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和唐是同桌。
　　在班主任仔細研究了每個人的中考成績，再三斟酌之后，這兩個人成為了同桌。
　　兩個男生，一黑一白，一瘦一壯，一個跳脫一個悶騷，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似是互補，更是相映成趣。
　　陶的眼睛很大，也很有神，亮晶晶的，似乎裝著星辰與大海，每當他用這種眼神去注視女生時，對方都免不了一陣心猿意馬。但這雙眼睛落在男生眼里，就顯得格外討打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春期少男，腦子里裝的無非是老三樣——學習，姑娘，打架。如陶這般大眼睛還動不動盯著別人看的，多半會被視為挑釁。
　　當然，也有能和陶對視良久也能維持相安無事的——他的同桌唐先生，全班男生獨一份。
　　陶不僅喜歡盯著人看，還柔若無骨，動不動纏在別人身上，扒都扒不下來，活像株爬山虎。女生自是沒這份待遇，著過道的男生們又對他十分警惕，因此唐后來成了班上唯一的受害者。
　　理科班第一多的是宅男，其次便是腐女。比如我，以及我當時的同桌姚。在只有攻受之分的世界里，男生與男生的接觸，一個對視，一個微笑，甚至是一個簡單觸碰，都如同驚蟄時分的悶雷，劈得心里一個激靈，何況是坐在我們正前方的兩個成天一副要親親抱抱舉高高的架勢。
　　姚曾忍痛割愛了一節(jié)語文課的時間總結了開學以來她所見過的陶和唐的各種體位，據(jù)說死了大量腦細胞。那節(jié)課本人正仗著座位優(yōu)勢睡得迷迷糊糊，恍惚聽見鼻尖激動地劃過紙面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倒是出人意料的催眠。醒來后方看到同桌耗費一節(jié)課之久的心血之作，頓時被驚艷了一把。不僅各種姿勢齊全，還配有詳細的文字說明。我們倆兀自看得心潮澎湃，沒發(fā)現(xiàn)某個人已經(jīng)探頭探腦地湊了過來。
　　“你們兩個……在看什么”
　　熟悉而討打的語氣讓我本能地抬起頭，卻忘了收起桌上的本子。平心而論，在不那么具有少女心的女生眼里，陶還是有那么點可惡的，我和姚一同盯著陶那張欠揍的笑臉，一個鄙視一個警惕，異口同聲地回道:“沒什么!”
　　“哦……那這是什么”陶笑意加深，抬了抬手中的草稿本，我和姚一驚，那混蛋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開始翻看。我急了，自己yy的內(nèi)容讓當事人看見算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說地繞過桌子站到陶面前:“把草稿本還來!”
　　大概是本人天生長得兇煞，板著臉的樣子居然成功唬住了這貨，他慢悠悠地把本子遞過來，還不忘裝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切，有什么……”
　　我一把搶過草稿本，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見他住了嘴，這才回到座位，也就沒再理他了。
　　后來我越是想這事，心里越不是滋味，回想起陶那有些訕訕的眼神，總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了。
　　我居然把用來對付不交作業(yè)的老油條們的虛張聲勢用在一個小受身上!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腐女!天哪，我TM不是人!
　　良心的譴責讓我一整天都寢食難安，甚至賠上了下午的物理課，連帶著吃晚飯都味同嚼蠟。晚自習時我甚至不敢往陶的方向看，滿腦子都是那雙透著無辜的大眼睛。
　　好在第二天，我的自我折磨終于結束了。
　　因為，唐找上了我。
　　唐生得一張知心大哥哥的臉，配上一雙似乎隨時瞇起來的眼睛，整個人散發(fā)著濃濃的父愛之光。這個自帶圣光的男人耐心地詢問了我事情的經(jīng)過，直到最后也沒有給我一點臉色看，只是希望我能對陶多多包涵云云。整個過程我的嘴角一直呈現(xiàn)著上揚的弧度，心境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末了我甚至心情頗為不錯的寫了一張物理試卷。果然，和什么人打交道都會被感染的。
　　從此以后，陶和唐的關系在我們眼中也就更加坐實了。小受在外面受了委屈，小攻為他討回公道，多么順理成章的事。因此我和姚對他倆的編排，也就愈發(fā)肆無忌憚起來。
　　按理說男生課間的娛樂方式十分單一，多半是聚眾打鬧以及針對某一個人做出不可描述的動作。但有兩個人始終是例外，就是陶和唐。陶這株爬山虎有了攀爬的對象，一到下課幾乎是順理成章地就軟綿綿地靠在了唐身上�；蚴且灶^靠肩，或是埋胸，或是枕大腿。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巴掌啪啪啪(咳)，唐對陶的行為從一開始的默許，再到后來的主動配合，也是我們眼中畫面尺度的升級。比如在陶靠肩時很自然的環(huán)過他的后背，將手穿過腋窩放在左胸；亦或是在對方枕著大腿時，順手捏捏他的屁股……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而唐的悶騷之名，也逐漸坐實。
　　大尺度畫面我們自是來者不拒，但本人并不是一名膚淺的腐女，因此也能注意到普通腐女注意不到的東西。
　　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更何況是陶這種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別人身上的人。比如他看我的眼神，幾乎都是得意而捉弄的，說白了就像我年方八歲的熊表弟要干大事之前的預告。姚和我熟知他的尿性，對他幼稚而無理取鬧的行為深惡痛絕卻又無可奈何。要說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平時的小打小鬧總能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狠下心去罵他一頓既顯得太過分，又似是不給唐面子。這家伙料定了唐會包庇他，因此干起混賬事來愈發(fā)的討人嫌。總而言之，就是恃寵而驕。
　　在禍害完別人之后，陶總會炫耀戰(zhàn)功似的看唐一眼，唐有時會說他兩句，但眼神永遠是溫柔的，甚至是寵溺的。而陶每每遇上這樣的眼神，總是會偏開頭。
　　也許只是唐單戀呢？
　　我觀察了一段時日，猶猶豫豫地得出了這么個結論。
　　但情況卻突然發(fā)生了變化，快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腐女如病毒，一個傳染倆。我們班的腐女勢力發(fā)展壯大，壯大到了連男生們都忌憚的地步，一時間下課摟摟抱抱的男生似乎都銷聲匿跡了。唐這般遺世而獨立的奇人絲毫不受影響，但陶卻有了些變化。
　　打籃球不知何時流行了起來，以陶為首的一眾男生開始了在陽光下?lián)]汗如雨的日子。原本排骨一般的陶漸漸結實起來，皮膚也愈發(fā)的往古銅色發(fā)展，甚至還長了點個頭。有籃球的地方就有比賽，自然也有觀眾。除了那些對籃球可望而不可求的男生，就是花癡女生們。
　　陶生得一副不錯的皮囊，打籃球時愛出風頭，很快吸引了隔壁班女生的注意。隔壁班乃文科班，全班總共五個男生，還都長得不盡人意。情竇初開的女生們迅速的迷上了陶，并且一傳十十傳百的傳到了全年級，陶也就意料之內(nèi)的出名了。
　　被異性追捧或多或少會讓人飄飄然，也正中陶這樣的人的下懷，話也多了起來。唐本就不多話，下課時除了安靜寫作業(yè)就是和陶摟摟抱抱，自然不是陶炫耀的對象。愈發(fā)開朗多話的陶和愈發(fā)沉默寡言的唐，這兩個本就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的人，變得更加八竿子打不著一塊了。
　　然后，就是座位調(diào)整。陶和唐，這兩個做了大半個學期同桌的男生，終于要分道揚鑣了。
　　我和姚清理著混雜在一起的書本，眼睛卻時不時地瞟著前面。對于女生來講，友誼是不會敗給距離的。
　　但陶和唐不同。從前我以為他們情比金堅，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高估了他們。確切來說，是高估了陶。
　　“咦，這是……”
　　姚小聲地吸了一口氣，我湊過去看。那是曾經(jīng)被陶搶走的草稿本，正翻在姚的大作那一頁，紙張可憐兮兮地耷拉著，讓我清楚地看到了背面的幾個字。
　　我才不是他的男朋友。
　　字體幼稚，歪歪扭扭，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誰的筆跡。
　　我心情復雜，正要發(fā)出感慨時，姚已經(jīng)手快地將那頁紙撕了下來，揉成了一團。“虧得大哥那么喜歡他。”
　　大哥，是唐開始打籃球之后被起的外號。
　　那段日子，幾乎每個星期都有班與班之間的籃球賽。在陽光下?lián)]灑著汗水的年輕男孩，幾乎沒有女生能抗拒他們的魅力。而陶，終于戀愛了。
　　那個女生很討人喜歡，甚至和我關系不錯，是班長許�？吹贸鰜恚芟矚g陶，一提到陶她都會幸福地勾起嘴角，眼睛笑得彎彎的。這個素來大方灑脫的女生甚至會翹掉晚自習偷偷地去看陶打籃球，被人提起來更是一臉的嬌羞。
　　可她身邊的人都清楚，陶并不想她想象得那么喜歡她。他會忘記許的生日，纏著許幫他買早餐，甚至背著許去挑逗其他女生。也許是沒發(fā)覺，亦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許對陶一如既往的溫柔耐心。我們背地里調(diào)侃許撿了個兒子養(yǎng)，其實都心照不宣。陶不是那種一心一意的男生，或者說，他并沒有遇到足夠讓他一心一意的人。
　　所以，陶和許的分手，到來得很快，也并不令人吃驚。
　　他愈來愈沉迷于籃球，繼續(xù)和那些女生們曖昧著。
　　唐似乎被人遺忘很久了，但在籃球賽時他卻是無人能忽略的一個。他和陶，即使分開了，依舊保持著驚人的默契。唐的目光總是追隨著陶，卻永遠換不來那人的一個回應。
　　唐無疑是執(zhí)著的，我卻替他不值。
　　陶要么是根本不喜歡他，要么就是在逃避。
　　前者和后者，都足以傷透一個人的心。
　　但我很快就沒時間長吁短嘆了，因為高三來了。
　　意外的，我們的班主任在這一年變得異常的開明，在我們繁重的復習任務之余，并沒有留下太多作業(yè)和壓力，給了我們喘息之機。
　　時間緩緩流淌，停在了高考前一個星期。
　　許響應班主任的號召，組織了最后一次班會。全班人將小階梯教室坐得滿滿當當，聽著許的肺腑之言，而后就是胡亂安排的幾個節(jié)目。
　　氣氛有些凝重，沒人插科打諢，即將到來的離別牽動著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最后一個節(jié)目，需要全班同學一起參與。”許抱著一個箱子，嚴肅道，“每個人把你最想對某個人說的話寫在紙條上，放進這個箱子里。我會抽出買一張念給你們聽�！�
　　所有人默默地開始思考，然后在紙上迅速寫著。我并沒有暗戀的人，因此只是隨意寫了些祝福高考成功的話，我的目光看向了唐，猜想著他會寫什么。
　　很快到了念紙條的環(huán)節(jié)。我坐在電第一排，稍微站起來就能看清楚許手中紙條上的字跡。紙條上大多寫的很煽情，有的是憋了三年的告白，有的是不舍的告別，還有的就是像我這樣亂寫一通的。每個人的自己我都有些許印象，因此大概也能猜出許多人的暗戀史。
　　直到許拿出了一張揉得有些皺的紙條。
　　那張紙條上的字力透紙背，字體方正規(guī)矩，幾個字卻顯得輕飄飄。
　　我不是他的男朋友。
　　很清晰的，是他，而不是她。
　　許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只是挑了挑眉，并沒有放在心上。聽的人只覺得這話平平無奇，也沒有多大反應。
　　唯獨我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唐終究還是放棄了。
　　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他藏在陰影中的面孔，看不清表情。我卻覺得，他解脫了。
　　我很想告訴他一些事。
　　告訴他，陶在過去幾個月總是提起他。
　　整個高三下學期，陶都坐在我后面。我和他除了互相嫌棄，唯一的共同話題就只剩下了唐。
　　女性的直覺很神奇，在他提起唐的時候，我?guī)缀跻詾槲一氐搅烁咭�，那時陶的眼神，如現(xiàn)在一般明亮有神，倒映著某個人的影子。
　　我那時幾乎以為，唐還有機會。
　　但我沒有料到陶會如此倔強，更沒有料到，毫無回報的喜歡一個人三年，也是會累的。
　　抓不住，就只有錯過。我看著陶借故離開階梯教室，心里如是想著。
　　希望你下一次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能夠變得坦誠一些，不要為了別人的看法，傷害那個最愛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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