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他終于關(guān)掉電腦屏幕，房間徹底沉了下來。緩了幾秒后，他的眼睛很快就適應(yīng)了黑暗，他甚至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全方位地注視了一遍房間中的擺設(shè)。半閉窗簾的屋子里，所有熟悉的物品，在他眼里仿佛膠著一層晃花的點。
　　這便是一夜未睡，用眼過度的后遺癥了。
　　他在半昏半暗中閉了閉酸澀的眼皮，疲憊得不想去洗漱。糾結(jié)了幾秒后，他直起身，拉上窗簾，搖搖晃晃走到床邊，踢下拖鞋，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兩點。
　　齊保昱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昨晚，或者說今早實在是太困，被子都沒來得及蓋，一沾床就睡死過去。這也幸好是在北方，暖氣保證了他在寒冬臘月的溫暖。只是頭沒枕到枕頭就沒得救了，他只覺得脖子哪哪都不對勁，只好一邊揉著后頸一邊腳踩進地板上的棉拖里。
　　等到?jīng)鏊畵涞侥樕�，他才覺得清醒些。拿起毛巾胡亂擦擦臉又扔回去，他再次坐回書桌，打開電腦。
　　首先就是把昨晚寫完的稿子檢查一遍，刪刪改改一番，再從頭到尾通讀一遍。齊保昱覺得差不多了，就關(guān)了word 文檔，一瞄右下角的微信，又是熟悉的99+。齊保昱略過群聊信息，在一堆紅色圓點中，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某雜志編輯狐貍發(fā)來的微信。
　　狐貍：奇遇大大，你《潛龍醒》的日更寫完了嗎？
　　《潛龍醒》是他在網(wǎng)絡(luò)上連載的玄幻小說。齊保昱思考了一下，從昨天下午到今早四點半碼的字，再加上之前的那些存稿，他未來半個月的更新大概是穩(wěn)了。
　　狐貍：有沒有空給我個短篇�。�
　　奇遇：行。
　　齊保昱覺得口渴，拿起高腳杯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是昨晚剩了一半的咖啡，早就涼得徹底。他皺皺眉，放了回去，環(huán)顧一周，從桌子下的一箱礦泉水里拿出了一瓶，擰開喝了好幾大口。
　　放下水瓶，他接著挑了幾個私聊框簡明回復(fù)了一遍。就在他準備直接關(guān)掉微信的時候，一條新消息恰好跳了出來。
　　成昔：大作家，醒來沒？
　　他給現(xiàn)實生活中的朋友們都是以真名備注。成昔是他高中校友兼大學(xué)同學(xué)，關(guān)系好到在系里傳過一段時間的緋聞。不過……他是早就向成昔公開過性取向的，而成昔本人也有個大她三歲的相當長情的男朋友，因此兩個當事人對流言蜚語從未在意過。
　　奇遇：醒了醒了。
　　成昔：我過兩天飛走，怎么樣，有沒有空吃個晚飯？
　　奇遇：有。不過這都快過年了，你是要飛哪去？
　　成昔：我男友父母家。
　　奇遇：……咱們吃飯的時間地點。

　　兩個人在附近的商業(yè)街碰面，轉(zhuǎn)了半天，也是大學(xué)隨意慣了，就隨便挑了一家米線連鎖店，坐了進去。
　　齊保昱往碗里放了點辣椒，問她：“你們這是要結(jié)婚了？”
　　成昔點點頭，眼睛都笑彎了，“他剛求婚成功�！�
　　“恭喜恭喜�！饼R保昱選擇性忽視了自己還是孤家寡人的事實，一門心思為她高興。
　　成昔抿嘴笑了會，開始關(guān)心他的感情生活：“你什么時候找個男朋友啊�！背晌羲坪跻灿X得這話說得太長輩，說完就笑了，“算了，這事也不能強求。只能說祝你的命中人快快來吧�！�
　　“好好，借你吉言�！饼R保昱有些無奈，“怎么你要見對方父母，都不緊張的嗎？”
　　成昔咽下一口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說：“還好吧。畢竟我們從小認識，我小時候也見過他父母�！鳖D了頓，成昔又喝下一大口水，“完了，我本來不怎么緊張的，你這么一說我就緊張了。”
　　齊保昱失笑，低頭繼續(xù)吃面。
　　“成昔？”
　　明顯驚喜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我說我怎么覺得那么熟悉，真是你啊。太巧了，出來買點東西就碰上了�！�
　　成昔一抬頭，也驚了：“林飛！”
　　被叫作林飛的男生在成昔的招呼下毫不拘束地坐在了她旁邊，對方一邊把購物袋放在地上一邊自然地問她：“哎，對了，你和季明昱訂的哪天機票來著？”
　　“后天下午的。”成昔回答，出聲叫住經(jīng)過的服務(wù)員，叮囑她再加一碗米線。等和服務(wù)員說完，她才笑著轉(zhuǎn)向齊保昱，“這是我男朋友的好哥們，也是我閨蜜的哥哥，我們都從小認識的，就不跟你客氣了啊。”
　　林飛從口袋里拿出眼鏡，戴上，這才正式端詳起對面的齊保昱，齊保昱恰好也打量著他，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
　　成昔的介紹還在繼續(xù)：“這是齊保昱，大學(xué)同學(xué)，我很好的朋友�！�
　　這番話說下來，卻好長時間沒人再說話。成昔奇怪:“怎么了？”
　　“沒事�！眱扇她R聲答。
　　齊保昱收回目光，拿起茶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怎么會這么巧……
　　齊保昱想起一周前那次讓他印象深刻的碰面。

　　那天傍晚，他在電腦前呆坐了一小時，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還是沒有任何靈感，心情抑郁到極點。套上外套，耳朵里塞進耳機，他決定四處走走，散散心。從超市里拎出一瓶酒后，本想著直接回家，但心情不見好轉(zhuǎn)，靈感也沒有與他擦面，便繼續(xù)閑走了下去。這一走，便走到了小區(qū)的一個小學(xué)附近。
　　明明是接近夜晚，天卻是霧蒙蒙的，從空氣里透著涼意。小學(xué)操場后門被樹包圍著，他走到樹后，透過欄桿看里面的人，發(fā)現(xiàn)操場里走動的大叔大媽還不少。他一推后門，見后門被鎖，懶得再繞到前門，便就此站住，打開手機屏幕，想搜索剛剛一直在他腦海里縈繞的一首詩。才打出前幾個字，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一個炮仗從他身前五米處炸開了，白光與煙霧共存，聲音震得他戴著耳機的耳朵陣陣發(fā)麻。
　　他被震得反應(yīng)不過來，愣了幾秒后，才一把扯下耳機，大聲罵了句“我靠”。
　　他一邊試圖平息呼吸，一邊環(huán)顧四周，卻沒有看見放炮的人。他捏緊了手里的酒瓶子，他承認，有那么一刻，他非常想用手里的酒瓶砸爛對方的頭。
　　然而并沒有人冒出來認領(lǐng)那個莫名其妙的炮仗，只有路過的一個年輕學(xué)生，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炮仗的痕跡，又小心翼翼地避著他，最后小心翼翼地走了。
　　他一肚子火無處發(fā)，一路踢著石子回了家，情緒不穩(wěn)定地敲了五千字。靈感是來了，他的心情卻無論如何都好不起來了，皺著眉抑郁了會，他決定打車去酒吧澆一會愁。

　　他特地選了一家從前沒有去過的，卻一進去就覺得不對勁，直到被路過的男人摸了一把臉，他才徹徹底底地意識到，這是個gay吧。

　　算了。
　　來都來了，他也不矯情再換什么地方了。
　　……
　　……
　　臉有點燒。
　　好像喝了太多酒了。
　　他靠著墻壁，在震耳欲聾的舞曲聲中打開手機自拍鏡頭。
　　屏幕里的自己，由于變幻太快的光線看不出臉紅與否，只能依稀看到眼睛是迷蒙的。
　　他關(guān)掉手機，搖搖晃晃走進廁所。一個短頭發(fā)的女孩子正戳在那里，手里緊緊攥著手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嚇得酒醒了一大半，瞪著眼睛，不由自主退后了幾步，才反應(yīng)過來是男女混廁。
　　他沉默了一瞬，決定假裝沒有看見那個女孩，前走兩步，拉開一個離自己最近的門，走進去，迅速鎖上了門。
　　誰知門里還有個剛提上褲子的仁兄，對方聽到動靜，回過頭，睜大了眼：“我他媽不是鎖門了嗎？”。
　　……沒啊。
　　他喝過酒的腦子此刻一片空白，有點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這種局面。對方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狠推了他一把，以至于他后背直接撞到門上，在狹小的空間里發(fā)出悶響。然后對方迅速拉上褲子拉鏈，上衣翻下去，默不吭聲就要走出去，開門前又狠推了他一把。
　　這都是什么事啊……
　　他在一片迷蒙中，更抑郁了，眼睜睜看著對方完全走出這個隔間，然后“啪”得一聲回摔了門，他才終于鎖上這個隔間。
　　一分鐘后，他解決好生理需求，推開門，一個拳頭正對著他打過來。
　　我去……
　　他下意識偏過頭，揮過來的拳頭一下子打到了他的肩膀。這一拳實打?qū)嵉�，疼得他差點后仰過去。他惱了，酒精幾乎醒絕了，一手扶住墻壁撐住身體，另一手也握拳揮了過去。
　　“等等！哥！”一個女聲響起來。
　　他沒理會，而他揮拳要打的人停了下來，他的拳頭成功打到了對方的胸口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缺乏鍛煉，這一拳下去，對方居然沒動彈一下。
　　這都什么事啊。
　　他覺得自己快絕望了。酒是醒了些，頭卻越來越暈。
　　女聲來自于剛剛傻站著的短發(fā)女孩子，此刻，她拉住剛剛打他一拳的人，然后一臉歉意地看向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搞錯了。”她轉(zhuǎn)向自己扶著的人：“哥，好像不是他�！�

　　搞錯了？
　　什么搞錯了？
　　他正想著，自己不就是誤進個廁所隔間么，先前推他那兩把也就算了，有沒有必要還特意等他出來，下這么狠的手。
　　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懷疑這男的學(xué)的體育，勁居然這么大。
　　對方僵了，轉(zhuǎn)頭低聲問身邊的短發(fā)女孩子：“你確定？”
　　短發(fā)女生點點頭：“剛剛那個人雖然也是黑外套，可里面穿的是藍衣服，而且眼睛小，還有痣�！�
　　“搞錯了，真的搞錯了。”短發(fā)女生低下頭，小聲補充。
　　對方靜了會，一臉尷尬地看向他：“不好意思啊。剛剛有個雙性戀非調(diào)戲我妹，也穿的黑外套，我太生氣，誤認了�！�
　　他長呼一口氣，無言地盯著面前這個戴眼鏡的男人，氣到說不出話來。對方說是搞錯了，自己也不好再還手，只能憋著一口氣。肩膀還是很疼，對方一臉后知后覺的歉意，試探性地說：“我剛剛好像下手太重了。要不……我們送你去醫(yī)院看看？或者，留個電話，有什么事，我們負責？”
　　負責？負什么責？
　　他還不至于那么矯情。
　　他只覺得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對方的臉，擺擺手示意不需要，又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
　　……
　　成昔出去接了個電話。飯桌上的兩個人安靜了會，林飛開口：“你……肩膀還疼嗎？”
　　“不疼�！�
　　早就不疼了。可看到這人，齊保昱立刻覺得肩膀隱隱作痛。
　　他隱約記起了自己當天的怒火，又喝了口水。
　　算了，不生氣。
　　他未來半個月的更新都不用愁了，正是該享受幾天輕松日子的時候，不至于再為一星期前的小插曲上火。齊保昱想了想，問他：“那女生真是你妹啊？”
　　這話怎么聽著像罵人。
　　“嗯�！绷诛w撓撓頭，“那天真是對不住你。”
　　齊保昱頓了頓，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忍下去：“你把你妹帶到gay吧干嘛？”
　　林飛更尷尬了：“我妹吧，最近迷上了耽美小說，說她要更好地理解男人感情，非要我?guī)ヒ淮握鎸嵉膅ay吧。”
　　“……你還是少帶她去比較好�！�
　　“我知道，就這一次�！绷诛w低頭看著碗里的肉，“其實我是第一次去來著�！�
　　齊保昱微微吃驚，半晌，坦言：“其實我也是�！�
　　這次換對方啞然了。林飛扶了扶眼鏡，抬頭盯著他：“好……好巧啊�！�
　　“是啊�！�
　　兩個男人相互看了會，都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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