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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
壹
滿院暗香疏影,一枝艷麗傲然的烏羽玉梅躍過宮墻,迎著冬日寒霜徐徐綻放。
一宮裝女子倚梅而立,眉目如畫,神情端肅。有凄風卷著花辨灑下,落蕊盈滿袖。
長廊之上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并裙摩擦出的聲響。小枝快步行至女子身旁,行禮道:“娘娘,外邊天兒冷,請回寢殿歇著吧?”
杜若恍若未聞。
小枝又上前幾步,語帶擔憂:“娘娘,您身懷龍?zhí)ィ汕f要保重鳳體!”
杜若將手虛抬與半空之中,掌心盛了幾片雪花,卻又轉瞬消融,除一絲冷意外,甚也未留,她終于道:“小枝,你看,又下雪了。”
小枝有些許躊躇:“娘娘?”
杜若伸出瑩白光潤的手,輕揉了揉太陽穴,問:“今兒是什么日子了?”
小枝恭敬地道:“回娘娘,今兒是臘月初三了。”
“初三……”杜若喃喃自語,“還有五日,便是本宮與皇上相識四年的日子了,你說,皇上能不能趕回來?”
小枝笑著道:“皇上在江南微服出巡,即使不能及時趕回來,也一定是時刻牽掛著娘娘的!
杜若睨了她一眼,勾唇道:“你這丫頭!”
“走吧,回寢殿去!
二人相攜向寢殿走去。
行至一半,杜若腳步一頓。
小枝微蹙眉:“怎么了?娘娘!
杜若:“你叫人時刻照看著這顆梅樹,本宮要等皇上回來一同賞梅!
小枝只是笑:“娘娘放心吧,奴婢知道這棵梅樹是前年皇上與娘娘一同栽下的,娘娘寶貴得很,早讓人守著呢!”
杜若伸出手輕敲了一下小枝的頭。
痛地她輕叫出聲:“哎喲!”
貳
那一年是承德四年,京城下了很大的雪,白茫茫一片天地,茫茫然不見它物,實在是美極了。
我瞞著爹娘,偷偷帶著小枝跑出府游玩。
我們上了一艘畫舫,舫上有長袖善舞的絕代佳人,有色香俱全的饕餮盛宴,還有對酒當歌的縱情才子?晌胰家暥灰,因為對面,那個臨江而立的青衣男子,他吸走了我所有的目光。
他站在一株梅樹下,玉冠高束,面如桃花;長身玉立,絕代風華。他對著我笑,如人間四月芳菲盡,桃源漫天花雨殘。
畫舫靠岸后,他緩步而來。
“姑娘剛才,看的可是在下?”
我狡辯道:“公子看錯了吧,我明明看的是岸邊的梅花!
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哦?是嗎,那你方才又為何要對著我笑呢?”
我急切道:“明明是你在對著我笑!”
他輕笑一聲,眉目間的風采似漫天星華,唇邊的笑意略帶促狹。
我發(fā)覺上當,惱然道:“你!”
他微笑著:“姑娘息怒,在下愿向姑娘賠罪!
后來,他帶我去了燈會猜燈謎,茶樓聽曲子,城墻上看煙火,草原上騎駿馬……
臨別時,他贈予我一枚梅花吊墜,玲瓏剔透,栩栩如生。我們約定每月初八相見,一同游樂人間。
他帶我做了許多我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帶我看了許多我此前夢都夢不到的景。
直到那一日,事情發(fā)生得猝不及防,我哭著跑去找他。
“你知不知道,我爹要把我送進宮了!”
他依然笑著:“進宮不好嗎?天子的寵幸可是尊貴至極!
“天子恩寵雖是尊貴至極,卻也雨露均沾,我,我……”
他問得急切:“你怎樣?”
我亦答得堅定:“我不愿意!”
他笑得更燦爛:“為什么?”
我氣急:你說呢!
良久,他溫潤清越的聲音才響起:“你,當真不愿意進宮陪朕嗎?朕答應你,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你,你是……”
我被冊封的那天,普天同慶,萬民同樂,連我那一向不茍言笑的爹都喜不自勝。
后來,他果真兌現(xiàn)了諾言,我們琴瑟在御,恩愛如斯,連帶著我的母族也日漸興盛。
只是今年年中,江南水災泛濫,民不聊生,地方官員一籌莫展,朝中各臣亦是計無所出。他不得不前往江南,留下我一人獨守深宮,和我們還未出世的孩兒……
叁
雷聲夾雜著雨聲而來,聲勢浩大。
杜若從夢中驚醒,猛地翻身坐起,驚慌地叫道:“小枝!小枝!”
小枝匆忙趕來:“娘娘,怎么了?”
杜若問:“皇上可有消息了?”
小枝答:“回娘娘的話,皇上再有三日便可回來了!
杜若松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不知為何,本宮近日總是覺得心神不寧!
小枝寬慰道:“娘娘萬福金安,定是懷了小皇子的緣故。”
杜若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也許吧。”
小枝:“娘娘,沈太醫(yī)開的安胎藥已經(jīng)煎好了,請服用吧!
她將藥碗端來,杜若舀起一勺正要送到口中,小枝倏爾驚呼一聲:“娘娘!”
杜若微蹙眉:“怎么了?”
小枝躊躇著:“藥有些涼了,奴婢……奴婢端回去熱一下吧!”
杜若輕啜一口,疑惑著:“不涼?”
她一口氣喝完藥,將藥碗抵回給小枝,道:“喏,端下去吧!
小枝垂下眸子:“是。”
她走得極慢,還未行至門口,忽聞杜若一聲痛呼。
空中頓時一聲驚雷閃過,震得殿內燭火明明滅滅。
小枝扔下藥碗,大步地跑回去:“娘娘!”
杜若聲音虛弱:“小枝,我……肚子好痛!
小枝往杜若的裙下看去,立時尖叫一聲:“娘娘!血!”
杜若瞳孔陡然放大,語調顫抖:“快……快叫沈太醫(yī)!”
小枝驚恐道:“娘娘,不能叫沈太醫(yī)!”
杜若氣得發(fā)顫:“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小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道:“娘娘,沈太醫(yī)一直是奉皇上之命給您煎藥,如今這藥有問題,怕不是……怕不是皇上……”
杜若強撐著一口氣:“放肆!你的意思是皇上要害本宮?”
小枝哭得更厲害:“娘娘……”
大殿之上有腳步聲而來。
小枝見著來人,立時行禮道:“參見太尉大人!
杜正急步上前:“女兒!”
杜若氣若游絲:“爹,快……快叫太醫(yī)來!”
杜正寬慰她道:“你先別急,我?guī)Я烁械尼t(yī)師來!
醫(yī)師上前替杜若把脈。
片刻之后,他眉頭緊鎖,語調顫抖:“回太尉大人,娘娘吃的根本不是安胎藥,乃是墮胎藥!”
杜若死死地捏緊身下的錦被,雙目無神:“怎么會!”
杜正厲聲道:“小枝?”
小枝顫栗著應道:“大……大人!
杜正:“我問你,這藥可一直是沈太醫(yī)負責的?”
小枝身子如篩糠般抖個不停:“是!
杜正皺眉:“我再問你,沈太醫(yī)可是皇上的人?”
小枝依舊哆嗦著:是。
杜若厲聲尖叫:“不!不會的!
杜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女兒。∧阏J清現(xiàn)實吧,皇上是不可能讓你誕下皇子的!
杜若痛苦地哭泣:“為什么?這是我和他的孩子!”
杜正閉著眼搖了搖頭:“可這同樣也是我們杜家的孩子!這些年你不是不知道,我們杜家日漸興盛,皇上……皇上他忌憚我們杜家啊!”
杜若凄聲道:“不!我不相信!”
杜正冷嗤一聲:“皇上怕是早就想鏟除我們杜家了!這碗墮胎藥就是預兆,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先發(fā)制人,皇上微服出巡江南一定沒帶玉璽,女兒,你知道玉璽在哪兒對不對?”
杜若痛苦地叫了一聲:“我的肚子好痛!”
小枝膝行上前,心疼道:“娘娘!”
杜正的聲音悲痛不已:“女兒!你別再頑固了!你要置全家人的性命于不顧嗎!”
耳畔杜正和小枝的聲音縈繞不散,像毒咒一般腐蝕著杜若的心。
“沈太醫(yī)是皇上的人!”
“皇上早就忌憚我們杜家了!”
雷雨聲交雜,聲勢漸猛,杜若的腦海已是空白一片,唯余初見時,那個立于梅樹之下的翩然身影。
她痛苦地悲鳴一聲。
杜正已是老淚縱橫:“女兒,你快說。
杜若氣若游絲:“梅……梅樹……”
杜正面有喜色,他站起身來,朝著門外大喊道:“來人啊,把門口那顆臘梅砍了!”
杜若終是承受不住,暈死過去。
小枝驚呼一聲:“娘娘!”
肆
我睜開眼睛,窗外暖陽乍泄,可我的眼底卻是一片黯然,不用照鏡子,我也知我此刻是面如死灰。
小枝端著一盆水進來,驚喜道:“娘娘,你醒了?”
我看著她,語調平靜:“我昏睡了多久?”
“回娘娘,您昏睡了足足有五日。”
我喃喃自語著:“五日?初八……已經(jīng)過了?”
小枝心疼地叫了一聲:“娘娘……”
良久,我終是顫抖地問:“皇上……回來了嗎?”
小枝倏爾跪倒在地,不敢看我,她顫抖著說:“皇上……皇上在江南遇險,已經(jīng)……已經(jīng)……”
空氣很安靜,連風聲都清晰可聞,像是誰在哭泣,不知為何而哭。
我沉默良久,平靜道:“小枝,你跟著我多久了?”
小枝面上一愣,不解我為何突然這樣問,她答:“奴婢自從十歲起,便一直陪在娘娘身邊,至今已有九年了。”
九年?
我勾了勾嘴角:“真長啊!
小枝垂著頭,不語。
良久,我道:“幫我更衣!
“是,娘娘。”
“我的梅花吊墜呢?”
“娘娘,在這里!
我摩挲著吊墜,倏爾貼至唇上,輕吻了吻。
城樓上風很大,風聲不絕于耳。
小枝擔憂道:“娘娘,我們回去吧,城樓上風太大了,您身子才剛好,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我從始至終都很平靜:“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站會兒!
“娘娘!”
“下去!苯K是帶了幾分威嚴。
小枝終是猶豫道:“是。”
我喃喃自語著:“白天沒有人放煙花呢!
“你知道嗎?京城又下雪了!
“你帶走了我們的孩子,只留下我一個人嗎?”
我上前幾步,柔聲道:“我來陪你們了!
我最后聽見的聲音,并不是小枝的那道聲嘶力竭的驚呼。
今天的雪很大,風也很大,就像我們初見的那一天,你穿著一身青衣在梅花樹下對著我笑,你走過來說:“姑娘方才,看得可是在下?”
這,才是我最后聽見的聲音。
伍
大殿之上,一道略顯渾厚的聲音響起:“這次我能輕易拿到玉璽,你功不可沒,也不妄我把你安排在她身邊多年!
女子的聲音很低沉,不如往日清脆悠揚:“大人過獎了,這些都是奴婢該做的。”
“我讓府中醫(yī)師給你的墮胎藥用完了嗎?”
“還剩一些!
“那東西,還是盡早毀了吧!
“是!
“待我順利登基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封賞,你想要什么盡管說。”男人的聲音異常興奮。
可女子卻猶豫了:“奴婢,不想要封賞!
“哦?”男人似乎很驚訝,“那你想要什么?”
良久,女子的聲音終于響起:“奴婢只想知道……皇上,是怎么死的?”
男人發(fā)出一陣愉悅的大笑:“他身邊的暗衛(wèi)極其厲害,不過我跟他說,我已經(jīng)控制了后宮,如果他堅持誓死抵抗,那我就殺了他未出世的孩兒和他最心愛的女人……”
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像是什么東西倒在地上。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我等了多少年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了!好不容易他微服出巡,卻怎么也找不到玉璽,沒想到,他竟是將玉璽藏在那棵梅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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