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欄童話系列-老將軍

　　1.

　　老將軍一生征戰(zhàn)，從開國功臣變成三朝元老。

　　位高權(quán)重，身體硬朗，當廷吵架拍桌子瞪眼。

　　就是沒有胡子可以吹。

　　新皇年紀輕輕，卻有個未進宮的皇后。

　　是老將軍的小女兒。

　　先皇遺命，指腹為婚。

　　未來的丈人左相委婉上書，稱吾皇登基在即，怎能大權(quán)旁落？

　　小皇帝耿直答曰：離朕登基尚有七年。

　　左相連連稱是，轉(zhuǎn)頭就去尋找適齡王爺密謀奪位。

　　“生氣，太生氣了，大姜這是要改姓蘇！”左相在密信里憤怒陳詞。

　　老將軍，大名蘇湘穹。

　　2.

　　左相的女兒年過六秋，生得玲瓏玉潔，能當眾背誦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列女、孝誡典故如數(shù)家珍，在京城廣為流傳。

　　老將軍的小女兒聞之甚喜，日日帶禮上門拜見，日出而來，日落而歸，掐著官時一分不差。

　　左相無可奈何，教育女兒要知分辨好壞，別人的話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

　　啊，果然如此嗎？蘇姐姐也是這般說的！女兒歡欣雀躍。

　　左相棋差一著，氣到因噎廢食，暈眩三日方止。

　　3.

　　時間長了，兩人的來往從公開見面發(fā)展為線上私聊，白日在相府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夜晚溜出城外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好不快哉。

　　日復一日，左相有女初長成，對外琴棋書畫精通，對內(nèi)禮樂射御書數(shù)全能，兼修翻墻撩妹野營燒烤等高端實用生活技能，生活十分充實。

　　左相放心不下，暗中窺視。

　　左相女兒眼觀六路，停下針線，喚：蘇姐姐！

　　老將軍小女兒耳聽八方，亦從書中抬起頭，應：左妹妹！

　　二人相視一笑，好似澤蘭攜著杜若，歲月靜好。

　　左相挑撥不成，頭痛欲裂。

　　4.

　　南邊的王爺回了信，答應共同起事。

　　左相精神振奮，眼中盡是姜國大好河山。

　　愛卿慷慨激昂，可是愿為朕趕赴邊疆，擊退皖田逆賊？小皇帝欣慰道。

　　左相回神，嘴上不驚，以微臣看來，還是蘇老將軍前去為妥。

　　小皇帝面露疑惑，可是愛卿剛才還說蘇老將軍年事已高，不便遠行？

　　左相：……你聽錯了真的。

　　小皇帝又問，朝中幾位將軍正值壯年，為何愛卿獨點蘇老將軍？

　　立刻幾道不善的眼刀射來！

　　左相舌綻蓮花，強行掰回，蘇老將軍威名在外，傳出去敵軍必然先輸人心，之后各位將軍出其不備，一舉擊潰，立我國威，豈不妙哉。

　　眼刀收回了一半。

　　5.

　　當晚，女兒拒食晚飯，理由是想去邊疆！

　　左相大驚，急急安撫道，待邊疆和平，爹可親自派人送你去。

　　女兒也大驚，可是蘇姐姐明天就要去邊疆了！

　　左相驚到失色，她去她的，與你何干？

　　女兒掩面哭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行行重行行，與姐生別離，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君亮執(zhí)高節(jié)，賤妾亦何為！

　　左相無可奈何，你給老子說人話！

　　女兒梨花帶雨，我想和蘇姐姐同去。

　　左相大怒，你是我的女兒還是他蘇湘穹的！

　　女兒舉手表忠心，那必須是您的。我這不是替您去監(jiān)視他們嗎？

　　左相轉(zhuǎn)怒為喜，感動至極，孩兒苦心孤詣，為父怎能落于人后！當即進宮請旨。

　　6.

　　皖田大軍兵臨城下，姜國邊城駐軍漸稀，岌岌可危。

　　不如派一隊快馬先行，前去增援。一人提議道。

　　好！早已商量好的幾個大小將軍紛紛鼓掌，不如就由蘇老將軍打頭陣，殺他個措手不及！

　　蘇大小姐拍案而起，放肆！

　　蘇老將軍笑呵呵的，主將是該打頭陣。我們先走了，各位請便。

　　蘇大小姐冷哼一聲，甩手跟著老將軍出了門。

　　7.

　　夜已深，軍帳中營的燭火還亮著。

　　左盈掬給左相飛鴿傳書：一切如父親所料。

　　蘇葭葦給小皇帝飛鴿傳書：一切如圣上所料。

　　兩人同時擱筆，相視一笑。

　　8.

　　還沒等援軍趕到，邊城便失守了。

　　老將軍日看風向，夜觀星象，繞過了惡谷險灘，也繞過了敵軍的重重埋伏，繞抵其腹背。

　　邊域多悲風，少水源，蹲守乃是下策。敵軍分散各處，天長日久，首尾應接不暇。

　　姜國軍神出鬼沒，逐個擊破，敵進我退，敵退我打，且戰(zhàn)且走，虛虛實實。

　　皖田大將暴跳如雷，蘇湘穹用兵光明磊落，你是何方豎子膽敢打他的旗號玩弄本將！

　　蘇老將軍悠閑架弓，一箭射穿護心鏡。箭尾綁了紅布條，上有五字：

　　唉，年紀大了。

　　9.

　　蘇老將軍帶人晝伏夜出，行蹤不定，一路勝績，向北而行。

　　到達邊城境內(nèi)時，串在后面的俘虜比軍隊還要長。

　　軍中通風報信之事不止，兩位小姐想出一計，把俘虜背上插滿自家旗子。遠遠看去，百萬雄師壓境。皖田守軍嚇得夠嗆，摸過來的探子一波接一波。

　　然而全部有來無回，現(xiàn)已加入滿春園軍旗儀仗隊豪華午膳。

　　不是沒有想反抗的，一把瀉藥下去都老實了。

　　一天只給一頓飯，就很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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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蘇老將軍行進之順利，大出其他將軍們的意料。

　　原先是想要在他的人馬消耗得差不多的時候再接盤啊。

　　可誰知他們進展神速，別說接盤了，沒準他們在邊城開戰(zhàn)的時候自己還在半路上！

　　不是說皖田有四十萬大軍么？蘇湘穹兩萬先鋒究竟是怎么打過去的？

　　大家一邊加緊趕路一邊百思不得其解。

　　但怎么也追不上，每天只能數(shù)著他們留下的石頭灶咬牙根。

　　幕僚憂心忡忡，聽說蘇老將軍早年是道士出身，莫非有縮地之術。

　　軍師大怒，蠢貨，別胡說，要真是道士，一道符過去就飛沙走石天崩地裂，還打什么！

　　將軍們臉都綠了。

　　11.

　　左相給左盈掬飛鴿傳書：戰(zhàn)況如何？

　　左盈掬答復曰：敵方四十萬大軍，蘇湘穹率兩萬人馬孤軍深入，勝利在望。

　　左相十分滿意。

　　小皇帝給蘇葭葦飛鴿傳書：戰(zhàn)況如何？

　　蘇葭葦答復曰：有皇家影衛(wèi)相助，兩萬人馬綽綽有余，敵方已十去其六，勝利在望。

　　小皇帝亦十分滿意。

　　12.

　　穿過草原，便是大漠。同樣是一望無際，前者無限生機，后者無垠荒涼。

　　若我在家，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般奇景。左盈掬喃喃自語。

　　但你如今同我一起，往后還有更多風景。蘇葭葦笑答。

　　斷掉的古城墻上，兩人并排坐看夕陽，黃風過耳，鬼城里亡魂呼嘯。

　　兩人一個著碧綠長裳，一個披深藍鶴氅，是天地間抹不去的霓虹。

　　養(yǎng)眼啊！新入伍的小兵們?nèi)缡歉锌?br>
　　12.

　　蘇老將軍書讀得少，卻有滿腹經(jīng)綸。

　　半輩子沙場戰(zhàn)出來的經(jīng)，半輩子馬上騎出來的綸。

　　移花接木，趁火打劫，順手牽羊，上屋抽梯，偷梁換柱，萬變千化，切換自如。

　　姜軍的大坑挖了一個又一個，敵軍太過輕敵，跳了一個又一個。雖然成功包圍了好幾次，可最后都讓他們逃脫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浮躁��！蘇老將軍感嘆。

　　沒胡子就別捻空氣了，蘇夫人教育道。

　　該怎么樣才能長胡子呢？蘇老將軍很難過。

　　你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蘇夫人笑瞇瞇。

　　不！我不長了我不長了真的不長了！

　　�。。�！

　　13.

　　眼看蘇湘穹就要奪回邊城，將軍們恨不能一日千里。

　　再不抓緊，功勞都被他領走了，把他先派出去還有什么意義？

　　緊急商議后，大部隊再分兩批，一批輕裝簡行，日夜兼程，務必要加入奪城大行動。

　　追趕半月余，到達邊城境內(nèi)。甫一進入，只聽遠處喊殺震天，箭矢如雨，敵軍喊著聽不懂的口號從四面八方涌來，眾人忙操刀抵抗。

　　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大家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是被驅(qū)趕著往這邊來的！

　　后頭塵土飛揚，一面蘇字大旗迎風烈烈。

　　不知是誰高喊一聲，關門打狗！場面瞬間就控制不住了。

　　14.

　　一路追趕，士兵們身心疲憊，心中怨氣無處發(fā)泄，正巧有肉靶送上門，雙方皆是不要命地對砍，打了一天一夜才罷休，弓手氣喘吁吁，射完了滿滿三百車的箭。

　　戰(zhàn)后清點人數(shù)，姜國十萬人馬折了近三萬，而皖田只剩不到五萬殘兵。

　　姜國大獲全勝。

　　蘇老將軍十分欣慰，當面大贊幾位將軍守約，時機把握得當，方能將敵方一舉殲滅。

　　眾人大笑之下驚出冷汗，相互猜疑是誰在暗中與蘇湘穹聯(lián)絡。

　　誰也不能說服誰，軍營的氣氛劍拔弩張。

　　另一頭，蘇小姐正在給大家做戰(zhàn)前演講，群情激昂。

　　守我疆土，驅(qū)除外族！

　　守我疆土，驅(qū)除外族！

　　喊聲震天，士氣高漲，軍營兩頭，對比鮮明。

　　15.

　　左相質(zhì)問：怎么回事，為何全京城都在說姓蘇的有如神助，即將凱旋！

　　左盈掬淡定答復：鳥盡方藏弓，兔死才烹狗。

　　左相將信將疑：那為何還要放出消息？

　　左盈掬小手一揮：女兒自有妙計。

　　小皇帝日常詢問：戰(zhàn)況如何？

　　蘇葭葦如實回答：皖田內(nèi)訌將起，吾軍勝算八分。

　　小皇帝將信將疑：內(nèi)訌？你怎么知道的？

　　蘇葭葦微微一笑：恰巧截獲了皖田內(nèi)朝給大將的密信。真是皇恩浩蕩，庇護三軍。

　　16.

　　帳內(nèi)，蘇老將軍與蘇葭葦對坐。

　　你想好了？這條路不好走。

　　能幫到爹爹，也能和小掬時時在一起，女兒心里便十分快樂。

　　那左老賊與榮王勾結(jié)，朝內(nèi)黨羽未清，你們?nèi)蘸笠f分小心，按時給家里報平安。

　　是。

　　17.

　　月余，皖姜之戰(zhàn)終于結(jié)束，姜國大勝。

　　皖田主動求和，愿為大姜臣邦。

　　大軍得勝，班師回朝。眾人卻垂頭喪氣。

　　大頭仍是蘇湘穹的，沒他們什么事。

　　蘇湘穹視而不見，稱病拖在隊伍最后。

　　左相得信大喜，派了刺客過去，力求一擊即中。

　　不料噩耗傳來，蘇湘穹沒死成，一個富家小姐擋在前面救了他一命。

　　左相急問，長什么樣？

　　刺客把左盈掬描述了一遍，重點強調(diào)了她奮不顧身救老將軍的經(jīng)過。

　　左相暴躁了半刻鐘，然后忽然想通了左盈掬的用意，不禁感慨萬千。

　　這樣不就把蘇家和左家綁在一起了！好一個把柄天降！

　　女兒真是有勇有謀！就是，怎么說呢，有點心疼。

　　軍帳中，蘇葭葦小心給左盈掬上藥，也很心疼。

　　18.

　　老將軍遇刺的消息傳回京城，百姓皆驚。

　　小皇帝特準其就地養(yǎng)傷，另派遣三千御林軍前去保護，滿朝文武都稱頌不已。

　　其實他根本沒走多遠，所謂就地，就是繼續(xù)駐守邊城。

　　他把邊疆交到了蘇家手里。

　　但接下來的事情，誰也沒想到。

　　小皇帝大賞了幾位凱旋的將軍，當庭宣布迎娶此次抗皖有功的兩位小姐進宮，典禮三年后與他的登基大典同時舉行。

　　蘇葭葦封號為鈺，左盈掬封號為勈，一位皇后，一位貴妃。

　　小皇帝的后宮空空如也，頭兩個就把前排的名額全占滿了。再想要入后宮，只能往下排。

　　左相差點繃不住臉色，回家后把書房砸得像被雷劈過。

　　他深深覺得自己被套進去了。

　　19.

　　南邊的榮王勸左相要冷靜，況且宮里有個自己人，行事要方便許多。

　　話雖如此，左相心里還是一萬分不痛快。

　　轎內(nèi)，蘇葭葦與左盈掬并排坐。

　　你想好了？這條路不好走。蘇葭葦說。

　　姐姐從小就教我分清對錯，我自己都明白。能和姐姐時時在一起，我心里便十分快樂。左盈掬答道。

　　只要你父親沒有走到最后一步，我就不會讓皇上動他。蘇葭葦鄭重發(fā)誓。

　　左盈掬笑了。

　　眉眼盈盈一掬春水，十分美麗。

　　20.

　　山高水深，暗流涌動，三年轉(zhuǎn)瞬即逝。

　　當年的小皇帝，如今的姜順王。

　　雙喜大典朔日而始，既望而終，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大紅色的喜慶中。

　　攢動的人頭里，一雙雙鷹鶩的眼緊盯著游行隊伍。

　　左右相率領百官魚貫而入，拜于高臺之下。

　　姜順王身側(cè)是鈺勈二人，皆是面容沉靜，國母之姿。

　　行至祖廟，風云突變，侍從齊齊倒地，四面殺來無數(shù)黑衣人，將皇帝大臣盡皆虜去。

　　舉國嘩然。

　　21.

　　京城內(nèi)風聲鶴唳，榮王親信暗中潛入城內(nèi)，遍尋不著接應之人。

　　卻在包子里吃出紙條，左家大公子，巷后青衣館。

　　親信趁夜赴約。

　　三盞茶后，來的是鈺貴妃。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迷煙入腦，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控制，心口不一，對鈺貴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造反之事交待得一干二凈。

　　每當他想咬舌自盡，便全身麻痹，無法動彈。

　　鈺貴妃抖了抖手中厚厚一疊證詞，我勸你老實些，將功折罪。

　　親信怒不敢言，癱如死魚，準備伺機傳信回去。

　　22.

　　左府已空無一人。

　　左相單獨關押天牢，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暴露。

　　御林軍分明都被控制住了，小皇帝手中怎會還有人可用？

　　大理寺內(nèi)，君臣畢集。

　　姜順王端坐高位，安撫群臣道，眾愛卿受驚了。

　　左相受人蠱惑，迷失心智。祭司正在作法，不日便可恢復正常。

　　黑衣人從天而降，將大殿團團圍住。

　　姜順王道，此乃皇家影衛(wèi)，可保眾位安全。

　　右相上前，說少了幾位將軍并侍郎文官。

　　姜順王微微一笑，哦？

　　右相頓悟，忙退下，連道糊涂。

　　23.

　　姜順王模仿榮王親信筆跡，假傳密信。

　　榮王兵至，一夜被俘，沒有驚動一個百姓。

　　皇家手段，斬草除根。榮王不義，犯上作亂，即日斬首以儆效尤。

　　榮王封地全部收回，親族連坐。

　　左家僅剩左相一人，此生永囚天牢。

　　姜順王帶著鈺勈二人登臨閣頂，遠眺長江天際。

　　勈兒可怪過朕？沒有你，大姜如今定然還是一片混戰(zhàn)。姜順王說。

　　左盈掬福身恭拜，其顏若嫩柳初芽，又如深潭新蓮，光光彩彩皆能照人。

　　多謝圣上垂憐。她答道。

　　還有十四年。若平安度過，我會依約讓你們走，再賜蘇家一道免罪敕書。

　　姜順王肅然許諾。

　　24.

　　十四年中，姜順王未添一子嗣，也未再充實后宮。

　　蘇葭葦與左盈掬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朝堂街巷，幫姜順王解決了不少麻煩。

　　修養(yǎng)五年，然后又用了五年，將其余鄰國全部變?yōu)槌及睢?br>
　　為帝者，無不想海晏河清，千秋盛世。姜順王亦復如是。

　　蘇左二人便為他支持后方。

　　這是交換。

　　用二十年殫精竭慮，換兩人安定余生。

　　25.

　　姜順十四年冬，賢德貴妃染病暴斃，皇后與其情同姐妹，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舉國大慟。

　　兩位同葬皇陵。姜順王親自扶靈，祭典之盛大更甚當年迎親之時。

　　世人皆嘆皇帝情深。

　　26.

　　七九天后，半夜，一輛馬車駛出城外。

　　前路風大，恕不遠送。姜順王身著素服，坦然送別。

　　阿禮，我們走后不會再回來，往后還是找個知心可說話的人吧。蘇葭葦說。

　　姜順王，表字禮卿。世間知之者甚少，敢呼其字者更少。

　　姜順王面色怡然道，你第二次這樣喊我。也罷，雖無法照做，我記下了。

　　蘇葭葦與左盈掬深深一拜，登車離去。

　　大雪很快覆蓋了車轍，白茫茫一片，萬事了無痕。

　　27.

　　消息傳到邊城，蘇夫人哭得死去活來，扼腕幺女早逝。

　　蘇老將軍沉默半晌，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以后你只當……沒有這個人了。

　　是夜，邊城外，千樹萬樹梨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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