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蹌幾步，摔倒在地。纖纖玉指插入雪中，凍得紅紫交錯(cuò)，傷痕累累得可怖。
　　強(qiáng)撐著殘弱的身子起來，無(wú)心拂去眉梢發(fā)髻的薄雪，默然回眸。
　　雪白的城池被大火漫漫包圍，火苗跳動(dòng)著，吞噬著。
　　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下，她雙手緊緊捂著嘴，提著早破舊的裙子往回趕。

　　紅纓槍在指尖飛舞，陰暗的屋子里，只瞧見少女鬢角細(xì)絲飛揚(yáng)，紅裙隨著身影飛揚(yáng)。
　　她眉目七分清冷，走步翩若驚鴻。
　　如虹，為刃。
　　聲響乒乓，隆隆作響。
　　奪得連聲喝彩。
　　“好！”
　　她停下眉目一瞥，下巴微微揚(yáng)起，帶著三分倨傲。
　　嘴角卻情不自禁地?fù)P起。
　　陰冷角落，少年如星的眸久久注視。
　　哪管七分贊嘆三分嘲笑。
　　將紅纓槍拋去，她神色帶著幾分少女嬌羞，提著紅裙跑了過去。
　　“師兄�！�
　　少年站起來拍著她的雙環(huán)。
　　“紅纓槍耍得不錯(cuò)�！�
　　“師兄可要夸夸我�！�
　　她的眸才如星，盯著少年如畫的臉。
　　少年啞然失笑。
　　“好。明兒我登臺(tái)唱戲，你可要來瞧瞧？”
　　少女的笑更高了，“自然了。
　　就是和花老板一起唱嗎？”
　　“對(duì)。師兄演柳夢(mèng)梅呢�！�

　　她在后臺(tái)瞧瞧掀起簾子望，不停地比著蘭花指。
　　樂聲響，她踱步，隨著杜麗娘唱：
　　“夢(mèng)回鶯轉(zhuǎn)，
　　亂煞年光遍。”
　　側(cè)頭思索，雙眸含笑。
　　換上一身光彩奪目的行頭，衣裳壓得她喘不過氣。
　　眉目間卻仍是興奮，不住地飛舞著裙擺，白臉紅腮時(shí)眉目飛揚(yáng)。

　　花谷迷霧是最當(dāng)瞧的。
　　霧里看花，人也瞧不透。
　　到時(shí)候別一朵在鬢角，同師兄樂一樂捉迷藏。
　　踏著阡陌小路，尋著流螢山水。
　　她忍不住笑。
　　在眉心畫上花鈿。

　　凝神傾聽，似乎劍魄聲音。
　　把玩紅纓槍十三載，劍破長(zhǎng)空的聲響，是再熟悉不過的。
　　驀然掀開簾子，卻不經(jīng)意被濺了一臉血花。
　　花老板躺在血泊中。
　　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死睜著，還有星光閃閃。
　　　少女熟知。
　　　響起臨死前他嘴角輕喃：
　　師哥，花滿樓找你來了。
　　情這一字，素來難解。
　　宛如紅線一般，若是強(qiáng)求，便是如今的下場(chǎng)。

　　她嚇出一身冷汗。
　　朝下場(chǎng)望去，血不甚多。
　　花老板死前念了一出《霸王別姬》。
　　莫不是，以為虞姬自刎？
　　她轉(zhuǎn)頭跑去柜子里，拿了那一把塵封多年的琵琶。
　　輕輕撥了一弦，彈出了寸寸青灰。

　　她輕聲唱：
　　雨香云片，才到夢(mèng)兒邊，
　　無(wú)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
　　一邊碎步上了臺(tái)。
　　掌聲如潮。
　　一顆跳動(dòng)的心逐漸安放，坐下彈起了琵琶。
　　師兄雙眼朦朧，看她上來，一咬牙拿起花老板的劍舞了起來。
　　唱起了《霸王別姬》的戲詞。

　　班子主帶著尸首隨意拋?zhàn)吡恕?br>　　她微微得意地對(duì)師兄說：“師兄，你可得謝我�！�
　　師兄不語(yǔ)。
　　許久后，才緩緩道：“女孩子還是不上臺(tái)的好�！�
　　她氣了，問：
　　“我哪一點(diǎn)不如你唱得好？”
　　他只是輕輕搖頭。
　　“算什么體統(tǒng)�！�

　　轉(zhuǎn)眼間，她又摔了個(gè)跟頭，看著充滿裂痕的雙手。
　　茫茫大雪。
　　仿佛想將一切都吞噬。
　　她哭了起來。
　　金銀細(xì)軟都沒帶。
　　最后還是師傅給她塞了一套戲服，一把琵琶。
　　難道她也要去城里賣唱？

　　但心中不悔。
　　——上戲臺(tái)唱戲，是她一生的渴求。

　　懷中攜著一枝梅，嗅到梅花淡雅的香。
　　手中的琵琶撥了起來。
　　在大雪紛飛中，雪花飄，落到肩上。
　　她閉著眼。
　　六花落到了長(zhǎng)長(zhǎng)的睫毛，落到了眉梢。
　　一曲畢。
　　輕輕拂去眉梢落雪。
　　北國(guó)的冬天，又冷了三分。
　　獨(dú)自在大街上走著，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
　　腳尖落處，不留痕跡。
　　“妺喜？”
　　她靜靜回眸。
　　師兄撐著傘，望著她。

　　兩人肩并肩走著。
　　師兄望著她，看她唇角帶著三分笑。
　　“妺喜？”忍不住，又喚了她一次。
　　她停了下來，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
　　“妺喜死了�！�
　　“你在說什么玩笑？”
　　“她，早死了。死在那個(gè)凌冽的冬�！�
　　她微微垂下眼眸。
　　“妺喜，別鬧了，大家都很想你……”
　　“你看我的手�！�
　　她伸出手。
　　——指若削蔥。
　　記憶里，妺喜的手，因?yàn)槌Ｄ晔辜t纓槍而分外斑駁，老繭交錯(cuò)。
　　妺喜背過了身。
　　一襲白裙，在白色的大地上并不顯眼。
　　本來如墨瀑的發(fā)被披風(fēng)套著，只露出了慘白的臉。
　　“我走了�！�
　　她清冷的聲音響起。
　　師兄拽著她衣袂，還想再看她一眼——
　　含春的雙眸。
　　她卻不肯回頭。
　　“沒人能活過這個(gè)冬天�！�
　　“妺喜，你病了。是班子的不對(duì)，把你趕了出來。”
　　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聽著她不停喃喃：
　　“那天的火，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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