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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望向你
1
晚飯過后,喬喬站在窗邊,離晚自習(xí)開始還有五分鐘,同學(xué)們從校門口匆匆涌入。
天色漸暗,喬喬瞇起眼睛,生怕錯過陸森。
穿著白色羽絨服的身影一閃出現(xiàn),陸森左晃右晃的走來,不時對著小跑而過同學(xué)咧嘴打著招呼。校園里人影匆忙,只有陸森的步子不慌不忙分外悠閑,羽絨服帽子上的毛毛隨著他的步伐晃著。
同桌在身后喊她:“喬喬!干嘛呢?要上課了!”
她回頭答道:“來了!”最后迅速而短暫的向窗外瞥了一眼,陸森恰好走進(jìn)教學(xué)樓。
鈴聲響起,喬喬淺笑:“你今天沒有遲到呢!
日光燈晃在慘白的紙上,教室里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看自習(xí)的老師昏昏欲睡,有人打開了一罐咖啡,甜苦味兒飄到喬喬這里,她吸了吸鼻子,借著味道醒神。
她在化學(xué)方程式下面畫了一道橫線又打了一個圈圈,反復(fù)讀了幾遍題目,沒什么思路,深吸了口氣,轉(zhuǎn)動脖子,頸椎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一眼望去各色粉筆畫成花花的一片,喬喬閉上酸疼的眼睛,腦海中驀地浮現(xiàn)出陸森的臉,他晃著步子朝她走來,帽子上的絨毛帶著淺色明亮的光。
第一次見到陸森時,他正在走廊里罰站,雙腳不規(guī)矩的錯開,背抵著墻,低著頭一副漫不經(jīng)心樣子,早上陽光穿過走廊,少年的臉頰燦若驕陽。
晨起大雪,交通癱瘓,街上的車寸步難行,喬喬一路堵到學(xué)校,遲到了十分鐘。
她一路狂奔,狼狽的跑到教室門口,一個踉蹌書包里的東西一股腦的摔到地上,弄出了好大的聲響,陸森循著聲音望過來,微皺的眉頭漸漸舒緩,抿著嘴偷偷的笑,就像只狡黠的小狐貍,眼睛彎彎的瞇著,右臉頰上的酒窩盛滿了璀璨的陽光。
喬喬抬起頭,看著那藏著揶揄的笑容,一路以來狼狽的心情卻一下子明朗起來。
班主任瞪著眼:“遲到了還弄的驚天動地的,在走廊站著,早讀結(jié)束前不許進(jìn)來!”喬喬委屈的癟癟嘴,陸森終于忍不住笑出聲。耳邊是朗朗的讀書聲,空氣有明亮生動的色澤,軟糯的包裹著他們,像是香甜溫潤的糖漿。
從那以后,喬喬開始注意這個隔壁班的男生,不論走在哪里,不論是怎樣擁擠的人群,即使相隔很遠(yuǎn)她也總能一下子看到陸森,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他,又面無表情的和他擦身而過。
2
高二那一年,年級大搬遷,她們班要搬到一號教學(xué)樓,而陸森他們班則要搬到相隔一整個操場的三號教學(xué)樓去。
搬東西那天,整個操場上都是桌椅書籍的拖拉聲,尖銳刺耳。喬喬拉著一大箱書,慢吞吞的往前走,低著腦袋,像只喪氣的蝸牛。
她氣鼓鼓的,想著以后再不能小心翼翼的制造各種“偶遇”了,三號教學(xué)樓那么遠(yuǎn),課間十分鐘根本不夠跑個來回。
太陽明晃晃的懸在頭頂,烤得人發(fā)焦,喬喬的衣襟漸漸被汗水打透,濕溻溻的黏在背上,難受極了。她加快腳步,手臂繃緊,用力的向前拖拽書箱。
書怎么這么多啊,怎么這么沉啊,路怎么這么遠(yuǎn)啊,以后見不到陸森了可怎么辦啊......她一遍遍的腹誹,心里的委屈越積越重,撩起的憤怒快要沖破頭頂,于是越走越急,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四仰八叉的癱倒在地上,腿摔破了皮,書也洋洋灑灑的揚了一地。
太陽緊逼著腦袋,晃得人發(fā)暈,她癱坐在地上,心里生氣又委屈,眼眶一熱竟然哭了出來。
眼淚一顆顆的掉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又很快蒸發(fā)消失不見。喬喬耷拉著腦袋,身體因為哭泣一抖一抖,樣子又滑稽又讓人心疼。
陽光突然陷落一塊,投下的陰影籠在她的頭頂,她抬起臉,陸森的頭正好擋住了太陽,他的腦袋隨著問話輕微晃動,恍恍惚惚的漏出閃爍的光。
“你怎么了?”男孩子的聲音帶著騰騰的熱氣,神情疑惑。
喬喬愣住,懷疑是自己中暑出現(xiàn)了幻覺。
陸森見她不答,只好蹲下身,把臉湊近直視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怎么了?”
陽光沒了遮擋,全然瀉下,盡數(shù)落進(jìn)喬喬的雙眼,晃得她瞬間清醒了。
“我......”她不知如何作答。
陸森低頭看了看散落的書本,目光繞回她的臉上:“提不動了?”
“......”
陸森雙手托著她的手肘,把她扶起:“還能走吧?”
喬喬愣愣的點了點頭,陸森看她那懵懵的樣子,一時覺得好笑,嘴角揚了起來,他附身撿起地上的書本,提起書箱,揚了揚下巴:“走吧。”
喬喬跟在陸森的身后,靜靜的看著他的背影,陸森沒回頭,但始終有一句沒一句和她搭話:“你怎么也不找個人幫你搬下?”
“嗯......我忘了......”她當(dāng)時只顧擔(dān)心著以后見不到陸森了,整個人氣哄哄的,哪里還想的起來這些。
陸森輕笑了下,又問:“你哪班的?”
“十四!眴虇梯p聲回答。
“隔壁班?你和XX一個班?”陸森說出了一個男同學(xué)的名字。
“嗯。”
“你們班這回搬到幾樓啦?”他接著問。
“五樓。”
“哈哈,你們好慘,我們班是一樓呢!彼目跉鈳е{(diào)皮的揶揄和幸災(zāi)樂禍。
喬喬沒吭聲,心里默默嘀咕:“幸好是一樓,否則你不得天天遲到了。”
想到這,她淺笑出聲,陸森聽見聲音回頭,跟著她笑起來:“搬到五樓,這么開心嗎?”
“......”
那天的最后,陸森幫喬喬把東西搬到她們班門口,揮了揮手便轉(zhuǎn)身離開。
等陸森走后,她才突然想起,竟然忘了和他互通名字,如果知道了名字,下次再碰面時,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個招呼了吧,想到這,她撇撇嘴,又想哭了。
這是她第一次和陸森說話,在此之前,他們距離最近的一次,陸森坐在她的前面。
那是一次期末考試,兩個人的座位前后相鄰,陸森那天穿的是一件寬松的灰色毛衣,領(lǐng)口大大的,露出男孩子干凈的脖頸,袖子很長,兩只手都吞在里面,懶洋洋的樣子。
那堂英語考試喬喬一直心不在焉,考試結(jié)束時,陸森匆匆離開,她撿起他遺忘在桌子上的橡皮擦,偷偷收好,生怕被別人看見。
她反復(fù)揉捏那塊圓潤乳白的橡皮擦,柔軟的觸感讓她心跳個不停,每每想到這塊橡皮擦曾被陸森緊緊的握著,她的臉就跟著熱起來,面容溢滿笑意,仿佛隔著橡皮擦,與他的手掌緊緊相握。
同桌奇怪的詢問,她邊笑邊晃著腦袋,咿咿呀呀的哼著:“愛戀是一場高燒,思念是止不住的咳”。
冬天剛來的時候,陸森有八天沒來上課。喬喬一天天的數(shù)著,每個課間路過隔壁班時都要仔細(xì)瞧一眼,陸森的位置空了八天,喬喬的心也空了八天。
他的桌子上散落著幾天來的試卷,椅子緊緊的縮在桌子下面,小小的一坨,很冷清的樣子。
第九天的時候,陸森終于來了,一臉不情愿的皺著眉頭整理幾天來堆積的試卷,他穿的很厚,里里外外好幾層,把自己裹的像個笨拙可愛的熊。
午休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開水間人滿為患,有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開水從喬喬身后匆匆走過,陸森和別人打鬧著走進(jìn)教室,她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過,快速的瞟了他一眼。
窗子外的雪花打著旋兒悠悠的落在地上,喬喬想起上個雪天,陸森穿著白色的棉衣,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融進(jìn)了雪色里。他的發(fā)色如墨,劉海邊緣沾著零星的雪花,眼睛亮亮的,像是墜滿星星的湖,燦爛溫柔。
喬喬當(dāng)時正望著他出神,頭上驀地一涼,一團雪砸在頸后,一個男生愧疚的跑來道歉,伸出手指著陸森:“都怪他!”陸森頑皮的笑著,手上還沾著雪。
喬喬微笑著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呢,陸森微笑著表示歉意。那一刻,一片雪花輕柔的拂過喬喬的臉,世界瞬間變得寂靜無聲,只余她的心涌起驚濤駭浪。
3
運動會時,兩個班級相鄰而坐,喬喬特意換到和陸森同排的座位,中間隔著來來去去的人影。他手里把玩著一個魔方,時不時和身旁的人說句話。
換了教學(xué)樓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他了,久到這一瞬間的凝視讓她有種陌生的虛幻感,陸森一直低頭擺弄著那個魔方,一次次飛快的拼好,再弄亂重新拼,他很專心,沒什么神情,甚至都不曾抬頭看過比賽。
喬喬有些詫異,陸森是體育特長生,以往這種場合都活躍的像只猴子,今天怎么會這么閑,明明是眉眼明媚的少年,此刻卻深沉得像個小老頭,身邊的同學(xu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她趕緊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自顧自的發(fā)著呆。
把她拉回神的是陸森的聲音,她循聲望去,隔壁班的體委面色焦急:“他估計是跑不了了,肚子疼的根本直不起腰!
陸森眼睛看著體委,手卻依舊轉(zhuǎn)著魔方,只是手速慢了很多。
“我應(yīng)該......上不了吧!彼卮。
體委著急的在他旁邊坐下:“只頂個名額而已,跑的時候糊弄一下也可以,缺跑要扣很多集體分的。”
陸森神情深沉,手里的魔方卻越轉(zhuǎn)越快,最后魔方被拼好,他輕輕吸了口氣,站起身,拍了拍體委的肩膀:“走吧!
比賽時,喬喬的心一直提著,她緊緊的盯著陸森,他的速度如風(fēng),迅速的超過了對手,隔壁班的同學(xué)開始為他歡呼。
陸森遙遙領(lǐng)先,像只穿越森林的獵豹,從喬喬的面前掠過,疾風(fēng)呼嘯,吹得她靈魂震蕩。
轉(zhuǎn)過彎道時,陸森踉蹌了下,緊接著速度就慢了下來,他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停止了奔跑,開始步行。
隔壁班的同學(xué)開始小聲議論:“他不是之前受了傷不能再跑了嗎?怎么非要上?”
跑道上的陸森沒什么表情,目視前方,在全場的注視下慢慢的走著,極力讓步伐看起來正常,喬喬“噌”地一下站起身,不管不顧的沖出觀眾席,向運動員休息區(qū)跑去。
陸森一到終點就被同學(xué)們圍住,他揮揮手,一個人向醫(yī)務(wù)室一瘸一拐的走去,喬喬靜靜的跟在他的身后,距離不近也不遠(yuǎn),陸森的腳踝又紅又腫,看著就疼。他走得很慢,喬喬也蹭著步子,腳步纏綿。
秋日的日頭正足,烤的人頭皮發(fā)燙,空氣中彌漫著陽光的焦甜,清冽干爽。綠茵場上穿梭著奔跑的少年,遠(yuǎn)處傳來陣陣歡呼聲,熱鬧沸騰。
喬喬一路跟著不覺時間流轉(zhuǎn),只顧盯著前頭那人的身影,眼神發(fā)虛,余光中一絲黑影從側(cè)近身也未曾察覺,黑影愈進(jìn),她轉(zhuǎn)頭去看,空氣一震,一個籃球迎面砸來,正正拍在她的右臉,喬喬驚呼出聲,隨即側(cè)身向地面栽倒。
她被震的腦仁發(fā)昏,眼冒金光,前頭的陸森聽見聲音回頭,一瘸一拐走來,幾個男生也慌忙跑了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開始道歉。喬喬尷尬的低頭,她的右臉腫的老高,火辣辣的疼,活像個豬頭。
怎么偏偏以這幅樣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越想越覺得丟臉,一張臉漲的通紅,看起來更像個豬頭了。
陸森艱難的蹲下身詢問:“你還好吧?”
跑過來的幾個男生也慌了:“對、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你鼻子流血了哎!”
喬喬聞言抬手一摸,果真流血了。
天吶!為什么每次都要以這樣狼狽不堪的樣子出現(xiàn)在陸森面前?她多想美美的亮相,像只蝴蝶“咻”地一下飛進(jìn)陸森心里。
喬喬委屈的癟了癟嘴,越想越覺得丟臉,一副要哭的神情。她哼哼唧唧的對那幾個男生擺手:“沒事兒沒事兒,真沒事。”
陸森看著這個頂著腫臉還強裝鎮(zhèn)定的女孩,覺得可愛又好笑,笑完又覺得不太禮貌,克制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快去醫(yī)務(wù)室吧!薄
就這樣,一個“瘸子”和一個“瞎子”一起進(jìn)了醫(yī)務(wù)室,雖然很狼狽,卻意外得到了和陸森“攜手就醫(yī)”的機會,也算是賺到了。
想到這,喬喬忍不住傻笑,陸森轉(zhuǎn)頭看她,一頭霧水:“被球砸到,這么開心嗎?”
那天下午,醫(yī)務(wù)室一起來了兩個病人,一個拿冰塊捂著腳,一個拿冰塊捂著臉,一個疼的齜牙咧嘴,一個笑的滿臉傻氣。
因為是運動會期間,醫(yī)務(wù)室的人比以往多了些,喬喬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鼻孔里塞著棉花,陸森半躺在斜對面的病床上,嬉皮笑臉的和校醫(yī)說話,校醫(yī)的神情責(zé)怪,嘮叨了他兩句,他痞痞的笑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喬喬用一只獨眼四處瞧著,眼珠子骨碌碌的在眼眶里轉(zhuǎn),最后落回陸森身上,正好和他的眼睛對上。她慌忙的避開視線,用左手偷偷的摳著椅子。
風(fēng)吹進(jìn)窗,藍(lán)色的棉布窗簾飄起來,一把糊住喬喬的臉,被她臉上的冰塊和汗水沾濕,緊緊的裹在臉上,一股子土灰味,她慌忙之下用手去抓,抓了幾次終于掀開,卻沾了一臉的灰,她余光瞥到陸森,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她,再次覺得生無可戀,滑稽的擦了擦臉上的灰,后悔自己為何要挑靠窗的位置坐。
她剛剛進(jìn)來時,看見風(fēng)吹著藍(lán)色的窗簾高高飄起,美得很,腦子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電影情節(jié)——坐在窗前的女主角,耳邊的發(fā)絲隨著風(fēng)飛舞,瞬間虜獲男主角的心。
于是她特意坐在窗邊,等待著陸森的驚鴻一瞥,哪料到自己的頭發(fā)早就被汗打濕,哪里還能迎風(fēng)飛舞。
她心里犯著小九九,陸森抬頭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女孩怎么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開口朝她:“應(yīng)該敷的差不多了,你得叫校醫(yī)給你抹藥啊。”
“......。苦!”喬喬趕忙叫來校醫(yī)上藥,上完藥又不忘靦腆一笑向陸森道謝。
陸森笑笑,表示不用客氣。
兩人再次無話。
敷完藥喬喬被同學(xué)接走,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陸森一只腳支著,受傷的腳上抹著藥,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那里,看著像只可憐的小動物,她想著想著,又自顧自的傻笑——對的,像奶奶家那只又皮又可愛小狗狗。
4
日子緩緩流過,沒有盡頭的習(xí)題和測試是高中生活的主旋律。幾乎所有的自習(xí)都被用來上課,一周一節(jié)的體育課成了同學(xué)們唯一的狂歡,更是喬喬格外期待的時間,因為陸森他們班的體育課也是這個時間。
體育課的后半段通常是自由活動的時間,男孩子們紛紛涌至籃球場,女孩子們跑到樹蔭下乘涼聊天。
喬喬總是不和女孩們一起的,她每次都悄悄的繞到籃球場后面,隔著鐵絲網(wǎng)看陸森打籃球。
可是最近幾次體育課,籃球場上都沒有陸森的身影,今天也是。喬喬只好喪氣的起身離開,一路貼著墻邊的陰涼跑到學(xué)校的小超市,買了一根棒棒冰,從中間劈成兩半,一口咬下其中一半,棒棒冰冒著絲絲涼氣,甜甜的津液浸透舌尖,瞬間回血半條命。
她跑到小超市后面的臺子上坐下,貼著鋪滿爬山虎的墻休息,天很藍(lán),她咬著棒棒冰閉上了眼睛。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她懶得回頭,直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嘿!”
她回頭,竟然是陸森,臉?biāo)查g熱了,下意識的開口:“你怎么在這里?”
——怎么沒去打籃球?
陸森愣了一下:“哈?”
喬喬趕快搖頭:“沒沒沒,沒什么!”
陸森也坐下,和喬喬隔著一個人的距離,笑著開口:“你真會找地方,這里好涼快!
喬喬轉(zhuǎn)頭看他,有汗水從陸森的額角滑落,一路順著側(cè)臉和脖頸下滑,滾進(jìn)衣服里看不見了,他的嘴唇缺水干裂,起了一層白皮。
喬喬猶豫了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將余下的半只棒棒冰遞給他:“吃了這個更涼快。”
陸森有一瞬間的錯愕,最后露出笑容,接過棒棒冰咬了一口:“嗯......草莓味的?”
“......嗯?嗯!”喬喬點頭,又忐忑的補了一句:“不好吃嗎?”
陸森搖搖頭:“不是,很好吃,不過可樂味的更好吃,下次我請你吃那個!”
喬喬的笑容瞬間就止不住了,美的心花怒放:“好......好。
蟬鳴和著樹葉的沙沙聲單調(diào)乏味,空氣悶熱讓人昏昏欲睡,棒棒冰上的水珠混著汗水,滴溜溜的在手掌心轉(zhuǎn),甜絲絲的在空氣中蒸騰。
體育課可真好啊。
讓人遺憾的是,接下來的幾周,因為期中考試即將到來,體育課終于未能幸免的被占用,同學(xué)們竊竊的抱怨,最后還是認(rèn)命般的拿出書本準(zhǔn)備上課,喬喬轉(zhuǎn)著筆,心中悲憤不已,外頭陽光正好,不去淋一場大汗真是可惜。
班主任用粉筆重重的敲了幾下黑板:“集中注意力!”嚇得喬喬瞬間回神,趕緊認(rèn)真記筆記。
室內(nèi)燥熱,風(fēng)扇在頭頂不停歇的旋轉(zhuǎn),同學(xué)們?nèi)耸忠粋小噴壺,裝上涼水,“噗呲噗呲”地噴到身上降溫,喬喬憋的胸悶,一下課就趕緊跑到室外換氣。
她站在教學(xué)樓前的陰涼里深呼吸,空氣清香,有股暴曬下的草木味。
遠(yuǎn)處有人影奔來,喬喬瞇著眼睛悄咪咪的瞧著,人影越來越近,最后停到她跟前。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圓,呀!驚嚇之下,嘴巴也跟著張大,樣子滑稽得很。
陸森穿過操場跑來,喘著粗氣,身上滿是汗水,人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
“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找到你了。”陸森笑著說。
他咧開嘴,露出一排白牙齒,把手上的半只棒棒冰一下子塞到她張著的嘴里:“上次說好了要請你吃的!
上課鈴響了,同學(xué)們匆匆涌入教學(xué)樓,陸森擺擺手:“我回去了!”轉(zhuǎn)身向操場那邊的三號教學(xué)樓跑去。
喬喬看著陸森跑遠(yuǎn)的身影,一口咬住嘴里的冰棒,啊,是可樂味的。
真甜。
5
那是一個平凡的周三,喬喬從睜眼醒來就對下午的體育課充滿期待。她特意洗了校服,放了很多的洗衣液,搞得芳香撲鼻,又穿上新買的白色帆布鞋,將鞋帶一絲不茍的系成端端正正的蝴蝶結(jié),額發(fā)被打理的整整齊齊,扎起一支干凈利落的馬尾。
她整個上午都神采奕奕,滿懷熱情的等待著和陸森的相逢,直到體育課前,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談話。
辦公室桌子上放著的是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剛統(tǒng)計出來,還沒來得及發(fā)表。
老師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將成績單遞給她,喬喬一路順著排名找下去,再三確認(rèn)了自己的成績。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神情算不上和藹:“喬喬,你這幾次考試的成績怎么回事?一次比一次差!這樣下去還怎么念大學(xué)?”
喬喬聞言嚇得心中一抖,無言以對。
“上課時也是,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整天在想什么?”
喬喬強忍住眼淚,默不作聲。
老師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于心不忍,語氣緩了緩,盡量做到委婉:“你們這個年紀(jì),心思活絡(luò)、貪玩調(diào)皮些也正常,但是還是要以學(xué)業(yè)為重,高中就這么幾年,你胡亂晃悠過去可是要后悔一輩子的!”
談話的最后,老師補了一句:“你的狀態(tài)如果一直這樣,我是要找你家長談?wù)劦摹!?br> 全程一言不發(fā)的喬喬終于帶著哭腔開口:“老師,我會努力的!
她拖著步子走出辦公室,全身的力氣仿佛被一瞬抽光,她靜靜的坐在教室里,同學(xué)們都出去上體育課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黑板上還畫著上節(jié)課沒有講完的習(xí)題,老師說體育課回來接著講,剛下過雨的天空晴朗,云朵掛在陽光中晶瑩透亮,籃球場上傳來籃球拍地的聲音,一下一下,有規(guī)律的打在她心上。
她靜靜的坐著,腦袋空空的,坐了很久,直到同學(xué)們?nèi)齼蓛苫氐浇淌摇?br> 喬喬突然站起身向外奔去,沖出教室,穿過走廊,跑下樓梯,預(yù)備鈴響起,人潮順著樓梯向上,擠得她險些摔倒,她頂著人群沖出教學(xué)樓,向操場跑去。
她朝陸森的班級狂奔,風(fēng)聲呼呼地在耳邊掠過。
就見他一眼,遠(yuǎn)遠(yuǎn)的看一眼也好,最后再看一眼也好,否則白白浪費了這一番精心打扮了呢。
她穿過操場,路過草坪,經(jīng)過籃球場時踩進(jìn)了一個水坑,泥水在腳下飛濺,白色的帆布鞋被泥水浸透,校服褲腿也飛上無數(shù)泥點兒。她低下頭,心疼的看著,一下子嚎啕大哭。
上課鈴聲響起,喬喬止住哭聲,她站在校園中間,抬頭向前看了看,又朝后看了看,左右為難,無可奈何的直跺腳,哼唧了幾聲又大哭出來。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邊走邊哭,鼻涕眼淚流了滿臉,耳邊的碎發(fā)飛揚,馬尾在腦后耷拉著,她一個人在校園里嚎著,頂著一雙兔子眼回到班級。
遲到了,班主任見她那樣子不忍心責(zé)備:“快回座位上去吧!
6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喬喬再沒見過陸森,與其說沒見過,不如說是她特意切斷了所有可能的相遇。
她整天坐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課間,午休,體育課......不放過任何一個空余時間。
之前喬喬總覺得自己學(xué)習(xí)還可以,可是如今較起真兒來,就發(fā)覺和同學(xué)們的差距,于是便更加嚴(yán)厲的激勵自己,拿出更加認(rèn)真的態(tài)度對待學(xué)習(xí)。
也不是沒有心思松動的時候,每到這時都會想起陸森,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也常常訝異,似乎只要她放棄尋找,陸森便再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明明只隔了一個操場的距離卻奇跡般的再不能相遇。
距離高考還有30天的時候,召開了高考動員大會。主任在主席臺上慷慨激昂的演講并不生動,大家早已對各種雞血麻木,他們有的低著頭,拿著單詞本背單詞,有的小聲的說著閑話。
喬喬找到陸森,他坐在斜后方,沒有背單詞,也沒有和誰聊天,就那么坐著,望著虛無中的某一點,走著神兒。
喬喬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他,想從他的眼睛里知道他的想法,然而終究只是徒勞。
每次靜靜看著他時,喬喬都覺得那是兩人共處的時光,在這一刻,陸森存在于只有她一人的時空里,雖然彼此沒有言語的交流,可是就像寂靜生長的藤蔓,沉默相依,又痛又溫柔。她不知道這樣的相見還有多少,只覺得每一次都是恩賜,把每次相逢都當(dāng)成后會無期。
時光飛轉(zhuǎn),高考迎來了最終的倒計時,教室里的咖啡氣味厚重,走廊里打鬧的人少了大半,喬喬也更加忙碌,再無暇想念。在更多的時間里,她都揪著單詞或者化學(xué)方程式咬牙切齒的背誦。
高考就像一根刺扎在每個人的心上,刺得人慌亂又期盼。忙碌可以讓人忽略想念,她覺得這其實很好,這樣一來,即便離別在即,也不會有時間感傷。
還有不到一周就要高考,少了之前的泰山壓頂和兵荒馬亂,各科老師都不再布置作業(yè),班主任每天強調(diào)調(diào)整作息和心態(tài)的重要性,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往回搬東西,放學(xué)的時間一點點提前。
喬喬和同桌分開,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插著耳機,輕輕的哼著歌。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她回頭,路燈下的陸森朝著她笑,像櫥窗里毛茸茸的可愛熊。
喬喬的眼睛又瞪圓了,直勾勾的問:“你怎么......”
“我奶奶家在這附近!
“......好巧!眴虇毯π叩牡拖骂^。
陸森接過她手上厚厚的一摞書:“往回搬東西嗎?”
喬喬乖乖的點完頭又慌張道:“我......自己也可以拿的,不是很沉的!
陸森沒答話,也沒把書還給她,兩個人靜靜的朝前走。
路燈一路溫柔,巷子的盡頭是黃色的月亮,懸在叢立的樓宇間,銀光萬里,星朗風(fēng)清。
陸森走在前頭,偶爾說兩句話,喬喬低著頭跟在他身后,就像曾經(jīng)的那個午后。
“你學(xué)習(xí)好不好?”陸森笑著問。
“還好!眴虇天t腆回答。
“想好考哪個大學(xué)了沒?”
“要看最后的分?jǐn)?shù)。”喬喬說完,又趕緊補了句:“你呢?”
“嗯......”陸森停頓了下,接著說:“我之前......是體育特長生來著,但去年受了傷,以后不能再劇烈運動了......”
他停住,但沒回頭:“所以,爸媽安排我出國讀書。”
喬喬的心忽閃了一下,又緩緩墜回胸腔,卻隱隱發(fā)痛,許久之后自顧自笑起來:“那很好啊,國外......很漂亮......”
她胡亂的說了這么一句,甚至沒勇氣去問他要去哪個國家。
陸森也跟著笑起來:“是啊,我還......挺期待的!
巷子走完是分叉的路口,月光迎面灑下來,陸森把手上的書遞還給喬喬,無聲的笑了笑:“那就再見嘍,考試要加油啊!
喬喬用力的點頭,傻里傻氣的揮手,她轉(zhuǎn)身離開,再不敢回頭。
7
離校那天,所有人都像遠(yuǎn)行的旅者,手上是厚厚的書,肩上是大大的書包,還有人拖著行李箱離開。喬喬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草木蔥郁,成群的鴿子立在樓頂,遙望遠(yuǎn)方,她輕輕的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向校門口走去。
等公交的時候,又看到陸森,他站在街對面,跟她一樣,手里抱著厚厚的一摞書,招手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子帶著陸森駛離,喬喬緊緊看著,驀地想起還沒有告訴過陸森自己的名字,腦子一熱,迅速的穿過馬路,追在出租車后面狂奔,手里的書噼里啪啦的散落,書包在肩上晃晃蕩蕩的砸著她的背。
她拼命的跑,眼淚骨碌碌落下來,就像日劇里的那些奔跑著的主角,熱血又瘋狂。
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是最后的機會,她一定要追上那輛車,然后告訴他,自己的名字,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即使以后再也不會相見,即使曾經(jīng)也無甚交集。
車轉(zhuǎn)了一個彎,路過街角的音像店,音響里的女聲正喃喃唱著:“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陸森打開車窗,跟著輕輕哼唱。
又轉(zhuǎn)了一個彎,車輛漸少,出租車開的越來越快,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
遠(yuǎn)處有歌聲隱隱飄來:“如果全世界我都可以忘記,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哪里......”
她終究還是沒能告訴他。
故事的最后一直到很久之后,久到喬喬的生命里來來去去了好多人,久到她對所有的離別都能自持又平靜。
家里搬遷,喬喬蹲在老房子中灰頭土臉的整理舊物。
箱子上蒙著厚重的灰塵,她掀開蓋子,里頭是密密麻麻的書,她翻了兩眼,全是高中的。她將書倒出,騰出箱子備用,又將舊書一本本的碼齊,準(zhǔn)備送去回收站。
一張藍(lán)色的紙從中滑落,因為年代久遠(yuǎn),已微微泛黃,乍眼看過去,是空空的。喬喬將紙拾起,緩緩展開,紙上的字跡清雋卻陌生,只有四個字。
“我叫陸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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