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靈鯪
1
“來來來,最最新鮮的魚。剝皮抽骨,吃著不累?凸僬埪谩!
醉魚樓。店里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時值正午,新加了一張又一張桌子,仍然有一條長龍在門口等著進店。店小二開始有些不耐煩。
“大娘,這兒怎么這么受歡迎?”
“小伙,你沒聽說過醉魚樓?”那個大娘看這男子點了點頭,驚奇地張大嘴,“醉魚樓是縣里最有名的酒樓,做的魚都是剝皮抽骨的!
沈克鯉笑笑,大踏步走進醉魚樓。
“喂!你不排隊的嗎?”
沈克鯉捉住一個店小二,店小二這時正好端著一盤菜,剛想掙脫他的手,抬頭看到沈克鯉時,整個人就軟了下來。
沈克鯉穿干干凈凈的布衣,全身上下沒有一片花紋;濃眉目秀,按理說他那雙秀目應給人柔情之感,卻天生濃眉,平添了幾分威嚴。
“我要見你們老板。”
店小二不敢怠慢,菜也不上了,急急忙忙領著沈克鯉進了老板房間。
“老板可曾聽說過靈鯪?”
“客官說的,可是南靈海的靈鯪?老漢聽聞,吃了那靈鯪,補胃健脾,養(yǎng)氣活血。只是魚骨比尋常的魚足足多出九十余根,很是惱人。”
“若是晚輩找到靈鯪,還請老板幫忙,剝皮抽骨!
2
搖曳著小船,沈克鯉到了南靈海。南靈海位于南境,氣候溫熱,靈鯪一族大多住在這里。
今天是廟會日。泠泠最喜歡去廟會玩,特別是廟會日,人多熱鬧,適合她滋養(yǎng)靈力。
沿路看這看那,前面有桂花糖!
桂花糖!
泠泠幾乎是橫沖直撞過去。桂花糖乃是取八月最盛的桂花,曬干后伴著蜂蜜或糖漿,置于陰涼處自然凝成脂膏狀,切成塊或削成花形、月牙形,清香四溢,入口微涼。若是技藝高超些,糖內心還未完全凝固,仍是半流質狀態(tài),嚼勁與軟糯并存,就更好吃了。
一條靈鯪。
沈克鯉得意笑笑。他對靈鯪有敏銳的感知力,說不上是天生的,還是后天鍛煉出來的。手刃靈鯪無數(shù),這一條,他絕不會放過。
自從五年前,皇帝收天下靈鯪,靈鯪已經近乎滅絕了。
沈克鯉除了“克鯉”的本事,別的什么都不會。只能靠這個,掙些盤纏過活。
“砰!”泠泠一個踉蹌撞到了沈克鯉身上。
泠泠似乎沒發(fā)現(xiàn)自己撞到別人,直接走了。
“站!”沈克鯉惱了,從未見過如此無禮之人。
那個扎著兩個包子,穿一身鱗片墜飾淡橘色衣服的少女,臉有些嬰兒肥,略微矮一些,對他視而不見。
“兩塊桂花糖,謝謝老板!
泠泠笑起來左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道歉!”
泠泠感覺自己衣領被拽住,提了起來,雙腳懸空,露出一雙橘色流蘇繡花鞋。
“哎?我為什么要道歉?”泠泠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糖。
沈克鯉此時才看清眼前女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眉毛纖細,皮膚白白嫩嫩——顯得她的臉更圓了,她正“無辜”且疑惑地看著沈克鯉。
沈克鯉此時從她身上卻感覺不到任何靈鯪的氣息。
難道自己是認錯了?
沈克鯉此時提著泠泠上看下看——看樣子只是一個普通女孩。
“喂!你看夠了沒有!放我下來!”那女孩晃來晃去,企圖擺脫。一記后踢,沈克鯉肚子被踹了一腳,疼得松了手。
那女孩朝他做了個鬼臉,迅速飛奔。
“讓你好看!”沈克鯉一直追著那個女孩。
沈克鯉窮追不舍,橫沖直撞。忽然,熙攘的人群紛紛躲開,等沈克鯉回過神來時,馬車已經快撞上他了。
站在隔壁的丫鬟呵斥道:“哪里來的粗人!還不快讓開!”
轎子的簾子掀起,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探出頭來。青絲紋墨,頭懸金簪,朱唇微啟:“不礙事。小剪不得無禮!甭曇羟謇洌瑑鋈绫,脆似鈴鐺。
“是,小姐!狈讲藕浅獾难诀哙渎暡桓已。
那位小姐唇色飽滿,在陽光照射下微微發(fā)亮;膚如凝脂,兩腮淺淺桃紅;身著錦衣華服,上繡綠竹鑲金邊。舉手投足,文雅大體,真恍若仙子下凡。
待那小姐放下簾,沈克鯉才回過神。別人都當他是粗人,唯有這位仙子小姐,以禮相待。
小剪瞪了沈克鯉一眼,似乎是怨他害得自己被小姐說一番;又瞄瞄轎子,撅起嘴,一臉不滿。
沈克鯉瞪了回去,一邊感慨那位小姐的知書達理,一邊感慨那丫鬟和方才那女孩的粗野調皮……沈克鯉這才想起剛才還在追著那個橘色衣服的女孩子,打算教訓她一番。
那橙色衣服的女孩子竟然折回來了,對他吐舌做鬼臉,“略略略。”
沈克鯉更加火大,追上前去。
那橘色衣服的女孩引他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
沈克鯉忽然感覺自己后面有人,還沒回頭,他就昏過去了。
3
顛簸著醒來,沈克鯉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架舊馬車上。身邊都是雜草,車頂漏了一個大窟窿,看起來是年久失修,還沒修好就拿來用了。
馬車停了。
在外驅車的兩個粗漢一把掀開馬車簾,硬拉沈克鯉下來。
“金府”,沈克鯉見那牌匾上寫著。
“放開我!”沈克鯉掙脫那兩人的鉗制,但是那兩人立即叫金府的侍衛(wèi),侍衛(wèi)一擁而上,把沈克鯉按在地上,后押進府里。
“夫人!
那婦人不緊不慢喝了口茶。
“這個是捕靈鯪的,小的帶他回來,請夫人過目。您看要不要留下這個捕靈鯪的,若是那邊需要,咱們隨時有靈鯪,那小姐她自然就……”
沈克鯉心中狐疑,他是如何識破他身份的?
“你安排便是!
“謝夫人!
那粗漢把沈克鯉推著進了一間破柴房!澳憬窈缶妥∵@兒了。夫人不會虧待你的。”
那粗漢走前,不忘把門鎖上防止他逃跑。沈克鯉決定午夜再偷偷出逃。
到了晚上用飯時間,竟有人送飯過來給他吃。
就是那個橘色衣服的女孩。
“你故意把我引到這兒來的?”
“不是啊。吳小他老人家正巧逮著你,那也沒辦法。你叫什么名字?”
“……”沈克鯉不想回答。
“說嘛!遍偕路呐㈡移ばδ樀匮胨f出自己的名字。
“沈克鯉!
“‘克己復禮’的‘克禮’?”
“‘鯉魚’的‘鯉’。”
“你又叫什么?”
“泠泠!
聽到這兩個字,沈克鯉像被針扎了一下,幾乎要跳起來。
“‘溪水泠泠’的疊字‘泠泠’。幼時家住溪邊,取溪水清涼之意!
沈克鯉興奮的眼光頓時熄滅——他以為這姑娘是修成人形的靈鯪,畢竟初次見面時,沈克鯉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靈鯪氣息。
“不是你們經常說要吃的那些靈鯪!
“哦!鄙蚩缩庍在氣頭上,要不是為著追這個丫頭,也不至于被抓到這里來當苦力。
“怎么?想逃跑?”泠泠嘻嘻笑了兩聲,突然壓低聲音悄悄道,“小姐可漂亮了,你不想看看?”
“那有什么的,漂亮得過……”沈克鯉想說自己方才集市上看見的仙子小姐,卻無奈不知那小姐芳名,說不出來,“我今兒看見個美若天仙的,有機會指你瞧瞧,開開眼界!
“泠泠,小剪她……竟投井自盡。以后委屈你服侍我了!
夜晚,金府小姐金繡竹睡下了。但泠泠不能睡。金府規(guī)定,小姐的貼身丫鬟需午時過后方可睡下。因在小姐入睡一段時間后,貼身侍女需隨時看小姐是否做噩夢或是要飲水。
沈克鯉聽見四周寂靜無人,用隨身攜帶的克鯉刀,從門縫里劈開門鎖,準備悄悄出逃。
他躡手躡腳,停在墻根,準備翻上去。趁天黑好行事。
他爬到一半,忽庭院火光沖天!身后一亮,他回頭看看。那管家吳小已經上來捉拿了。
一陣兵荒馬亂,各種腳步聲交織。
金繡竹被一陣煙嗆醒。
“泠泠!泠泠!泠泠!”金繡竹喊了三聲,泠泠才出現(xiàn)。
“小姐,我方才看了,外頭起了火,管家已經派人過去了。小姐你睡下吧,我在這兒看著,不用擔心!
金繡竹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管家吳小押著沈克鯉見金夫人。
“夫人,就是他放的火。”
“我沒有!”
“夫人,我昨晚看見他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溜出來,后來就著火了,定是他放的火!”
“關他到家牢,事情查清楚了處置!
于是沈克鯉從柴房“搬到”了家牢房。
金夫人與金繡竹商量該如何處理。
“母親,女兒看那吳小辦事不著邊際,這場大火來得蹊蹺,我方才聽泠泠說那個新來的一直喊冤,倒是挺老實的,說不定就不是他,這事情該好好調查清楚。”
天色未晚,沈克鯉已經被放出來了。泠泠領他出來,還給了他幾件新衣服、一瓶酒和幾件下酒菜。
泠泠對他道:“是小姐找人調查清楚了這件事。這些都是小姐賞的。你可怎么好好謝謝她?”
“我遭遇此事還不是拜他們金家所賜,還讓我謝謝,切!鄙蚩缩幰а狼旋X。
“小姐心腸好。小姐說了,即日起你不用再住柴房了,那邊有新的下房,回去收拾收拾。這酒你仔細嘗嘗!
折騰了一天,沈克鯉也餓了,去那間下房看,雖小,倒也合適,比在客棧的還好些。下房是金府專給下人住的。沈克鯉大口大口喝那酒,“好酒好酒。”
不妨再住它個幾日,喝夠了再走。
沈克鯉自從喝了那酒,心里癢癢,一直還想喝。
正巧,泠泠又過來找他了。
“沈克鯉,有件差事你干不干。”
“我為什么要干!
“還想不想喝酒?”
“……什么差事?”
“你去捕一條靈鯪。”
一路上,沈克鯉忍不住想,那小姐真是好人,還他清白,還給酒喝。沈克鯉至今還未見過金府小姐芳容,但他情不自禁想象金府小姐就長那日見的仙子小姐一般。
真想見一見。
想著想著,腳自行走到了南靈海邊。
沈克鯉覺得眼前視線晃了一晃。
他拿出克鯉刀,劃破自己手指,擠了幾滴血下海。
似乎沒什么痛感。
他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巖石,有一抹橘色衣角露了出來。
水面上撲通幾下,一條影子游了過來。
沈克鯉起初屏息不動,待到那影子游到他腳下,他突然舉起手中魚叉,迅疾地下手叉魚!
正是一條靈鯪。
靈鯪的外表乍一看與普通的草魚、鯽魚并無不同,但其肚子上有很精致的螺旋花紋,體灰鰭紅,整條魚灰白紅三色交雜。
這條魚有人的四個手掌大。
它們的魚肚最值錢,那螺旋花紋似乎有神力,吃靈鯪,最貴重的是吃靈鯪魚肚,有病者痊愈,身體健康者延年益壽,強身健體。
沈克鯉心中喜悅,沒想到這么容易得手了,系上紅帶子放進布袋。
沈克鯉喝完小姐賞的酒,心滿意足睡下。
天還沒亮,四個人涌進沈克鯉住處。
他們四人押著沈克鯉,到了內廳。
沈克鯉又一次跪在金夫人面前。
“吳!你給我找的都是什么人?!給我拿來的都是什么東西?!”金夫人摔碎茶杯。
“今日一大早,洪府的人就送回一包東西,就是我們府送過去的東西!什么靈鯪!你自己看!”
吳小顫顫巍巍拿出袋子里的東西,竟是一條玉米!
“你們小姐,如若進宮,少不得洪老夫人提點,你們此番羞辱,繡竹她……”金夫人大哭起來。
沈克鯉見那玉米上有個魚叉印,還系著他自己親手綁過的紅帶子。
吳小跪下:“小的也不知什么回事!比缓竽帽拮映樯蚩缩幒蟊。
“你個兔崽子!害小姐!害小姐!”
沈克鯉一邊躲著鞭子,一邊挨著鞭子,一邊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調包了!”
但他分明看見,那玉米的魚叉印子、那條紅帶子的獨門綁法、玉米上面的小記號,就是他那天捕的“靈鯪”。
聽到內廳大吵大鬧,特別是金夫人哭天搶地,金府小姐金繡竹出來了。
她見母親哭得梨花帶雨,上前安慰:“母親,女兒不孝,讓您憂心了。依女兒之見,既已將那捕靈鯪的帶回府上,讓他再捕兩條,等他捕回來,我們仔仔細細看過了,親自送過去,給洪老夫人陪個不是,就說是奴才們犯錯疏忽,已經杖責了便是。”
沈克鯉一見金繡竹,就呆住了——就是那日在集市上見過的仙子小姐!
“小……小姐……”
“有勞你了!
沈克鯉聽金繡竹這么一吩咐,神魂顛倒,心甘情愿,從此死心塌地。
沈克鯉當下就跑去南靈海。這本是個極好的逃跑機會,沈克鯉天性不羈,金府上下除了小姐對他有禮,其他莫不是又打又罵,但是小姐如此禮遇,他決定報答小姐,其實……還只是因戀慕小姐罷了。前得一見,終不能忘。逃跑?早忘了。
沈克鯉取出克鯉刀,直接劃破手腕,血流沿著海岸流遍這片海灘,并不能把整片海洋染紅,但已足夠。
一群靈鯪爭先恐后撲打,浮出水面,它們都是沈克鯉的血引過來的,少說也有四十條。
沈克鯉放任自己的血繼續(xù)流下海洋,回味自己眼前有點發(fā)黑的失血狀態(tài),可能也是在回味見到金繡竹時的神魂癡醉。
約摸有二十條魚游到他腳下,他用魚叉迅疾叉向這群魚。
一矢中的。
二十條。
夠了,他把二十條魚全部放進布袋。
一個橘色身影不遠處的一塊巖石后飄過。
回到金府時,金夫人親自檢查,看到布袋里滿滿的魚,非常滿意,對沈克鯉贊賞有加。她親手將二十條靈鯪放進絲綢袋子,親自送到洪府。
看金夫人回來時滿臉笑容,應是很順利。
泠泠笑了笑。
洪府上下為著這二十條靈鯪,樂開了花,決定連吃一周。洪老夫人更是高興,一聽到有二十條靈鯪,還沒吃呢,就精神奕奕,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他們吃魚時,嘴里還是玉米的質感和味道。
4
自洪府老夫人吃了二十條靈鯪,精神好了許多,洪府跟金府的關系更是錦上添花。
兩個月后,金府提出的愿望,洪府自然是滿足了——助金府小姐金繡竹入宮。
“小姐,你是怎么如此執(zhí)意要入宮?宮里可比不得家里,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便鲢鰡柕。本來,金繡竹的貼身侍女是小剪,但是小剪不知為何投井自盡了,論伶俐與做事,金繡竹的貼身侍女,自然就是泠泠了。兩個月以來,泠泠盡職盡責照顧金繡竹起居飲食,二人的感情自然越來越好。
“我想見他!
泠泠還想問,但看看金繡竹沉醉又沉默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了。
“小姐!小姐!”
金繡竹驚醒,“誰?”
泠泠一聽就知是沈克鯉的聲音。“你來干什……”話還沒問完,沈克鯉一把推開泠泠,泠泠險些摔下地。沈克鯉沖上前問:“小姐!是不是他們逼你入宮的?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帶你走!”
金繡竹楞了一下,爾后恢復如常,知書達理而又高高在上的樣子。
“是我自愿的。”
“不可能。入宮有什么好的……皇帝這么多女人,你去有什么意……”
“沒我的允許,你不得擅自進來!
泠泠進來,推沈克鯉出去;“走啦走啦!
“等等!苯鹄C竹走出來。
“你是不舍泠泠吧?”
沈克鯉和泠泠錯愕。
“小姐,你誤會了。小姐,我對你忠如磐石,我一定要隨小姐進宮服侍小姐!便鲢龉蛳。
“小姐……我……我……”沈克鯉吞吞吐吐。
“既泠泠這么說,你回去吧!苯鹄C竹對沈克鯉說,金繡竹甚至不知道沈克鯉叫什么名字,只認得他是家中捕靈鯪的,只認得他平日里經常來找泠泠。其實,沈克鯉常來找泠泠,只是為了看金繡竹一眼罷了。
泠泠退出來,扣上門,對愣在一旁的沈克鯉道:“你是不是很想跟著小姐?你想跟她一道進宮嗎?”沈克鯉一臉迷茫。
“小姐之所以能進宮,全是托你那二十條靈鯪的福,你如果想跟著小姐入宮守護她,跟夫人說一聲,她會薦你入宮給你謀份差事的!
5
接金繡竹入宮的人列在金府外,金繡竹回望了一眼“金府”二字,走上轎子,出發(fā),再也沒回頭。
泠泠跟在轎子隔壁,沈克鯉跟在轎子后面。沈克鯉是捕靈鯪的人,金夫人相信在宮中會派上用場的。進宮后,沈克鯉找了管事的太監(jiān),謀了份差事。
“你與管事太監(jiān)打過招呼后就去那座宮殿,小姐在那里!便鲢龅。
西洵宮?磥,金繡竹從此便要住在此處了。
按理,一位新嬪御入宮,是不會驚動皇帝的。
但此刻,皇帝就在這里,等著金繡竹。只有皇帝與他的一位貼身侍衛(wèi)。
金繡竹只帶著泠泠進宮了,其他侍女,宮里都會有。
“朕聽聞你給洪府老夫人送了二十條靈鯪?”
“回皇上,是。”
皇帝猛地把茶杯擲到地上,怒斥身邊侍衛(wèi),“朕不是讓你們殺盡天下靈鯪嗎?!怎么還有漏網(wǎng)之魚?!”
泠泠本來一直低著頭。
聽皇帝此話,泠泠突然抬起頭。
“你說殺盡天下靈鯪?”泠泠冷笑了一聲。
泠泠右手持匕首,架在金繡竹脖子上,左手牢牢箍著金繡竹。
金繡竹早被嚇得花容失色。
“沈克鯉!殺了這個皇帝!”泠泠詭異地笑笑,“否則,我就殺了金繡竹!
“殺盡天下靈鯪?你不就是一條靈鯪嗎?”
6
“泠泠……”
七年前。南靈海底。
“筠宬,泠泠,你們就是下一任靈鯪族祭司候選人。”
筠宬和泠泠分立兩側,恭敬彎身,聆聽老者的教誨。
確定候選人儀式過后,就看二人表現(xiàn)了。若是二人表現(xiàn)良好,兩位候選人都能當上祭司;若是其中一人行差踏錯,則只立一位祭司;若是二人皆不合要求,則另立人選。
“筠宬哥哥,你可要好好表現(xiàn)!
“泠泠,這話該我跟你說吧,”筠宬手指彈彈泠泠額頭,“我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靈鯪族最出色的祭司候選人,你如此調皮貪玩,小心師父拿你不是!
夜晚,筠宬浮出水面觀星象——觀星象是魚族祭司必修課。
一顆流星隕落,掉下靈鯪祭司主殿的方向,伴隨著一道紅光。
筠宬抬頭看夜空,一顆星星,被其他星群環(huán)繞,包圍在中間,似是眾星捧月之意。
那道紅光,莫非是靈鯪族大難臨頭……那顆群星環(huán)繞的星星,莫非我飛黃騰達……
筠宬心中不解,打算自己再琢磨琢磨,并未打算告訴其他人。
在靈鯪祭司殿苦讀的泠泠,感覺到空中閃過的紅色星光,她一浮出水面,就看見了天空的那顆孤星,和筠宬。
靈鯪祭司殿上方傳來巨大聲響,殿中此時只有兩人——筠宬和泠泠。他們二人出去看,原來是一艘巨大的沉船,船底有一道巨大的裂縫,應是碰礁石撞壞了。
筠宬趕泠泠回去:“這里危險,你快進去!
泠泠堅持了一小會兒要留下。
“要是這艘船砸傷你我,豈不是魚族祭司雙雙受傷,你速速回去。”
泠泠拗不過筠宬,回去了。
筠宬用靈力托起那艘船,那艘船勉強浮上了岸邊沙灘。
救醒了船上一個穿黃衣的人。
“你對朕有恩,朕必重重賞你,隨朕回宮。”
筠宬道:“我救你非為賞也。”但是,筠宬考慮到,這個溺水的人千里迢迢,受了溺水的驚嚇,又染了風寒,身邊沒有人照顧他——不知為何,船上并無其他人。
筠宬對游過來的一條魚道:“告訴師父和泠泠,我救了一個沉船的人,送他回去,去去就來!
這一去,就是七年。
那沉船的人就是皇帝,被身邊的親信背叛,微服出巡乘船,貼身侍衛(wèi)、太監(jiān)、宮女一并被收買,私自乘小船離開了,離開前,他們不忘把大船撞到礁石上。
皇帝此次回去,全托筠宬。
他兌現(xiàn)諾言,封筠宬為御史大夫,還給了他一塊地。
筠宬亦確實有能力,邊境外敵來犯,筠宬主動請纓,平定了邊界外敵。
自此,筠宬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宰相對他也忌憚三分,筠宬本就恃才傲物,此時已容不下別人;实鄱ㄏ碌囊(guī)矩,他也敢質疑。皇帝對他愈加不滿。
朝中一宰相上疏要求退休,皇帝已擬定了新人選。而筠宬實則已架空了宰相。他提議皇帝另立人選,這個人,是筠宬的親信。實際上也不是筠宬想謀什么,或與這親信有什么地下交易,只是筠宬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選擇,以及那個人的才能。
但他的提議徹底觸怒了皇帝。在皇帝眼里,這個行為,變了味。
他把筠宬召進宮,已經潛伏好侍衛(wèi),隨時捉拿。
一群人磨刀霍霍,團團圍住他。
他緩緩走近皇帝:“皇上,難道你就是這樣對待忠心耿耿的大臣嗎?”
“你存心干擾朝政,結黨營私,該當何罪?!”
他明白了——他的權力,不允許有任何瑕疵與縫隙。
他忽然想起自己離開南靈海那晚的星象——一顆星星被其他星群環(huán)繞,包圍在中間;想起掉下靈鯪祭司主殿的紅光;想起自己這幾年如何勞心勞力,如今反成眾矢之的……
時機就是此刻,眾星捧月,飛黃騰達的機會。
筠宬一掃衣袖,侍衛(wèi)的刀全都飛出門外。他翻身跳到皇帝面前,伸出手按住皇帝的天靈蓋。
皇帝只覺頭頂一片冰冷,自己的溫度逐漸消散,好像被那只手吸走……
“你的命是我救的……”筠宬手慢慢松開。
皇帝想起落水那天窒息的恐懼……尖叫了一聲,暈了過去。
“皇帝近日朝政繁忙,過度操勞,此時需休息!
那群侍衛(wèi)大都不敢動,只有一兩個膽大的,抬著皇上進去了。
是夜,筠宬到寢宮看望皇帝。
“皇上,你好些了嗎?”此時,皇帝由于白天驚嚇過度,仍躺在床上;实勰曮迣k,道:“朕固然感激你救了朕的性命,朕也什么都可以給你,唯有江山社稷,是我斷斷不能給的!”說完,皇帝劇烈咳嗽起來。
“你以為我要江山嗎?這么多年,你眼中看到的我就只有權謀嗎?你選定的新宰相庸碌無為。你怕自己大權旁落,偏聽偏信,冷落忠賢,信人不用,用人不信。你不是最怕江山被奪嗎?”筠宬湊到皇帝耳邊道:“我替你保管。江山在我手上,再也無人能奪。”
筠宬吹了一口氣,皇帝直挺挺倒下。
“傳諭下去,皇帝讓賢,筠宬登基!
南靈海靈鯪族得知筠宬篡位,屢屢派人捉拿。
“筠宬擾亂人間定數(shù),實是靈鯪族罪過。 睅煾咐蠝I縱橫。
泠泠不忍,安慰他老人家,說什么筠宬會回來的,不用擔心,諸如此類。都只是安慰的話罷了。泠泠已是魚族祭司。
筠宬登基兩月,回了一趟南靈海。
望著平靜的海水。到底回不回去?
這兩月來,所有人對他俯首稱臣,生殺予奪讓他快意。龍椅越坐越舒服。
大臣不得不聽他的,高呼萬歲,宮女太監(jiān)卑躬屈膝,畢恭畢敬——果真是眾星捧月了。
唯獨他的族人,不承認他,三番五次捉拿他。
南靈海平靜的海水劇烈翻涌,一個橘色身影浮出水面。
“筠宬哥哥,你回來吧,不要擾亂人間定數(shù),人類非我族類,你又何必再執(zhí)迷不悟下去呢?”
“泠泠,身居高位,俯瞰天下,你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忘了自己的本心嗎?”
是了,他年少時,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魚族祭司,保族人平安。
“魚是有骨頭的!你怎么在權謀和榮華富貴面前斷了骨頭!”
“斷骨?”筠宬冷笑,“哪一條魚被端上桌不是剝皮抽骨?現(xiàn)在,朕就來統(tǒng)治他們!”筠宬對天大笑,海水震動,波濤洶涌。
泠泠被海水形成的鎖鏈捆綁,此時,海水已不是她所熟悉的溫順母親,而是一把把利刃,切割她的皮膚。
泠泠被海水鎖鏈纏繞,海水像蛇一樣攀上她的四肢,只有左手手腕稍微松動。她左手往右手一劈,海鎖斷裂,但海水畢竟是流動的,斷裂之后又再次聚合起來。眼看著海水要重新掣肘她,她左腳踢開海水,右腳的海鎖也斷裂了。
泠泠飛撲上去,左手飛出一條橘色利劍。
“噌!”泠泠劍斷。
“紛擾蕓蕓,道海生沙,沙立訣!”海灘沙子系數(shù)聚攏飛起,形成沙塵暴,卷向筠宬。
筠宬劈頭蓋臉撲了一面沙。他跳下海,蟄伏數(shù)秒。
忽從泠泠背后偷襲,泠泠后背中劍,血濺筠宬黃衣。
“泠泠,論祭司法術,你始終不如我!
泠泠回頭反擊,不斷被海水形成的錘子砸中,重力壓得她沉下水面幾尺才停下。
泠泠再回海面,筠宬已經走了。
金繡竹與小剪正于南靈海邊散心,金繡竹看見了蓬頭垢面、衣有血污的筠宬。
——其實,那些血都是泠泠的,不是筠宬的。
金繡竹見此人如此狼狽,出于好意,帶筠宬從后門回自己家,給他換洗的衣服。
洗清污穢的筠宬,儀表堂堂。隨有七分威嚴,又有三分溫潤。
金繡竹一見傾心,芳心暗許。
“姑娘,謝謝你。他日你若有求于朕,朕必應允。”筠宬贊賞這姑娘知書達理,心地善良。
可比泠泠那丫頭端莊多了——想起泠泠,筠宬五味雜陳……
筠宬離開。
金繡竹久久呆住,原來今日自己竟見到了天子!
泠泠此番捉拿筠宬不成,盤算了另一法子,逼筠宬回來。
各地靈鯪散播一曲童謠:“皇上是一條魚……皇上是一條魚……”
路邊玩耍的孩童都會這首童謠,孩子們每每唱這首歌,都笑得前俯后仰。
筠宬唯恐身份敗露,遭天下人恥笑,而且,他想起那晚看到的星象——靈鯪族將面臨危險,他青年才俊,沒必要把自己賠進去。于是他散布謠言:“靈鯪魚,吃了的人,有病則藥到病除,無病則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聽此消息的人,便四處捕殺靈鯪。而筠宬,也親自派人捕殺。
靈鯪一族逐漸衰落,消息自然就散了。
7
靈鯪比普通魚類多出九十余根骨頭。醉魚樓也就做起了抽皮剝骨的生意。沈克鯉這類捕靈鯪的人,就是這樣做起行當?shù)摹?br> “筠宬哥哥,你以為現(xiàn)在還有靈鯪嗎?”一滴清淚自泠泠眼中溢出。
“連同你我,靈鯪一族只剩下十六人!”
沈克鯉道:“不對啊……我上次去捕靈鯪的時候……”他突然打住,畢竟在靈鯪面前說捕靈鯪的事情似乎有些失敬,“還有……還有至少二十多條的……”
“你看到的,都是假象。你來此第一次和第二次捕的魚,都是玉米。醉魚樓老板讓你來此謀生,是我授意的。小剪,早有意離開金府了,我便順手推舟一番,偽裝成是她跳井的,如此一來,我才能做貼身侍女,跟隨金繡竹進宮,接近皇帝!
“你在宮門四周設下防鯪咒,灑自己的血,以己血克己族人,若不是有金小姐引路,我根本進不來! 泠泠聽聞金繡竹有意進宮,早早便盯住金府。防鯪咒,俗語云家賊不可不防,防鯪咒就是這樣來的。筠宬設下此咒,除非是有人引路,否則靈鯪無法踏進宮門半步。以前有些小孩頑皮,家中老人便嚇唬他們,設下此咒,不讓壞孩子回家。
“沈克鯉……”沈克鯉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聲音。
“殺了皇帝……你不就是沈克鯉嗎……沈克鯉就是殺靈鯪的……快去吧……”沈克鯉已經神志不清。他慢慢抽出克鯉刀,走向筠宬……
“沈克鯉……‘鯉魚’的‘鯉’……劃破你的手腕……滴血……走呀……走呀……”沈克鯉愈發(fā)靠近筠宬,血流不止,筠宬也迷迷糊糊,受血香的誘惑……沈克鯉抬手,下刀……
“叮……叮!便鲢鍪稚系呢笆椎袈涞厣,因為——她背后中了一刀。沈克鯉立馬清醒過來。
“母親吩咐我,帶匕首入宮,以防路途意外。”
正是金繡竹。
泠泠彼時正催眠沈克鯉對筠宬下手,因為泠泠自己,始終無法下手誅殺同族,況且,同族誅殺,不如天敵動手。對于靈鯪來說,天敵就是捕鯪人。
金繡竹趁泠泠不備,從衣袖中偷偷取出匕首,眼見筠宬快被沈克鯉殺死,金繡竹匕首往背后一插,正中泠泠。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泠泠倒下。血汩汩流下。平生第一次見到那么多血,意識到自己第一次用刀傷人,見到親密的泠泠,躺在一攤血中,金繡竹嚇得癱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匕首“哐”掉落地上。
筠宬也慌了。
泠泠捂住傷口。
“泠泠!泠泠!”他跪下扶起泠泠,把泠泠頭枕于腿上。
“筠……宬……哥哥……我知道你那晚看到的星象……我也看到了……”
泠泠掙扎著,用帶血的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中間點上一點。
“你以為做了皇帝便天下唯你獨尊,拋棄族人……但你看……”泠泠指著中間那一點,“這顆孤星,同時也是被孤立在了中間!”
泠泠氣愈發(fā)局促,手指緊緊攥著筠宬袖子,“那道落在靈鯪祭司主殿的紅光暗示的靈鯪族災難,就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道是眾星捧月,實則是眾叛親離。”
振聾發(fā)聵。自己以為看到了靈鯪族命運,背叛族人,貪圖富貴,企圖獨善其身——結果原來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筠宬哥哥……你說我祭司之術不如你,可你,卻總是看不透星象啊……”
“泠泠……”筠宬眼中,竟也滴下兩滴清淚。仿佛他還是那個成日埋首的祭司候選少年……
泠泠呼吸逐漸微弱,手亦越來越冰涼,筠宬拼命捂暖泠泠冰冷的手,也于事無補……
泠泠逐漸化回原型,現(xiàn)出靈鯪的樣子……
沈克鯉一把上前搶過泠泠。
“我既能克鯉,自然也可救鯉。”
8
“老板,兩塊桂花糖。”
一個橘色身影,笑起來,左邊有個小酒窩。
沈克鯉聽說筠宬皇帝一夜之間不知所蹤,而前任皇帝竟然“起死回生”,復位皇帝了。
也是,當時筠宬吹了一口氣,那再吹回一口氣,自然就回來了。
沈克鯉待在南靈海城倒也無事可做,他也無處可去,畢竟作為一個捕靈鯪人,他算是失了業(yè)了。就姑且待這兒打發(fā)日子了。
金府。金府上上下下無人知曉金繡竹去了哪里。沈克鯉屢次想勸金府的人別太傷心,金繡竹大概只是跟著筠宬浪跡天涯了,只是苦于沒有實際證據(jù),也就不開口了。
沈克鯉想著想著,撞到人。
待看清對方是何人時。
泠泠笑笑,“欠你一句道歉,和一句道謝!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