背叛他,好啊,好!既然你們都恨我,那就跟我一起,同歸于盡吧!
時幽冥的狂怒是魔音不曾料到的,眼看他與仙樂背靠背散發(fā)出黑氣,漸漸蔓延到她這邊,她竟無法動彈。
那一刻,她突然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顧了。
可現(xiàn)實往往不遂人愿。當(dāng)看到仙樂拼盡最后一絲靈力將她自黑霧中震出去,而她自己卻香消玉殞,染滿鮮血的身體飄在半空,同那時幽冥一道,化作點點碎光消失在天地之間時,魔音一瞬間,仿佛聽到了身體里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她反應(yīng)過來,才恍然發(fā)覺,是她的心。
是,她是恨仙樂。恨她比自己更得師父青眼,恨她比自己更優(yōu)秀,恨她擁有所有人的尊重和愛慕,恨不得她根本沒活過來。
可當(dāng)看到這一幕演變成真時,她卻全然沒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滿懷的痛苦……與絕望。
一葉障目,過往她只知自己恨她,卻全然沒想過,她們同為女媧座下弟子,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沒想過,是誰在她想要伏羲琴時拱手相讓,是誰自始至終對她包容諒解,是誰一直以來與她互相扶持……
她真的愛榮狄嗎?或許是有些喜歡的,可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愛,更像是一種偏執(zhí)的占有欲。那人身上,有著對仙樂的無法撼動的癡情與仰慕,那種情意,是她從不曾體會過的,更是仙樂比她多擁有的,所以她不甘,即便與對方斗得兩敗俱傷,即便勾結(jié)魔族,也要把他搶過來……
現(xiàn)在她如愿了,仙樂終于死了,死在她眼前。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么?她以前,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魔音淚眼朦朧,腦中依然回響著方才仙樂的未竟之言。
“好好愛自己……”
師姐,沒有了你,還有誰會愛我呢?
連我自己都不會。
*
怔仲間,突然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哭,魔音抬頭,看見榮狄王憤然走到自己身邊,一字一頓,語帶鏗鏘:“魔音,是你害了她……我用全天下最惡毒的語言來形容你都不為過,你讓我再次失去了仙樂,你讓我再次失去了她!”
“你是世上最歹毒的人,為達(dá)目的喪心病狂!我不會原諒你,永遠(yuǎn)都不會!
“從今天起,我與你不共戴天——”
字字誅心。
若是從前的魔音,聽到這些定會痛不欲生,可現(xiàn)在的她,不會了。
看著榮狄自絕經(jīng)脈倒在自己身前,魔音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冷漠至極。眾人只見她一步步走到榮狄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撫了撫他的臉,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溫存與迷惘。
她笑了笑,面上卻一片冷寂之色:“是啊,我是錯了,可難道做錯的就我一人嗎?”
還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下一瞬,只見一道流光閃過,二人身影消失,只有一灘未干的鮮血,見證著方才兩個癡心人的慘象。
*
后來的事便順理成章了起來。
魔音攜著榮狄的尸身回了南越國,以一人之力,抗已反的新王衛(wèi)遼及他手下諸多兵將。鑒于她積威已久,朝中還是有很多元老站在她這邊的,加上自身實力,不出半日,南越朝堂便又改頭換面,重新?lián)砹ⅰ唬訕s狄陛下回朝。
封鎖了榮狄已死的消息,魔音把控朝堂,如往昔般處理政事,卻又在無人之際,暗中使用禁術(shù)將榮狄救活,并使用攝魂琴音控制了他的心智,使之忘卻仙樂,成為一個只知處理國事的傀儡。
就這樣過了一月,待到胡姬率魔軍大舉進(jìn)攻,她以大祭司之威壓,處斬了幾個擾亂軍心的廢物,而后親自坐鎮(zhèn)國都,將南越國守得固若金湯。
待到大戰(zhàn)終了,整個國都只有小半傷亡,傷者少,亡者更是寥寥無幾。而她自己,卻以保護(hù)君王之名義,受了衛(wèi)遼的發(fā)狠一刀,香消玉殞。
無恨一身輕,魔音回歸神位,看著那個承載了她半生愛恨的女子,對她露出一個許久未見的笑,溫柔道:“師妹,你回來了!
滿腔愛意充盈心口,她也同樣付之一笑,道:“師姐,師妹回來了……”
愛你的師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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