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勒了眉角，抿了口脂，銅鏡中模模糊糊的模樣，她不由得笑出聲，插上玉簪子，那是夫君送給她的生辰禮物，都嫁了這么多年了，還老是喜歡給她驚喜，出去經(jīng)商也不忘她的禮物。

　　“夫…夫人，少爺來了�！毖诀咛ь^看著眼前的人，又迅速低下頭。

　　“馬上來了�！彼崖曇魤旱脴O低，生怕擾了旁人，“老爺呢？”

　　她和夫君關(guān)系如膠似漆，生了一男一女，大的已經(jīng)十一歲了，小的才三歲。

　　“老…老爺，他還在回來的路上呢，聽老太太說已經(jīng)到徐州了�！毖诀呓Y(jié)結(jié)巴巴地把話說完，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

　　她有些無奈，這丫鬟不知道跟誰學(xué)的，最近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拍去衣服的褶皺，她站起身拿茶水漱了漱口吩咐道:“叫少爺進(jìn)來吧，免得在外面吹風(fēng)冷到了�！�

　　她手撫上喉嚨，最近說話啞啞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在外經(jīng)商的夫君，又跑了神，兒子進(jìn)來請安都沒注意。

　　“兒子向母親請安�！�

　　她看著與自己幾分相似的兒子，眼底有了笑意招手讓他過來，卻見他有幾絲遲疑不決，嘆了口氣疑惑道:“怎么，最近都不粘我了，之前可不是這樣�！�

　　十一歲的小孩已經(jīng)懂很多了，特別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滿眼復(fù)雜地望向眼前的人，剛想說什么就被身旁丫鬟給打斷了。

　　“夫人，少爺這不開始接手家里的事了，都是個小大人了，哪里再好跟夫人撒嬌，再說了老爺一向嚴(yán)格要求少爺，若是知道少爺還是像個小孩子不得又生氣�！毖诀呒泵γΦ匕言捳f完，轉(zhuǎn)頭看他，一臉懇求的模樣，希望小孩不說話。

　　她聽到丫鬟的解釋，又看兒子把嘴抿成一條線的模樣，拿著手帕捂著嘴輕輕地笑了，“肖家世代經(jīng)商，聽母親說夫君十二歲就接手家里的事物，轉(zhuǎn)眼珉兒也大了，我這個做娘的，管不了嘍�！�

　　聽到她的話，小孩皺著眉不知道說什么好，丫鬟擔(dān)心地看了他一眼，扯出笑容，“夫人已經(jīng)不早了…”

　　“我走了�！毙『⒋驍嘌诀叩脑挘林槻活櫸葑永锏娜宿D(zhuǎn)身便走了。

　　她見小孩的模樣，咬了咬舌尖，勉強笑了笑，像是給自己一個解釋，道:“珉兒畢竟是要讀書的人，父親不在也要當(dāng)家了，你們多多他的注意身體�！�

　　丫鬟點點頭，追著小孩去了。

　　“這家主子啊！”穿著粗布衣衫的男人，悄悄地指了指對面掛著白布的大門，“瘋了，那人一死，就瘋了，說起來也怪，人就死在自己面前，能不瘋嗎，可憐那小孩了，父母死的死瘋的瘋，哎�！�

　　聽了男人的話，其余的人搖搖頭，紛紛感嘆人間無常。

　　“什么時候才能好？”小孩望著大夫，看向床上躺著人，那人蒼白著臉躺在床上，嘴角卻微微勾起，不知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情。

　　大夫同情的目光讓小孩感到不適，撇臉過去，大夫馬上知道自己舉止略有過失，回答道:“令尊可能明天就能恢復(fù)，也可能這輩子都恢復(fù)不了�！�

　　待人都走完后，小孩坐著，目光復(fù)雜，自從母親病逝后，父親就變得瘋瘋癲癲的，開始是無法接受母親的離開，幻想著母親還在，一切正常地生活，小孩想，一直這樣也還勉強可以，日子能過得下去，可沒想到祖母硬要逼迫父親想起母親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因為一個女人瘋了，結(jié)果，父親卻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他開始模仿母親生前的一舉一動，甚至穿上了目前的衣服，打扮成母親的模樣，逐漸地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母親，營造了母親未死，自己去了徐州的假象。

　　小孩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就是不能接受母親已死的事實，連同祖母也一病不起，整個家都是他一人勉強撐著，父親會自動過濾掉其他人的閑言碎語，活在他一個人的世界里。

　　只是，父親眼中偶爾閃過的清明，小孩無法判斷他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了。

　　人全走了后，躺在床上的女人眼皮微微一動，嘆了口氣，說出來的話卻是正常的男聲，“他們?yōu)槭裁炊疾幌嘈拍氵�活著呢？你沒有死�！彼粩鄵崦约荷砼匀魺o一人的空氣，像是有一個人坐在他旁邊凝視著他一樣。

　　在他的眼里，愛妻朝著他微笑，說，“畢竟他們都以為我死了吧�！眰�(cè)頭看向一旁，是孩子離開的背影，“他們會不會派道士來做法？”

　　男人立即沉下臉，一把拍上床一旁，“誰敢讓你離開，我就殺了誰？”原本溫潤如玉的男人，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如此陰晴不定，轉(zhuǎn)而他又自責(zé)地說，“如果不是老太太自作多情，你也就會有實體了�！�

　　“沒什么，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彼χ卮稹�

　　男人癡迷地看著她，也笑了。

　　“快睡吧，我有點累了�！�

　　半響，男人從床上坐直，對著門外隱約可見的人影，輕聲細(xì)語地道:“翠屏你進(jìn)來罷�！�

　　從言行舉止上，又變成了那個溫柔善良的女人。

　　丫鬟輕輕推開門，悄悄地抬頭瞄了一眼，遞上漱口水，低頭佇立在一旁。

　　女人揉了揉太陽穴，很是不解，疑惑地問:“我剛才怎么了，腦子暈乎乎的，醒來就躺床上了�！�

　　丫鬟撒了個謊，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謊，老爺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很清明，會換下女裝，誤以為夫人還在身旁，更多則是穿上女裝，把自己當(dāng)做夫人。

　　她見證老爺和夫人的愛情，在最濃烈處消散成灰，令人唏噓，沒人會想到夫人的死亡對老爺?shù)拇驌暨@么大，他不愿從幻想中醒來，恐怕這一輩子，老爺都走不出來了。

　　丫鬟突然想起一個東瀛故事，九尾狐與巫女相愛，巫女死后，九尾狐把自己變成巫女的模樣，把他與巫女的孩子撫養(yǎng)長大。

　　你死后，我變成了你的模樣。

　　女人笑了，似乎也認(rèn)為丫鬟說的是實話，望著窗外嘰嘰喳喳的雀兒，轉(zhuǎn)頭對著丫鬟道:“等夫君回來，我親自下廚慰勞他，看不給他樂壞了�！�

　　窗外正是一片桃花盛開，在這如夢幻般的世界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沉醉在幻想里走不出來了，而在桃林里的最深處，墳?zāi)轨o悄悄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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