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桃源世外
春
山中無甲子,人間歲月長。正是桃花盛開時。
艷紅鋪了一地,連起了桃山通往桃源村的小路。
七歲的冉東風(fēng)正隨父親砍柴歸來,他尚未長開的單薄肩膀上背著個沉甸甸的大竹簍子,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用野花精心編成的小花冠,在眼前漫天飛舞的桃紅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塵兒妹妹頭戴花冠手舞足蹈的嬌憨模樣,滿足得不禁傻笑起來。
“東風(fēng),你看那可是申家的小閨女?”
父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想,他急忙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被翠綠大花襖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小團子正蹲在村口處,像以往一樣呆呆地等著他回來。
“塵兒妹妹!”
冉東風(fēng)撒丫子就朝小團子狂奔而去。小團子聽到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聲音,從肥厚的大花襖子里鉆出個圓圓的小腦袋,仰起小臉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嘬著晶瑩淚珠,委屈巴巴地看著冉東風(fēng)。
冉東風(fēng)看了眼正在村里桃樹下打鬧的三個小霸王,將手中花冠往小團子小腦袋上一扣,便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去。
“哥哥等等我!”小團子邊奶聲奶氣地喚著冉東風(fēng),邊邁著小短腿,屁顛屁顛地追在身后。
一陣喧鬧過后,抱頭求饒的小霸王將從小團子手中搶來的東西還了回去。當(dāng)冉東風(fēng)看著小團子肉呼呼的小短手上趴著的那只油光烏亮的獨角仙時,他不由得吃了一驚。
“塵兒妹妹,這獨角仙是你抓的?”
“恩!是塵兒自己抓的哦。東風(fēng)哥哥,你喜歡不?”
小團子雙手捧著獨角仙,炫耀般遞到冉東風(fēng)面前,一臉期待問道。
“喜歡!”冉東風(fēng)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眼里盡是寵溺。
“那塵兒送給哥哥!毙F子說著便將獨角仙放到了冉東風(fēng)的手心里。
“塵兒那么喜歡獨角仙,舍得送給哥哥?”冉東風(fēng)有些受寵若驚。
“可是塵兒更喜歡哥哥呀!”
小團子甜甜糯糯的聲音,讓冉東風(fēng)的心也瞬間變得軟軟的,他珍而重之地看著手中黑亮黑亮的獨角仙,恰巧一朵桃紅落下,覆在它閃著金光的甲殼上。冉東風(fēng)的眼波里蕩漾著一抹柔情,感嘆道:“這獨角仙好漂亮,就像塵兒一樣。”
夏
長夏村墟風(fēng)日清,檐牙燕雀已生成。
冉東風(fēng)這一日早早向師父告了假,迫不及待下了山。一如既往,當(dāng)他趕至村口時,他的小團子正呆呆站在村口,安安靜靜地等著他。
“塵兒妹妹,生辰快樂!”
冉東風(fēng)說著將一個陶泥娃娃遞到她面前,粲然一笑,那笑容如同炎炎夏日里一道清風(fēng),明悅而舒適。
小團子欣喜地接過娃娃,寶貝地?fù)碓趹牙,然而本?yīng)歡天喜地的她,卻是眉心緊蹙,笑意中帶著幾許苦惱。
冉東風(fēng)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寵溺問道:“塵兒妹妹為何扁著小嘴不高興,可是不喜歡哥哥送的禮物?”
小團子搖搖小腦袋,囁嚅道:“小花不見了!
小團子知道東風(fēng)哥哥為她趕了半日路,大汗淋漓定是累極,本想讓他趕緊回家歇歇腳的,可家里的小豬崽一大早便不見了,爹娘知道了定是要著急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冉東風(fēng)哪會不知她的那點小心思?于是牽了她的小手哄道:“小傻瓜,為何不早說?別怕,哥哥這就帶你找小花去!”
兩人于是細(xì)細(xì)尋著村里的每個角落,冉東風(fēng)腿長,小團子腿短,冉東風(fēng)走一步小團子便要跑兩三步才能跟上,不過一小會,小團子便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冉東風(fēng)心疼她,怕她受累,二話不說將她背起。小團子不過八歲大,可小小的人兒卻是沉甸甸的,她的小身子壓在冉東風(fēng)日漸寬厚的背膀上,竟令他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滿足感。
午后的烈日炙烤著腳下的土地,不大的冉東風(fēng)背著小小的小團子行走在田埂池邊,汗水浸濕了兩人的衣衫,冉東風(fēng)卻是越走越有勁。小團子趴在冉東風(fēng)背上,將一張碩大的荷葉撐在他頭頂,嗅著他身上夾著青草芬芳的汗味,忘卻了炎熱,只覺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兩人終是在山洞里尋到了小花,天卻是下起了傾盆大雨。
“塵兒怕不怕?”
山洞里僻靜幽深,雖是大雨瓢潑,卻仍可隱約聽得野獸低吼的聲音。冉東風(fēng)緊緊將小團子護在懷里,唯恐她受了驚嚇。
“有哥哥在,塵兒不怕。”
小團子舒適地倚著他的胸膛,自己的懷里卻是躺著小花與陶泥娃娃。
“塵兒為何要抱著小花,不累嗎?”
“塵兒不累,塵兒可喜歡小花了!”
“那塵兒是喜歡小花多一些,還是喜歡哥哥多一些?”
“哥哥,塵兒最喜歡哥哥了!”
小團子仰起小臉,目光里盡是對冉東風(fēng)的依戀。
冉東風(fēng)捧著她圓嘟嘟的小臉,忍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啄了一口,輕聲道:“哥哥也最喜歡塵兒了,塵兒就是哥哥的小花豬!”
冉東風(fēng)的聲音很低很低,山洞外的雨聲卻很大很大,可小團子還是將他的一字一句聽進了心里。
秋
兩人再相見時,冉東風(fēng)已是十五歲。
四年的刀光劍影與江湖磨礪將他雕琢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血性男兒。他黝黑的肌膚,結(jié)實高碩的身軀,堅毅的面容,劍眉星目,意氣風(fēng)發(fā)。
“塵兒妹妹!”
冉東風(fēng)遠(yuǎn)遠(yuǎn)見得蕭瑟秋風(fēng)中傻傻站立在村口的少女時,原就急切的心情變得激動無比。
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仗劍天涯,所到之處總會有人艷羨地尊稱他一聲“少俠”,他實現(xiàn)了自己最初的江湖夢,卻在每個夜深人靜里懷念起小團子那一聲軟糯糯的“哥哥”。
如今的小團子將近豆蔻,再不是從前那個懵懂邋遢的小娃娃,身量也抽條了不少,只是在冉東風(fēng)眼中她仍舊是小小的一團,仍舊要將小腦袋仰得高高才能將她的東風(fēng)哥哥看清。
冉東風(fēng)從她明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一瞬不瞬,入了神。
許久許久,他久違地對她寵溺一笑,一雙大手溫柔地揉著她的腦袋。秋日暖陽下,冉東風(fēng)的笑容是那樣的耀眼,卻又溫柔得如一泓秋水。看得小團子如墜夢境,恍恍惚惚。
時值中秋,冉申兩家的父母圍坐在院子里商量著兒女定親的事,冉東風(fēng)卻是抱著小團子飛上了屋頂。兩人并肩而坐,望著天上大如玉盤的皎月,傳說那里有桂樹有玉兔,有嫦娥與吳剛,還有一個叫廣寒宮的地方……
“塵兒妹妹!
冉東風(fēng)凝視著小團子的側(cè)臉,明月的清輝映著她秀麗的面容,頭一回,住在他心頭的那只小鹿蠢蠢欲動。
冉東風(fēng)從懷里掏出一支桃木鳳頭發(fā)簪,低頭羞赧道:“塵兒,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做得不太好,你可不要嫌棄!
那發(fā)簪的手藝并不精巧,卻能看出是花了不少心思雕刻打磨。
“東風(fēng)哥哥,這發(fā)簪好漂亮,塵兒好喜歡!”
小團子小心翼翼地接過發(fā)簪,戴在了頭上,仰起小臉?gòu)尚邌柕溃骸皷|風(fēng)哥哥,塵兒好不好看?”
冉東風(fēng)點頭如搗蒜,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小團子,結(jié)結(jié)巴巴道:“好、好看,我的塵兒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好看。”
那一夜,兩人在屋頂上坐了很久很久,小團子聽冉東風(fēng)講了許多江湖上的奇聞異事。
“東風(fēng)哥哥,江湖是什么樣的?”
“江湖中有許許多多的人,發(fā)生了許許多多的事,就像你爹給你講的故事一樣!
“爹爹的故事里總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大俠,東風(fēng)哥哥是不是就是故事里的大俠?”
“現(xiàn)在還不是,但以后一定會是的!
“東風(fēng)哥哥好厲害!可是大俠為何一定要去江湖?”
“塵兒妹妹可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大俠行走江湖,不為名不圖利,只求為一方百姓打抱不平,家國有難則挺身而出!
“塵兒不懂,不過哥哥這么厲害,一定會成為故事里的大俠的!”
“塵兒,哥哥答應(yīng)你,待你十六歲時,哥哥一定會當(dāng)上大俠回來娶你!”
“恩!”小團子點點頭,她深信那一天不會太遠(yuǎn),也許是明年,也許就是明天。
冉東風(fēng)離開桃源村時,小團子為他纏上了親手編織的劍穗,他知道,這一根根紅線,纏著她對他的思念與牽掛。
冬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烽火連天,這一仗,一打便是十六年。
不知不覺間,申絕塵已過了花信年華。十六年,桃源村早已物是人非,不變的是,每一日,村口總會站了一個女子,癡癡地望著村口的那條小路,一站便是半日。
十六年,冉東風(fēng)不曾有過一封家書,生死無據(jù)。同齡的小伙伴早已陸續(xù)成了親,兒女成群,她卻為了一句諾言,苦守著一個不歸人。
有人說,他早已戰(zhàn)死沙場尸骨無存,有人說他早已飛黃騰達封侯拜相,也有人說他如今已是名滿天下的豪俠,當(dāng)上了掌門,迎娶了武林盟主的千金,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再回來了,她的癡情終究不過是他人眼中的一個笑話。冉東風(fēng)的爹娘也曾苦勸于她,莫要為了一句虛無諾言誤了終身,趁著還年輕,找個老實人嫁了,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旁人的話,聽過了便散了,唯獨冉東風(fēng)當(dāng)日的字字句句刻在了她的心頭。
這一年,南方的雪下得好大好大,桃源村通往山外的路已被大雪封死。
申絕塵蜷縮著身子蹲在村口的雪地里,眼前只有無盡的蒼茫。她還在等著誰,誰也不會來,誰也來不了。沒有人會替她搶回獨角仙,沒有人會陪她找回小花豬,說過的話也不會有人再記得……
十六年來,她頭一回感到了無助與絕望。
她閉上了眼,在這冰天雪地里,連心都是冷的,唯一讓她感受到溫度的只有眼角的兩行淚。
“沙沙,沙沙……”
不知從哪傳來的腳步聲將她驚醒。她緩緩睜開婆娑的淚眼,恍惚中竟隱約看到了一抹殘舊的紅搖曳而來。
她猛地站起身來,一顆心幾乎要躍出喉嚨。
路盡頭,一名紫衣男子負(fù)劍而來。劍柄處,那根殘舊得褪盡了顏色的劍穗在純白的雪色之中格外耀眼。
男子遠(yuǎn)遠(yuǎn)見得雪地之中站起的女子,頓時腳步一滯,癡癡呆立在了原地。
兩人遙遙凝望著彼此,他們之間的距離似是隔著十六年的生死茫茫,又似只隔著童年臂彎里的一場夢,亦幻亦真。
“塵兒……”
當(dāng)那個溫柔而令人心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申絕塵知道,她的東風(fēng)哥哥終于回來了,路再艱難,總是難不倒故事里的大俠。
新房內(nèi),申絕塵依偎在冉東風(fēng)懷里,一遍又一遍地?fù)崦稚系暮窭O與遍體的傷疤,每一道手繭與疤痕仿佛都在向她述說著他在江湖中的每一段經(jīng)歷。
許久,申絕塵方仰起小臉,一臉不可置信問道:“東風(fēng)哥哥,塵兒如今是你的娘子了?”
冉東風(fēng)溫柔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寵溺道:“塵兒不僅是哥哥的娘子,塵兒還是哥哥的獨角仙,小花豬,是哥哥心頭的那一輪月!
申絕塵心滿意足,她把玩著洞房前冉東風(fēng)送她的那塊璞玉,那塊玉冉東風(fēng)自小就佩戴著,如今作為信物贈與了她,璞玉掛在她脖子的一瞬,她竟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哥哥,若是再去江湖,將塵兒帶上吧,塵兒好想知道哥哥心里的那個江湖究竟是什么樣子。”
冉東風(fēng)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小鼻子,湊近她耳畔輕聲道:“傻瓜,哥哥最想去的江湖就是在你的身邊呀!
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的大年初一,申絕塵為冉東風(fēng)誕下了一名男嬰,冉東風(fēng)一手抱著緊握小拳頭哇哇大哭的嬰兒,一手摟著心愛的妻子,沉思了片刻后,溫柔對嬰兒笑道:“好孩子,以后便喚你縉兒吧,你的名字就叫,冉縉!
【完】
插入書簽
對文章細(xì)節(jié)感興趣的,可以去閱讀《清平紀(jì)事》正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