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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作浮生夢一場
從他接過這柄血薇劍的時候,舒靖容就知道,他大概永遠也躲不過江湖的風波了。
母親死于仇殺,父親死于痛悔,師尊白帝,甚至一度不愿再看他拿起血薇?擅\總是這樣不可捉摸,一如現(xiàn)在離奇躺在他手心的決斗邀請函——
來自中原武林盛極一時的勢力——聽雪樓。
一個風花雪月的名字,完全不似江湖門派,就像現(xiàn)任聽雪樓主的名號一樣。
蕭憶情。
多么……風花雪月的名字,一點兒也不適合江湖。
這許多年來,他收到過無數決斗邀請函,通常是解決一個,收來一疊,解決一疊,收來一筐。他若心情好,大抵會買一人送一家,免得浪費紙張。
可這一次,他對著這張邀請函,看了半柱香。
酒肆之外,初春的陽光還有些薄透,照得四野里一片綠意初萌。他坐在條凳上,坐在早已跑光了酒保和客人的酒肆里,忽然覺得陽光太亮。眼前站了一地的腦袋格外扎眼。
“還請舒公子給在下一個答復!
聽雪樓的使者一字一句,聲音凝而不散,顯然身負上乘武功。
可這一切都沒有引起血魔之子的注意。他看著信封上端凝俊逸的字跡,只覺得袖中血薇劍柄,被摩挲地發(fā)燙。
“可是……舒某從不打女人?”
舒靖容最終還是決定赴約。這件事與性別無關。
既然聽雪樓主公開約戰(zhàn)血薇劍主,按照江湖規(guī)矩,他舒靖容就應該接得堂堂正正,從從容容。如果公然拒絕,不論對他自己,還是對那位聽雪樓主,都是不小的麻煩。
更何況,從一開始,他對那位迷一樣的聽雪樓主人,就有點兒興趣。
二十歲喪父,在一片風雨飄搖中接過聽雪樓。把這個沾著兒女情長的名字,從小小洛陽,傳到五湖四海。如今的聽雪樓,儼然有中原第一的氣魄。
他們的樓主,還是一個病人。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轉過千百回,與無數刀光劍影交替盤旋。直到洛水岸邊,他才意識到,他錯了。他應該收回那句略帶輕視的話——那是夕影刀下所有亡魂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面對蕭憶情,必須全力以赴。
這理應是一個巔峰向另一個巔峰的致意。
那一天,洛水岸邊的蘆葦,遭遇了千百年來最嚴重的一場浩劫。血薇劍鋒銳的劍意,從廢棄的棧橋騰起,如經天長虹,直逼小船上的白衣人。
劍意太盛,而夕陽又太美。
暖黃色的輝光下,那道峭拔又瘦削的身影,只揉身一轉,便灑落一場青蒙蒙的刀光。
整個江湖,沒有多少人能有幸看見夕影出鞘。
舒靖容合身而上時,心中只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果然,湛湛然如雨后的天空。那該是一場屬于風花雪月的相逢。
他們從黃昏戰(zhàn)至明月初升。到浩浩銀輝灑落人間的時候,他已經使盡畢生所學。與他交錯而過的白色身影,宛然凌波欲飛,沒有片刻遲滯。
即使久負盛名如血魔之子,心中也不由升起幾分敬意。
“可惜……”那人清冷的聲音終于響起,似遠如近,讓人分不清方位,“你分神了!
一剎那,夕影刀光大盛,又轉瞬湮滅,如幽曇初綻,如驟雨輕收。刀鋒劃過一道精妙的弧線,挑飛他手中血薇。
緋紅色的劍光搖曳出萬種風姿,直切入老舊的木樁。
舒靖容的神色,才從震驚中歸于平靜。
“我輸了!彼穆曇衾锫牪怀鲆环謹÷浜蟮男木w起伏。
他卻能聽到對面持刀人難以平抑的氣息,他想——那個人果然是病著的。
可這個病人,卻將夕影刀穩(wěn)穩(wěn)停駐在他咽喉。
“那么,咳咳……請舒公子遵守你我的約定吧!彼龤庀⒉环(wěn),只能斷續(xù)開口,聲音清透,卻語調低沉,仿佛篤定他會俯首稱臣。
血薇劍的主人卻傲然地抬起頭,他單膝跪地,唇邊輕笑:“我舒靖容愿意如約加入聽雪樓,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一天!
“哦?”聽雪樓的主人,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子,終于露出交手以來的第一分笑意:“舒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最強者,將來,咳咳……你能殺我了,或者有人能殺了我,你就會立刻背叛,是么?”
“這算什么背叛?”舒靖容的神色如劍鋒出鞘,“血薇,好殺,妨主,不詳之劍。而這江湖,這武林,這天下權柄亦如是。敢問聽雪樓主,若非至強之人,如何握劍?”
蕭憶情笑了,那從心底漫起的笑意,如三月的春風吹開茫茫洛河,在月色下清越動人:“我記下了,我喜歡用快刀,雖然他有割破手的危險。”
舒靖容加入聽雪樓的第三個年頭。那件讓他措手不及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彼時,白樓外的梨花落了一地,春寒尚自料峭,那個人的病,也反反復復,叫人擔憂。
當然,依舒靖容的脾氣,絕不會把關心掛在臉上。
三年的時間,足夠他了解眼前的人。每當他坐在那個人身邊時,他都有一種錯覺——他只是一把劍,因為太鋒利,才要珍而重之,不能輕慢。
而他,扮演一把劍,已經太久了。
就像這座聽雪樓里,所有為她赴湯蹈火的弟子一樣。仿佛只要她一個眼神,就能用血肉之軀,化成辟天長劍,奮不顧身地刺入敵人胸膛。
于是,人們都快忘了,聽雪樓的主人,還是一位女子,一位……或許孤獨了太久的人。
舒靖容能體會那種孤獨。每一個殺完人的深夜,他都會想起父親面對滿地尸體時空蕩蕩的眼神。那些尸體中,有的是敵人,有的是敵人的親朋,有的僅僅是素不相識的正義人士,甚至……還有完全不懂武藝,卻一腔熱血,要來除魔衛(wèi)道的人。
每當血薇劃過一道絢爛的劍光,那些生命的火花,就會慢慢失去溫熱。
就像聽雪樓主下達的指令一樣。白樓里一聲咳嗽,都會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又有多少人能明白,他們拼卻性命也要爭奪的東西,只是沙盤上微不足道的攻防?
棋子怎能走進棋手的內心?
哪怕他們近在咫尺?
所以,每當白樓會議結束后。舒靖容都會恪盡職守地替她撤下冷茶,撥暖手爐,攏好貂裘,從不過問雇主的隱私。這和外界眾說紛紜的桃色傳言完全不同。
但是,很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
那一日午后,正巧聽雪樓諸事皆順,上一階段的擴張圓滿完成,下一階段的布局正在籌備。偷得浮生半日閑,蕭憶情抱著手爐,坐在暖融融的熏籠邊,閑極無聊地劈頭發(fā)絲玩。
這可能是聽雪樓主,唯一一個帶著女孩兒脾氣的愛好。
——玩頭發(fā)……
舒靖容不由想起他第一次看見這種場景的心情——無聊,真的無聊。這么好的刀法,為什么去禍害頭發(fā),而不是和他打一架。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在為刀法可惜,還是在為那一頭瀑布般垂落的青絲可惜。
很少有女子,能有那樣豐沛蜿蜒的長發(fā),就像凝練的墨色的河。那個人消瘦的手臂從緞子似的長發(fā)里支出來,輕巧地托著下頜。長長的睫毛在金子似的陽光里忽閃,眼底是不經意間流轉的秋波。
那應該是很美的畫面。如果夕影刀矯若游龍的刀光,不出來煞風景的話。
可惜,夕影刀的主人永遠有比刀更煞風景的能力。
她伸手接住紛揚墜落的發(fā)絲,輕輕咳嗽:“阿靖,這三年來,你有多少次機會,可以殺我?”
舒靖容鋒利的眉毛跳了跳,理智告訴他,閉嘴假裝沒聽到是個好策略,但他只是抱著血薇仰靠在椅背上:“不下一千次,如果樓主需要詳細清單,我可以列給你!
白衣的女子笑了笑,那雙迷離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如果我死了,那么,這聽雪樓就是你的了!
“哦?”舒靖容神色微凝,揣摩不透蕭憶情言下何意,“可是南楚還在……屆時我與他二人相爭,不論誰贏,都是慘勝,留下一個名為聽雪樓的空殼,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阿靖!笔拺浨檎Z氣淡淡,仿佛生死轉瞬,不值一提。
“比如?”舒靖容略有些詫異,思索一圈,也沒有意識到更好的選擇在哪里。
“比如,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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