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
　　我出生于洹河的北面，那里的人們遵循老言，稱之為陽明之谷，是笑著迎接太陽的意思，所以當?shù)氐娜藥臀胰∶麨闈￡枴?br>　　我沒有母親，也無法想象她的笑容，所以經(jīng)常穿過家前的那片蘆葦叢，坐在河邊，幻想著母親洗衣的畫面，于是經(jīng)常性的那樣，淚水打濕了那條河。
　　父親是個傻子，即使我再不怎么想去承認，可他就是一個傻子,名義上的一個父親。他無法教會我什么東西，因為他只會癲瘋在自己的人生里，那里沒有煩惱，沒有想念，只有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快樂。
　　他似乎并不清楚我和他之間的關(guān)系，我也懶得去解釋，我們各自存活著，卻又彼此聯(lián)系著。
　　鄉(xiāng)里人除了忙季外，其余時間都以閑談為過活，自然而然我們成了她們口舌下的話題，從很小開始我就有收集這種情報的愛好，因為我很想知道，一個傻子怎么會有人愛上呢？只是，鄉(xiāng)里的人，是歲月的寂寞所致吧，版本升級到可以拍上一幕劇，只是我想劇里的男女主角也摸不著頭腦。
　　人家都叫我父親二蛋，我也姑且著就這樣叫著吧。養(yǎng)我長大的奶奶臨死的時候，嘴里還喋喋不休著。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可是這孽究竟是如何的，望著門內(nèi)父親醉醺醺的睡姿，我想已沒那么重要。
　　我輕輕走進門，幫他披上那件破舊的衣衫，那是我們父子倆唯一的“被子”。入了冬的話，二蛋會帶著我去躲貓貓，他最愛躲在別人家的灶坑里，每次出來都是黑不隆冬的，不僅那樣，還要被那家的主人打得半死，站在人群堆里，總是覺得那是最丟人的，所以我撇開他對我笑得燦爛的笑容，向河邊跑去，那里成了我記憶的痛楚。
　　抹著擦不干的眼淚，在夜深的時候，我踏進了家門，二蛋的臉上已經(jīng)有哪個好心人擦上了藥，他看我過來，高興的上來迎接，我甩開他的手，往那用稻草和一個板拼成的床上躺去，背對著他，因為他是看不懂我眼里的情感的。
　　他是個傻子，所以他不懂怎么來安慰我，只是推了推我，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我翻身看著他的背影，痛恨他為什么是個傻子。
　　床榻上面，他放著一個饅頭，已經(jīng)發(fā)霉了，可是卻是那么的溫暖，我咬著，淚水止不住的流著。
　　二蛋很晚都沒有回來，我擔心的尋了出去，結(jié)果在蘆葦叢里，發(fā)現(xiàn)他又喝醉了躺在那里，我痛恨他的不長進，踢了他幾腳，他喃喃發(fā)了幾句火，換了個姿勢又睡下了。
　　“我就不該來找你的，你愛死哪，以后就去死哪�！�
　　我賭氣的轉(zhuǎn)身要走，他卻忽然坐起身來“對不起。”然后笑著躺下了。
　　我哭笑著不得，可是炎熱的夏天，我選擇陪你一晚，那晚的星星布滿了整片天，你沒有福氣享受，因為你是個傻子�？墒悄隳芨嬖V我，傻子屬于哪顆星嗎？我想一定是最亮的那顆，因為傻子是與眾不同的。
　　第二天起來，身上被痱子咬了一片，傻子不知講了句什么，然后笑著吐了口水在我的傷口上抹開，這是鄉(xiāng)里人常用的辦法，傻子也不另外的學會了。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鄉(xiāng)里人最為悲傷的日子，不是清明而是端午，這里的人們，不知從哪聽來，把粽子拋在河里，就能向死去的人問好，于是前一天，鄉(xiāng)里人都忙開了鍋。
　　傻子這一天，顯得格外的幽怨，坐在門口，看著天，遠遠望去似乎還有眼淚，當我走進一看才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我的多慮罷了，我們包不起粽子，所以這一天我們最為憂閑。
　　幾個好心人，給我們送來了粽子，傻子沒有笑，也沒有接受，依舊那樣靜靜的坐著，看著天，仿佛在尋找些什么？可是我知道，那也只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
　　我吃了粽子，準備睡下，傻子還在外面，這一天他都那樣的坐著，看著，我累了，不想多管，半夜里被蚊蟲叮咬的實在難耐，于是便坐起了身，想借著月亮唯一灑下的那一點光，看看身邊那個人是不是遭受了同樣的情況，可是旁邊的席子是空的。
　　剛睡醒還無法看得清楚，于是使勁揉了下眼，依舊是空的，我連忙下床，但腿因盤縮而開始生麻，那一過程是痛苦而又漫長的。
　　我扒開蘆葦叢，頓時驚擾了一批蚊蟲，空氣變得不再甘香，黑夜也開始混濁起來，小河邊微微泛著些亮光，我便此加快了腳步。
　　“蕙蘭啊，對不起，咱家還是包不起粽子，我只能放些自個做的蓮花燈來給你超度，你在下面也開心點，別像生前那樣�！�
　　那一刻耳朵突然間失聰了，腳步再也蔓延不前，我被驚住了，開始揣摩起二蛋傻子的真相。
　　“哈哈。。�！彪S著二蛋突然的一聲大叫，我頓時撥開云霧清醒了過來，他是傻子的事實在心里也便此嘮嗑得更深，他巔峰的不斷往河里吐口水。
　　傻子笑完又睡下了，濃濃的酒味熏著一些蚊蟲前來觀賞。
　　“去去。。去去。。�！蔽覔炱鸩恢螘r掉在地上的指明燈，向空中揮了揮，那些家伙不知是否是鬼靈的附體，見了光就嚇破了膽。
　　我本打算不再管他的，但想到他的腰不好，在這河邊睡一晚，第二天準喊疼，到時遭罪的還是自己。
　　把他拉到家的時候，差不多要了小半條命，衣服都被浸濕了一片，癱瘓得不想動一下，看著身邊的他苦笑了一下。
　　“就這樣吧，這個家也用不著注重些什么�！�
　　就這樣夏天過去，秋天來，秋天過去，冬天來，冬天過去，春天來，在這其中有幾個好管閑事的人，從別村給二蛋相了幾個人，當然都是些不正經(jīng)的人，但還沒等對方回應(yīng)，二蛋就一口咬定不要，還耍起了流氓。
　　“其它的，我都不要，我就要你。”
　　害得那女人家的男人狠狠抽了他兩巴掌。
　　又是一年夏，我又長高了不少，這其中不乏有二蛋的功勞，他總能從其它的地方弄來一些東西給我補身體，在這一年夏，鄉(xiāng)里也很是熱鬧，因為有一批外人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那些人想借用我們鄉(xiāng)里的蘆葦叢拍戲，鄉(xiāng)長聽了，很是高興便答應(yīng)下了。
　　聽說是戰(zhàn)爭戲，需要一些小孩，我也便去應(yīng)征，可是這一次的應(yīng)征，卻讓我離這塊土地越來越遠。
　　導演夸我小小年紀，演技不差，便問我有沒有意愿跟他去北京，他包我以后吃好喝好。
　　但我的心里始終是惦記著二蛋的，便遲遲不敢做出判斷，導演說過了端午，他們差不多就走了，看我是塊料才想塑造的，是福是禍只在一念之間。
　　鄉(xiāng)里人慣例向河里送粽子，那一晚二蛋也很開心，沒了上一次的幽怨，笑著跟我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我沒怎么仔細聽，反而覺得討厭，于是超過理性對他喊了一句。
　　“你怎么也不去死，沒了你，我就能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了�！�
　　其實講完我就后悔了，但想著他是個傻子，聽不懂的，便沒做解釋，困意也侵上身心，很快睡了過去。
　　當我一覺醒來的時候，鄉(xiāng)里人告訴我
　　“你爸去了，去見了你媽，不再回來了。”
　　我一時聽不清他們到底再講些什么，但是當我看到二蛋的尸體的時候，我知道了，從此我便只是一個人。
　　鄉(xiāng)里人又開始閑談起來，說他因為沒有祭奠死者，所以找上門來報仇了，我聽完笑笑而已，在河邊，替他找了塊地，草草埋了。
　　生活開始空虛起來，我終于知道一個人與一個半人的區(qū)別，二蛋頂多是個半人，可是這個半人卻是支撐我半個生命的人。
　　鄉(xiāng)里婦人聽說我要跟導演去城里過好日子的事，一個個歪著嘴巴，只恨當初沒讓自家的娃去享這個福氣，可是家里的當家說了“真讓你兒子離你十年八年的，你還不哭死。”婦人歪著的嘴又合攏了，于是硬讓這種福氣染了那么點晦氣。
　　“他是沒爹沒娘的，走了也沒人惦記，要我才不舍得呢�！�
　　戲結(jié)束了，我也走了，帶上那件破舊的衣衫，踏上了我從未想過的生活。
　　我學會了很多，也獲得了很多，在那個圈子里我得到了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可我卻不快樂，我的生活過得很謹慎，因為那是一個不容你犯一點錯的世界。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這里沒有璀璨的星空，甚至都找不到星星的影子，我不知道我要這一切干嘛，我累了，我只想好好的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上一覺。
　　我回去了，回到了洹河，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我，他們一個個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這個貴人，捉摸著又要上演哪一出。
　　可他們的嘴里依舊不換閑談我們家的那些事，只是這回聽來像是真的。
　　“潯陽啊，就是二蛋和他親妹妹蕙蘭生的，不然二蛋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會瘋了呢？”
　　“我也聽說了，只是陳家那老太太活著的時候硬是不承認，也不讓我們說，說對孩子不好，現(xiàn)在那，那個沒良心的家伙去了城里，享了福，哪想著我們啊�！�
　　“我說陳二蛋就是個敗類，人渣，連自己妹妹都搞�！�
　　“這不也難說，畢竟陳家二妹是出了一趟門回來，才懷上了，指不定是外面哪個人的�！�
　　“你們說會不會是那導演的�！�
　　“我看著也像�！�
　　接下來的話我不敢再聽下去，因為我知道他們又開始編故事了，而對于我，我沒有年輕時的火大，理智了下來，終于明白二蛋那年端午在河邊說的話，也明白奶奶嘴里的造孽，甚至覺得二蛋整個人都崇高了起來，他的傻全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這樣一個傻子干出的事也便能得到別人理解，母親成了受害者，但我的心里比誰都明確，那句我忽略的話又浮上腦子。
　　“你兒子，我侄子，潯陽現(xiàn)在過得很好。”
　　原來的家被開發(fā)了，變成了土地，我想著回不去了，也想著開心不起去迎接太陽，便買下了西邊的一塊土地，日未谷，如今的我只能恭敬地送太陽落山。
　　我終于明白，孩不能嫌父母，因為我們沒有這個能力，躺在蘆葦叢，對著身邊的他微笑，而真如我所料，你是最亮的，你在發(fā)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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