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在一陣顛簸中,謝且衣慢慢睜開眼睛。
視野里陌生的景象讓她有片刻的遲疑,這里并不是她的閨房。
她推開蓋在身上的被褥坐起身,但隨即便感到天旋地轉得厲害,顯然迷藥的藥效還未散盡。
“怎么回事?”她皺眉道,只能暫時躺下,用手指按住太陽穴。
實際上,她正身處一輛踏著月色疾行的馬車中。
“大師姐,你醒了?”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正在駕車的少年既懼怕她蘇醒又擔心藥量太重,一路惶恐懊悔。此時聽到車內(nèi)有了動靜,也顧不得了,趕緊勒住韁繩。
他匆忙的將馬車停到路邊,撩開車簾,點燃兩旁的燭火,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到謝且衣身邊。
“大師姐,喝點水吧?”他遞來水葫蘆,怯弱的說。
謝且衣瞟了他一眼,大概猜到了來龍去脈。原本以為天衣無縫,果然還是高估了自己。
“安云奇,想不到你竟恨我到如此地步!彼恼Z氣異常冷淡,和平常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少年被這個突然的轉變嚇到,拼命的搖頭否認,“沒有,大師姐,我沒有恨過你……”
“是我弄瞎了你的左眼,要砍要殺悉聽尊便,何必虛情假意!彼荒樐,說到最后干脆閉目養(yǎng)神。
安云奇下意識的往自己的左眼摸去,那已經(jīng)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本是一堆小孩子除夕夜東追西跑圖個熱鬧,他天生遲鈍反應又慢,自己躲避不及才被師姐點燃的鞭炮炸傷了眼。
那時只記得痛,血流不止,大家都驚慌失措。后來師父要處罰大師姐,卻見她抽出匕首就往眼睛上戳,說一眼還一眼。
雖然被及時阻止,卻也導致師父大怒,把她關進碧水寒潭整整兩年。那碧水寒潭一向為本派弟子思過的地方,白天極熱,夜晚極冷,普通人能呆上半個月已是極限。
他也曾被罰去寒潭思過,只短短一晝一夜就讓他嘗到生死兩重天的滋味,可想而知,兩年的時間是多么漫長的煎熬。更何況那時,大師姐也只不過個十二歲大的女孩子。
其實比起失去眼睛的痛苦,他更多的是感到后悔與自責。正是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連累了大師姐,致使她從碧水寒潭出來之后性情大變,并最終與三師姐反目。
“大師姐,你先喝點水……”他哀求道。
謝且衣沒有回應,她僵硬的躺著。盡管剛從昏睡醒來,她卻突然有種難以排解的疲倦,甚至沒有力氣去移動一根手指頭。
安云奇也不敢做聲,只默默的為她重新蓋上被子,掂好被角。晚風刺骨,即使在寒潭里她早已磨練出冰寒不侵的體質(zhì),他仍舊怕她著涼。
窗外月光皎潔。
謝且衣失神的望著。不管人世間如何變故,月色都美麗如昔。這究竟是上天的憐憫還是嘲弄?
她想起那個比任何人都喜歡賞月的男子。就算為了陪伴她,故意犯錯被罰去思過,也只會對她支吾著“可以看到更漂亮的月亮”這種小孩子都懶得戳穿的借口。
因為碧水寒潭里是看不見月亮的,那里的夜晚比最濃的墨汁還要漆黑。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像妖魔在心底爬過。
然而那一夜,在無休無止的黑暗中,當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說起那個可笑的借口,她竟仿佛看到他的臉紅了。
后來有許多事情,她都忘了。奇怪的是,她卻一直記得這一夜。在冰窟般寒冷又潮濕的潭底,他們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只能相擁取暖。從一數(shù)到一萬,再從一萬數(shù)回一,她祈盼著天亮,又暗自希望天永遠不要亮。
謝且衣閉上眼,阻止自己沉溺在回憶中。她從來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也從來不允許自己淪為需要別人相助的弱者。她更加擅長于掌控。
為了驅(qū)散殘余的藥力,她開始運功調(diào)息,沒多久腦中的迷霧就逐漸散開了。
“我只問你一遍,是不是景華讓你劫持我?”她突然開口道,少了先前的敵意,多了幾分從容。
安云奇見她不理睬,本已打算離開,現(xiàn)在猛然聽她問起,又是他最害怕的問題,頓時呼吸一窒。
“二、二師兄……不、不是……”
好痛!慌亂中咬到了舌尖。他趕緊捂住嘴,隨即嘗到絲絲血腥。
將對方的無措看在眼里,這小師弟雖然天性善良,卻也太過軟弱。如果沒有其他人在背后指示,他絕不敢違抗師命。
方才冷靜下來,將前因后果想了一通,謝且衣本已料到了答案?梢坏┑玫阶C實,她仍就感到身體某部分的鈍痛。原來不是高估了自己,而是低估了那個人。
謝且衣掙扎著坐起身,被褥滑落,露出她一身刺眼的鮮紅色嫁衣。
安云奇剛想去扶,卻聽她悠然道:“別碰我!保瓷湫缘氖栈厥。
他早已做好被打被罵的準備,甚至是被殺,對方是大師姐的話絕對有此可能。但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漫不經(jīng)心的,和平常并無區(qū)別,甚至連嘴角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然而這反倒讓他愈加恐懼。因為當年在練武場,她正是這樣笑容滿面的折斷了四師兄的雙腿。
謝且衣發(fā)現(xiàn)自己還穿著喜服,也是一愣,癡癡的看了半晌,才長嘆一口氣,“今天本是我的大喜之日!
難得柔弱的一句話,毫無半分她慣有的氣勢,少年卻聽得差點落淚。
“是誰頂替我的位置?”謝且衣問道。
萬宗派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門派,今次大婚,眾人皆知,賓客如云。因此即便新娘失蹤,婚禮也絕對會繼續(xù)進行。
“是三師姐……”
先前安云奇一直反復說服自己。二師兄和三師姐本是兩情相悅,可是師父堅持要將大師姐許配給二師兄,命令難違,除了用這招偷梁換柱實在別無它法。到時木已成舟,相信師父也無法再拆散這段姻緣。
但同時,他懼怕去想象在大婚之日被未婚夫拋棄的少女會有如何悲慘的下場。
“難怪她昨日對我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他們早有安排!敝x且衣恍然道。
“二師兄和三師姐是真心相愛,大師姐你……”因為自己拼命保護的幸福是以傷害這個人為前提,安云奇勸解的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謝且衣自嘲道:“凡是女人都會為之傾心的二師弟和凡是男人都會為之心動的三師妹,無論誰看都是天生一對。新郎只有一個,新娘卻有兩個,所以多余的那個必須消失!
安云奇滿臉愧疚道,“明天奇早我就送大師姐回萬宗山,求師父為大師姐另尋一個好夫君……”
“回去?”謝且衣冷笑道:“為何要回去?難道你嫌我變成全天下人的笑柄還不夠,還要讓我親眼證實他們的恩愛?”
“不是……”安云奇還想辯解,卻被謝且衣不耐煩的打斷。
“我累了,其它話明早再說!
謝且衣說完就合衣躺下,側身背對他。
安云奇不敢多嘴,默默的吹滅蠟燭,正要退出去,又聽到謝且衣問道:“景華還有什么話要你轉達?”
安云奇低頭不語,他不忍心告訴她,當二師兄說出那句“帶她走”時仿佛甩掉包袱般的表情。
“他、他說……對不起大師姐……”少年吞吞吐吐的說,他決定撒一個謊。
“他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敝x且衣挑眉道:“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就等于是背叛師門?”
無宗派向來門規(guī)森嚴,師命如山,違抗者一律被視為大逆不道。
安云奇早已做好被逐出師門的準備,他泫然欲泣道:“我愧對師父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
“去外面哭!敝x且衣冷淡道。
安云奇知道大師姐素來厭惡別人軟弱,只好忍住悲傷,匆匆的出了馬車。
謝且衣在黑暗中木然的睜大眼睛。
半個月前,師父曾似笑非笑的對她說:“你不是要機會么?我給你機會,也給景華機會。只要他最終選擇和你一起,前仇舊恨大可一筆勾銷。你帶他下山,離開萬宗派,我絕不阻攔!
她還記得這個即使年過不惑,也依然風姿卓絕的男人用略帶幸災樂禍的口吻說,“且衣,直到現(xiàn)在,你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為師不妨給你一個忠告,你以為你是在救他,可是他又真的懂得你的苦心么?只怕到時還被他反咬一口罷了。”
謝且衣絕望的掐滅心里最后一絲不甘,師父,你贏了。
殷景華,那個原本應該在這晚成為她夫君的男人,卻逼著她,只能將他遺忘。
馬車外,安云奇怯生生的聲音傳進來,“大師姐,你別恨二師兄……”
謝且衣聽了自嘲般的笑起來,笑聲卡在喉嚨里,異常難聽。
“沒有了愛,何來恨!
“大師姐……”
謝且衣不再說話,側身平躺,沉重的困倦感再次襲來,她放任自己陷入昏睡中。
安云奇靠在路邊的大樹上,難過的拉扯著衣角。他并不太理解大師姐的話,但他想,他懂得那種痛苦。就像無論他對三師姐如何朝思暮想,也永遠不能宣之于口。
再過一個月,他即將滿十五歲,但到那時,不會再和往年一樣,有三師姐溫暖的笑臉迎接他了。
一陣冷風刮過,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眼淚便跟著流下來。
青年出神的仰望著星空,月盤盈盈如玉,月華如水。
“二師兄,夜深了,小心著涼。”年輕的新婚妻子走到他身后,溫柔的為他披上外衣。
“師兄是在擔心大師姐么?”她環(huán)住丈夫的腰,“天奇天亮就會帶大師姐回來,若溪會與師兄同去請罪,任憑責罰!
“師妹,且衣她不會回來了!鼻嗄甑。
她一陣酸楚,即使結為夫妻,他也不曾喚過她一聲“若溪”,可是他和大師姐從小到大,卻從來都以名字相稱。
“無論大師姐有多少怨恨,若溪也愿意與師兄一道承擔……”
青年突然無聲的笑起來,原本蒼白的臉竟像變得透明了一般。
“恨么?那是我唯一不敢奢求的東西!
她緊緊的抱住他,害怕他會就此消失無蹤。就算不叫她的名字也無所謂,只要此生能與這個男人在一起,便無怨無悔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