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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夜晚的北京就像永不熄滅的星空一樣,你可能會看不見,但它永遠都在。
現(xiàn)在是2016年農(nóng)歷八月十六晚上10點五十,中秋過去不到24小時,艾琳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出了公司大門。外面的來往的車輛,綿延的燈火絲毫沒有感受到夜深,依然生機勃勃地忙碌在道路兩旁。艾琳錘了錘肩膀,想自己住的地方離公司不算太遠,秋天的夜晚格外養(yǎng)人,于是,她深吸了一口并不怎么清新的空氣,決定走路回家。
走了兩條街之后,艾琳就后悔了。平時坐車沒感覺到有多遠的路,在艾琳的手機地圖上卻顯示了兩個半小時的步行路程。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出租車并不怎么好打。艾琳站在路口,茫然無措地看著來往的車輛,可并沒有一輛為她停下來。
正在她準備硬著頭皮走這兩個小時的路程時,一輛春綠色出租車停在了他的面前。司機探出頭:“姑娘,上車吧!”
艾琳興沖沖地跑過去,發(fā)現(xiàn)車子后面坐了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
“車上有人……”
車上的女孩探出腦袋,笑著說:“不礙事,我遠著呢,讓司機先送你回家!
艾琳道了聲謝,就上了車。
車子發(fā)動,道路兩側(cè)的路燈光連成了一條直線。車上的三個人都是是陌生人,大家都不說話,空氣略顯尷尬。司機打開了音樂,響起的是艾琳最喜歡的那首《異鄉(xiāng)人》:
不知不覺把他鄉(xiāng)當(dāng)做了故鄉(xiāng)
只是偶爾難過時不經(jīng)意眺望遠方
艾琳聽著聽著不覺有些難過。她已經(jīng)三年沒在家過過中秋節(jié)了。每年都是兩個她并不怎么愛吃的月餅,一碗泡面,外加一個電話,就算把中秋過了。
她住的地方是個非常老的小區(qū),設(shè)施陳舊,安全保障也不怎么好,好在房租相對比較便宜,所以那里便成了無數(shù)北漂的最佳居所。從兩年前開始,每到晚上九點半,三樓左邊那間房子都會傳來這首《異鄉(xiāng)人》。窗戶的玻璃形同虛設(shè),隔音并不怎么好,所以那棟樓的人幾乎都能聽到。
但是兩年了,并沒有人去打斷,這首歌伴隨著他們?nèi)朊吆孟褚呀?jīng)成了他們?nèi)粘5牧?xí)慣。
異鄉(xiāng)人的漂泊,孤獨,無奈,也許是這首歌為他們傾訴的另一種方式。
司機突然問:“小姑娘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艾琳與那個紅衣女孩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嗯”了一聲。
司機笑了笑,說:“我就說嘛,這么晚了還沒回家,也沒家里人打個電話。以往我載到很晚沒回家的姑娘,如果是本地人,這半個小時內(nèi)沒有十個電話,也得有五個電話了!
艾琳笑道:“我是四川的。”
紅衣女孩也道:“我是湖南的!
司機嘆了口氣,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這樣為難自己,何必呢……”
艾琳苦笑著,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為什么要這樣為難自己她也不知道。
事實上她一開始是知道的,剛畢業(yè)的她,滿腔抱負,決定留在北京打拼。她覺得自己選擇了自己的人生,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好好奮斗一把,是件多么偉大,多么痛快的事。
可是這三年來,除了無休止的漂泊,無盡的孤獨,自己父母的牽掛與擔(dān)憂,她好像并沒有得到只專屬于這個城市能夠賦予的任何東西。
三年時間,艾琳只回去過一次。兩年多前的春節(jié),是艾琳畢業(yè)工作的第一個春節(jié)。她用自己節(jié)省下來的錢,為父母買了兩件大衣。父親是軍人,身姿挺拔,艾琳覺得父親穿大衣一定很好看。
可是當(dāng)艾琳將大衣披在父親身上時,才發(fā)現(xiàn)只不到半年的時間,這件按原本合適的尺碼買的大衣已大了整整一圈。不合適的大衣穿在身上,即使再挺拔的身姿,也只是一個無比蒼老的,心有無限掛念的父親的身影。
從此,艾琳再也沒有回去過。她有勇氣漂泊,卻沒有勇氣面對那兩雙深邃的眼睛。
紅衣女孩說道:“我下個月就回去了!
司機說:“嗯,應(yīng)該回去照顧父母了。”
紅衣女孩笑了笑,搖搖頭說:“不是,只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艾琳放下車窗,一陣風(fēng)吹了進來,伴隨著一絲光,映照在紅衣女孩的臉上。女孩很漂亮,嘴角有微笑,可眼神似乎有些滄桑。
“姑娘,你是XX公司的吧”紅衣女孩突然問。
艾琳一愣,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認識你們老板張小北。在那棟大樓里,除了他,哪個老板會在假期期間把員工叫去加班!
艾琳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總是這樣……”紅衣女孩又說道:“對于理想的到達,太過著急!
艾琳注意到,紅衣女孩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悲傷的情緒已流露到臉上。
艾琳住的地方到了,她跟紅衣女孩和司機千萬次道謝才下車。門衛(wèi)大爺坐在椅子上打盹,一聽見動靜,就動了一下,吞吞口水,慢慢睜開了眼睛。
“姑娘,今天這么晚。俊贝鬆斢袣鉄o力地打了個招呼。
“嗯,張大爺,辛苦了……”艾琳剛說完,發(fā)現(xiàn)大爺又睡著了。
張大爺是艾琳隔壁小張的父親。小張是江西人,畢業(yè)于清華大學(xué)。他從小沒有母親,是張大爺走家竄戶,幫別人修墻,修桌椅板凳,才供完小張上大學(xué)。后來小張想留在北京發(fā)展,但張大爺又已經(jīng)年老,小張不放心,于是決定把張大爺接到北京。張大爺對北京人生地不熟,又不愿閑著,幾次鬧著要走。后來小區(qū)里面的人都說小區(qū)沒有保安,白天大家都上班去了,不安全。
于是大家湊錢請張大爺白天在小區(qū)門口當(dāng)個保安,只看著別讓行跡詭異的陌生人進去。
張大爺說:“這下好了,我終于不用兒子養(yǎng)了。”可是這一年多以來,除了小區(qū)所在的那條不到三百米的街道,拐個彎,張大爺就像來到另一個陌生的世界了。
張大爺依然是對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張大爺。
艾琳走進小區(qū),發(fā)現(xiàn)很多家的燈還亮著。要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以往這個時候,大家已早早入睡了。
艾琳走在昏暗的路燈下。銀色的月光鋪灑下來,矮矮房租安靜地佇立在四周,毫無壓迫感與危機感,顯得輕飄飄的。
艾琳走進樓梯間,開始爬樓。走到三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左邊門口站著一個抱著西裝,穿著白襯衫,灰色褲子,頭發(fā)亂糟糟的青年男子在開門。
艾琳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直打不開門。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xù)上樓了。沒走兩步,那青年突然叫住艾琳:“姑娘,可以幫一下忙嗎?”
艾琳停下腳步,問:“怎么了”
青年有些不好意地看了看門上的鎖,說:“我這鎖可能被誰撬過了。但是我手機沒電了,你可不可以把電話借我打一下?”
艾琳拿出了手機,遞給了他。這個小區(qū)的人,沒什么值得懷疑的。
青年打了一個電話,便把手機還給了艾琳。
“謝謝!”
“不客氣!”
沒問姓名,沒問地址,他們就道了別。當(dāng)然,這里的人,都不需要問這些。
艾琳回到那間不足十五平米的房子,匆匆洗了澡,便躺下了?墒窃趺礃佣妓恢,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格外明亮。艾琳干脆就打開窗戶,賞起月來。
今晚的月亮還沒有圓滿。
只有這樣的深夜,異鄉(xiāng)人才能被這座城市溫柔相待。她不再執(zhí)著于歷練那些年輕的心,也不再沉迷于向那些失敗者耀武揚威。她張開懷抱撫慰著那些受傷的靈魂,為他們擦去臉上的疲憊。
電話突然響了。艾琳拿起電話,發(fā)現(xiàn)是母親打來的。
母親說:“琳琳,沒打擾你睡覺吧?我剛剛夢見你出事了,有點擔(dān)心你!
艾琳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媽,我沒事,今天在加班呢!
母親似乎聽出了艾琳的聲音不對,于是有些慌了。
“琳琳,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在公司受委屈了?告訴媽媽!
“媽,真的沒事。這不這兩天是中秋嘛,我……我想你和爸爸了。”
這是艾琳第一次跟母親傾訴自己的思念。
母親愣了一下,接著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想爸爸媽媽了就回家啊!”
這時,那首異鄉(xiāng)人響起來了,想是那青年已經(jīng)打開門了。
披星戴月地奔波
只為一扇窗
當(dāng)你迷失在路上
能看見那燈光
音樂響起不到一分鐘,外面家家戶戶的燈便開始一盞盞熄滅了。
習(xí)慣,原來除了讓人準時入睡外,也可以讓人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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