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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顧云逍記得那是明德三十年的冬天,哪怕時過多年他也仍記得那年的冬天無比寒冷,整個應京城都被白雪沉重的籠罩著,北風肅殺。
城北一些年久失修的民居都倒塌了,許多百姓流落街頭,他奉皇命主持救災已經幾天沒有回過那座禁城。
那也是大雪紛飛北風肅殺的一天,他一如前幾天一般在城北指揮救災,卻忽見父親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前來,他隱隱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真那黃釗對他行一禮便低低的道:“太子殿下,措城……那位去了!
“去了,去了……”他有些站不穩(wěn),仿佛整個天地都亂了,身后的侍衛(wèi)趕忙扶住他。
“殿下節(jié)哀,陛下讓臣請您立馬回宮,賑災后續(xù)事宜由戶部陳大人總領!秉S釗道。
云逍推開侍衛(wèi)的手,往皇宮方向走,好似說了一句:“去了也好。”但挺拔的身形仿佛一下子就佝僂孤獨了,黃釗在后面看著默默嘆了一口氣。
勤政殿里散發(fā)著經年累月留下的藥香與龍涎香,混雜著卻不難聞。
云逍走進殿內時那人正背對著他,默默看著墻角里的那副畫,云逍也看了一眼那畫,畫中的女子仿佛也看著他,微微的笑著,依然是多年前他記憶里的模樣,美麗溫柔。
兩廂沉默許久,背手而立的男子終于轉過身來,臉色蒼白身形瘦削,再不復舊年的神采。他溫藹地望著面前的長子,似乎有落寞似乎有悲傷。
“為父打算明日便出發(fā)去措城,咳……你們也去吧,你準備準備吧!”男子的聲音是沙啞無力的,他似乎也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竟是如此孱弱。
“父皇,您的身子吃不消,此時正值寒冬……”
“那如何?云逍,我總該送她最后一程的!备赣H打斷兒子的話,然后獨自邁出宮門,立即便有內侍撐傘,龍輦也迎著風雪而來,云逍看著離去的父親,默默嘆了一口氣。
措城措城,布滿錯的城。
明德三十年冬,幽云十八州逢百年難遇雪災,百姓流離失所,浮尸遍野。
十八州百姓人心不定,坊間傳聞這是天公懲罰十八州百姓十年前的叛國,那亡了十年的云國。
靜和太子顧云逍大怒,重懲救災不力的欽差大臣,斬殺流言傳播者。
明德帝下旨:親巡幽云十八州,太子太傅晏舒監(jiān)國。
群臣請旨規(guī)勸明德帝社稷為重,龍體為重,幽云十八州,不還有幽北十八州,處處都是漫天的雪,如何前行,何況那幽云十八州還有居心否測的歹人如何可去得。
帝執(zhí)意前行,第二日便已然離京,群臣才知早已不可挽留。
從幽北十八州到幽云十八州,全都是漫天飄舞的雪,明德帝的肺疾越發(fā)嚴重,臉色愈來愈慘淡,可依然下令中軍馬不停蹄。
云逍無奈,只得安慰年幼的弟妹不可鬧騰父親。
“這是到了哪里?”明德帝的聲音很低,他躺在馬車里鋪著的錦衾中,層層的錦衾壓著他,再沒有從前的高大偉岸。
“父皇,到了衛(wèi)城!痹棋刑ь^看父親。
“衛(wèi)城?那就快了。”明德帝的聲音越來越低,卻一直重復了幾遍那就快了。
“父皇,您要節(jié)哀!她早已不可回來了!边@一句話在云逍的喉嚨里堵了好久,在應京的禁宮就想說了,眼下終于說出口,卻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云逍,你是不是還恨著她?”父親溫藹的看了看兒子,要看進他的心里,像每一個普通的父親,全沒有帝王之氣。
“云逍不敢。”云逍從端坐變成了跪著。
寬敞的馬車里一直凝滯著,只聽得見外面北風呼嘯的聲音。
“她是你們的母親!绷季迷棋兄宦犚娏诉@一句。
母親嗎?云逍對母親的印象已經很淺了,但也記得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有溫暖的懷抱,溫和的笑容……當然也記得最后那滿臉的淚。
他都沒有什么印象了,弟弟妹妹恐怕更沒印象,他們一直只有父親。
措城郊外的山腳下有一庭院,庭院深深孤獨的屹立在這一座山里。
大雪鋪天蓋地,整座山都如披上縞素一般。
庭院的門被打開,空曠,除了空曠再無其他,許也有南方園林的景致,可此刻全被大雪覆蓋。
明德帝和三個子女及一行暗衛(wèi)往庭院深處走去,十五歲的云遙和十三歲的云思仿佛懵懵懂懂中意識到了什么。
“我不要去,父皇!闭瞪厝A的公主云遙突然停住腳步,拉住父親的衣袖,帶著期盼的看著他,父親從不會逼她。
“好孩子,去看看吧!”明德帝強撐著身子,蒼白的臉上帶了些笑,摸了摸女兒的頭發(fā)。
云逍嘆了口氣,拉住妹妹,一行人繼續(xù)往里走。
這庭院不大,很快就到了最深處,一身著白色孝服的女子從屋內走了出來,辨不出年紀。
“見過應皇陛下,三位殿下!蹦桥訁s沒有行君臣大禮,只是微微屈身。
明德帝看了她一瞬,為何全是刺目的白。
暗衛(wèi)停在院中,明德帝帶著三個孩子走了進去,那女子看了看云逍三個,眼中似乎帶了些晶瑩。
云逍是認得她的。
屋內仿佛更冷了些,明德帝的身子有些支撐不住,云逍趕忙扶住他。
“陛下,可千萬珍重。”白衣女子道,語氣有些冷然。
原來屋內放了好些寒冰,正廳里一個楠木的棺陳放著,棺前還有紙錢在燃燒。
“跪下,給你們母后跪下。”明德帝的聲音透著涼,透著不忍。
云逍帶頭跪下,余下的兩個也就跪下了。
云逍說不清心里的感受,多年前就知道的,此生無論是她與父親的夫妻之緣,還是與他們的母子之緣,早就盡了。所以他逼迫自己不再想她,恨嗎?也許吧,幼年時曾恨過的,可待到如今只有哀,沒有窮盡的哀。
“她早不是應國的皇后了,應皇陛下慎言!卑滓屡佑值,語氣依舊有些不敬。
一向活潑的云遙抬頭看了看她,帶了些不屑和肅殺。
“朕從未廢后,她此生都是朕的妻。”明德帝依然盯著那棺,腦子里全是十多年前她的模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白衣女子嘆了口氣,“愿來生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
白衣女子入屋內,只留下明德帝父子幾個,明德帝又開始咳,他掏出衣袖內的手帕,血絲就像紅梅一般印染在上面。
云遙大驚,“父皇!闭Z氣愴然,少年老成的云思也憂慮地看著父親。
云逍欲起身扶住父親。
“跪好!泵鞯碌鄞罂诖罂诘拇瓪狻
一步步往里走,離那棺越來越近,棺還沒有封,他輕輕的推開就看到了女子沉靜的容顏。
她的模樣同十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此刻也不過仿佛睡著了,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卻又停住,怕驚擾她的安歇。
是淚嗎?原來終究來遲一步,此生的緣徹底盡了。
良久,白衣女子才出來,“她留了些東西,請移步內室!
明德帝還是癡癡的看著棺內的人,孩子們也還跪著。
“你們隨明月姑姑進去吧!”明德帝輕輕揮了揮手,身形似乎又佝僂了些。
“朝云,你為什么不理我了?我來看你,你肯定生氣了吧,怎么不起來罵我,怎么能留我一個!
明德帝看著棺內的女子,喃喃的說著,仿佛他的妻子還聽得見,還能回應。
“我要帶你回應京,再不會放開你了,江山社稷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彼恼Z氣帶了濃濃的哀怨,怨世事怨自身。
明德帝入內室的時候,他的小女兒正哭的不能自已,老成的幼子也紅了眼眶,長子呆呆地看著什么。
“我一直很想她,沒有怪她,我真的很想她。”云遙一直重復這些話,明月攬了攬她,“你母親知道的,她知道的!痹七b縮在她的懷里,渴望從她那里找到屬于母親的氣息。
“父皇,這是母親留給您的!痹棋惺掷锱踔环庑牛粗諠u衰微的父親。
明德帝頓住了腳步,她還愿意給他留下些什么嗎?
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熟悉的簪花小楷,是她留給他最后的念想。
“她從未真正恨過怨過陛下,云境也不過是傷心地罷了,您帶她走吧,帶她回應京吧!”明月抱了抱懷里的云遙,黯然道。
明德三十年,帝巡幽云十八州,諒天災無情,薄稅五年,撥賑災銀百萬,另派親隨近臣文淵閣大學士肖舟山駐云境統(tǒng)領賑災一事。
群臣進言,自十年前云國戰(zhàn)敗覆滅,幽云十八州雖歸附應國,陛下卻一直輕徭薄賦,然云境歹人仍不知死活期盼復國,如此狼子野心,陛下過于仁慈。
帝不語,漠然散朝。
次日,群臣又齊跪勤政殿,“陛下,林氏朝云乃昔日云國公主,曾欲刺殺圣上,此等婦人如何可入帝陵?”
明德帝震怒,“朕與林氏少年結縭,乃朕親封皇后,又是儲君之母,如何入不得帝陵!
群臣無言,是了,林氏從未被廢,陛下的兩子一女皆出自她,后妃三千不過虛立。
朝云啊朝云,天下為你縞素,你也終于回到了應京。
明德帝自措城歸來,強自支撐過林皇后的葬禮便猝然病下,病情來勢洶洶,帝下旨太子監(jiān)國。
靜心殿里是濃重的藥草味,明德帝臥在床上,一旁的小幾上擱著幾枝傲雪的寒梅,內侍在一旁侍立。
云逍走進來時,他精神尚可,正靠著軟枕看書。
“父皇!痹棋幸贿呅性屏魉愕男卸Y,一邊喚他。
“嗯,朝政可還應付的過來?”他依然看著手里的書,聲音卻溫藹。
“兒子不才,堪堪可以應付!痹棋泄傲斯笆郑中幸欢Y。
“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禮!彼攘藘陕,揮手讓內侍退下。
云逍為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時,瞥見他看的是《茶經》。
明德帝擱下書,接過茶杯,輕輕抿了抿,“云逍,你已經不小了,為父希望可以看著你完成終身大事!
“父皇,會的!比绻梢,就用這個拖住他吧,倘若一直不成婚父親就不會離開,那么就一直不成婚吧!
他知道父親已經對余生沒有期盼了,朝政他早可以獨當一面,弟妹也有他可以依靠,父親沒有不放心的了,可是他不希望成為徹徹底底無父無母的人,那樣太可憐了。
“你呀!”父親又咳了幾聲,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唇色越發(fā)的慘白。
其實他今年還未到四十,可偏偏未老先衰,疾病纏身,尤其是肺疾,一到冬天便反復復發(fā),難受難忍。
“你母親生于云境,那里氣候溫暖,盛產茶葉,她尤愛讀唐人所著《茶經》,可偏偏又愛北境的傲雪寒梅!狈路鹫f的不過家常而已,他又拿起那本茶經,云逍看了看,那書恐怕已經有些年月,邊角都有些舊了,也許是母親的遺物。
明德帝翻著手里的《茶經》,那段舊事,又一次跳出。
林氏朝云乃云國嫡公主,二八年華嫁應皇顧彥臻。
顧彥臻八歲登基,十五歲親政,除權臣,斬佞臣。
十八歲前他一直殺伐果斷,冷肅無情。直到十八歲那年,云國的公主嫁給他。
公主初來應京含羞帶怯,骨子里卻又開朗樂觀,御花園初初見面,就動了心。
貌美溫柔又帶著光的公主,讓他這個一直生活在陰暗處的人也亂了心動了情。不過如此也好,終歸是他的妻,他本就該愛她護她。
他們一步步走進彼此的心,一點點霸占對方的心,他為她虛立后宮,不顧群臣激諫。她為他生下三個可愛的兒女,給他一個從未有過的溫暖后方。
如果沒有明德十八年的事,也許他們會一直這樣終老,可那是蓄謀已久的陰謀,他避無可避。
明德十八年,云皇林啟派兵攻打應國邊境,一路勢如破竹連攻三座城池,兩國百余年的和平就此打破,兩國震蕩。
顧彥臻無奈出兵,這樣的事當然瞞不過朝云,不,他曾瞞過的,可也許就是這個瞞鑄成大錯,林啟私信女兒,戰(zhàn)事乃應國挑起。
彥臻無奈,辯無可辯,她失望了,自去后位,自鎖冷宮。
彥臻雖無大志,可戰(zhàn)事已然爆發(fā),為了祖宗基業(yè),黎民百姓,他亦不可兒女情長,他親征云軍,收復失地,最后她的父親自裁于他面前,她的兄長杳無音訊。
而她早逝的母親此時卻據(jù)說死于她父親之手,她母乃應國和親公主,識出林啟野心。而她一直以為她的父母恩愛異常就像她和他,這樣的真相無異于往她本就破碎的心上扎針。
云國滅了,她和親的意義沒了,母死父手,她生命的信仰也沒了,更何況他們之間不管如何還隔著國恨家仇。所以哪怕后來得知真相,她仍舊帶著貼身侍女明月回了云京,也就是后來的措城,她對他說此生不復相見。
這樣的舊事回想起來可真是酸澀。
彥臻握著手里的書,似乎又想起了那年御花園初見時那正當韶華的公主對他羞笑,可又似乎回到新婚之夜,嬌美的公主柔柔的對他說:“結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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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好久好久之前就YY過,這兩天下雪了,突然就想把它寫出來,嘿嘿,功底不足,還望見諒。
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