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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開元四十三年初,一月寒。
自東邵起興和之亂,綿延數(shù)年,北齊大圣光帝諱毅,字永光,姓池氏,專/制/獨/裁,剛愎自用,致使宦官劉彥坐大,朝臣不忠,各地擁兵自起,成七國鼎足之勢,群雄割據(jù),戰(zhàn)火連綿。
時年五月,一少年橫空出世,以己之力,力挽狂瀾,滅六國,歸于北齊。后任北齊帝師,名夙逢。
陰歷八月初五,北齊大圣光帝崩,扶其幼子昊昱繼位,改國號貞景,時年夙逢十六。
十五年后。
女子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頭戴鏤空蘭花珠釵,耳側(cè)是羊脂白玉掛墜,靜坐窗前,舉止端莊,儀態(tài)萬千。
“娘娘……”伺候后的丫鬟欲言又止。
顧漪擺手,示意眾人退下。
這已是她入宮的第七個年頭,這宮中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她,冠絕后宮,榮寵不衰。可又有何人知道,她心中所念不過一人,那一人高高在上,宛若天邊謫仙,只可遠觀,進不得一步。
為了陪在他身側(cè),她情愿被他送入宮中,伴在君王左右。
帝王之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可她這些年心甘情愿把自己混入虎狼堆中,步步為營,卻,終是換不來他的一絲絲憐惜。
顧漪苦笑一聲,看著鏡中的自己,如花的年紀,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只是偏生眉宇間一抹揮之不去的濃愁。
自己究竟哪里不如她呢?她想了好久。
瑾年。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在帝師府。夙逢醉了酒,看著她,低低地喚著這個名字,帶著濃郁的深情和思念。
后來,她才知,自己生得和顧瑾年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同樣的燦若星辰。所以,初相見,夙逢出手贖下了她。
適逢宮中選妃,夙逢需要放一人在明崇帝池昊昱身邊,而她,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她想,得不到他的心,能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遠遠看著也好!
她看他權(quán)傾朝野,看他榮華無雙,也看著他不快樂,郁郁終身。
許是,人人來這世間都要渡自己的劫,償自己前生的債,而顧瑾年,就是夙逢這一生最大的劫,一如夙逢于她而言。
屋內(nèi),金琺瑯九桃小薰爐散發(fā)著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氣,清雅宜人——據(jù)說,那是顧瑾年最愛的味道,也是夙逢最愛的味道。
西風太液月如鉤,不住添香摺翠裘。燒盡兩行紅蠟燭,一宵人在曝衣樓。
日子久了,思念亦沉重了。
“姐姐,安好!”徐婉嬪一襲四喜如意云紋錦鍛,頭戴鏤空飛鳳金步搖,笑意盈盈。
不知這今日當值的是哪班奴才,回頭都該換了去。
“不知徐嬪妹妹所來何事?”她今日實是無心與她糾纏,不過仗著圣上幾日恩寵,就不知天高地厚。這飛鳳金步搖可不是她這等份位能戴得的,就不知又是被哪位貴人當了槍使。
她欲打發(fā)徐嬪離去,奈何那人偏就不懂得看人臉色,拉著她就講起了昨日圣上賜予南海夜明珠。
這事她是知曉的,明崇帝本是要賞給她的,只是她對這些玩物不慎再意,便推辭了去。
紅顏易老,圣恩難在,她是懂得的。她終究是要在這瓦礫深庭中長埋的。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早已為自己鋪好了路。七年舉步維艱,后宮三千佳麗,而她顧漪能站在這個位置上,自是抓穩(wěn)了君心。
她曾為他擋過暗箭,挨過刀傷,替他親身試毒,這些苦不是白受的。
后宮不得干政,可池昊昱卻更愿聽取她的意見。明里暗里,將那些與帝師有害的折子避了去。
徐嬪還在念叨著,顧漪的心思卻不知跑到了哪里。
“你下去吧,本宮乏了!
一語畢,徐嬪面色低沉,似有不悅。
正待說些什么,顧漪身邊的內(nèi)侍匆匆進來,看到徐嬪:“奴才德貴,給徐嬪娘娘請安,給皇貴妃請安!
“免了,起吧!毙鞁逶偈菬o腦,也知此時斷不可和顧漪撕破了臉,皇上早有立顧漪為后之心,如今這宮內(nèi)哪個不是上趕著巴結(jié)她。想通了這些,她頓覺后怕。
眼見顧漪沒有待客之禮,她便也順勢道:“既是如此,貴妃姐姐還是好生休息,妹妹就先行告退了!
說著,便俯身行禮,退了出去。
看著人走遠了,德貴方躬身道:“娘娘,御醫(yī)方才離開帝師府就被奴才攔下了,他,他說……帝師常年郁結(jié)于心,已怕是不行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啪嗒”一聲,顧漪手中的青瓷茶杯應聲落地,溫熱的茶水濺在她的衣裙上,一地狼藉。
“娘娘,您,這……您沒事吧?”
“無事,不用收拾了,你先退下吧!
“喳!
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許久之后,傳來一陣低低的壓抑著的哭聲。
門外,明崇帝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倚在門邊,只是聽著,卻不曾進去。
三日后,帝師甍。
顧漪一身白衣,素面朝天,手抱檀木古琴,只身前往帝師府。
她本就出自帝師府,府上舊人未換,自是記得她的。夙逢在時,她無法前來。夙逢已死,她倒是能堂堂正正踏進這個門檻了,真是可笑。
無人攔她,她徑自走向閣樓——夙逢的尸體還停放于此。
聽人說,夙逢臨終前曾在此彈奏一曲鳳求凰,是顧瑾年與他初遇時他所奏的那一曲,用的是她最愛的鳳鳴琴。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屋子里,仿佛還余留著他低沉清越的聲音,念著她從未聽過的詞。
她似乎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看那一人,清瘦的身體,和望向不知名遠方的莫測神情。
“大人走前曾吩咐我等,將他的遺體火化,找個有風的日子,沿海撒去。”
顧漪回過神,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位老管家。
“大人說,瑾年姑娘最喜歡海,曾戲言若有來世,不妨做一片海,不動不離。大人他……”
顧漪怔怔地看著那棺槨中靜靜躺著之人,喃喃道:“你就如此愛她嗎,連片刻都不愿分與旁人,你叫我……情何以堪!”
她苦笑著,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時光與一切,在他眼中竟驚不起一絲波瀾。原來,一切不過她庸人自擾,作繭自縛,那個人的心里始終不曾有過她半點痕跡。
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是為誰?
終究,你深愛之人,不是我。
乾清宮內(nèi)。
池昊昱黃袍加身,已靜坐了許久。奏章中的字字句句皆不入眼,他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眉心。
“長安!
“奴才在!
“你可知,朕以前最想的就是從帝師手中奪權(quán),重掌江山。可如今,帝師不再了,朕心中竟無半點歡喜。”
長安低頭,沒有言語。他跟隨圣上十五年,一步步升到大內(nèi)總管這個位置,最擅長的不過揣摩圣意,不該說的不說。
此刻,圣上需要的不過一個傾訴的對象而已。
“朕終于大權(quán)在握,可朕,朕這心里空落落的!彼托σ宦,“朕真的,很羨慕他,很羨慕……”
“皇上乃人中龍鳳,哪里需要羨慕國師大人”
“長安,你不懂!
乾清宮的宮門敞開著,蔚藍色的天空中飛過幾只鳥雀,轉(zhuǎn)眼便不見影蹤。
“她,不會回來了……”輕不可聞的聲音飄散在空中,不知驚擾了誰。
據(jù)史書記載,貞景十五年,帝師夙逢甍,時年三十有一。次日,皇貴妃顧氏死于急癥,明崇帝悲,追封其孝康慈和莊懿恭惠溫穆端靖崇文育圣章皇后,謚號敬文。
貞景十八年,有人于渤海梨園見一女子,其音容相貌勝似當年的敬文皇后。
眉眼如畫,一身戲服登臺,眼中光華流轉(zhuǎn),朱唇輕啟,唱腔婉轉(zhuǎn),聲音悠揚。
“咿咿呀呀……不過是,戲子入畫,一生天涯……”
迷離光景,一如當年,初相遇,他輕持茶杯,看向臺上那匆匆一瞥,從此讓她失了心神。
從來離合豈無緣,自古窮通皆有定。
梅花萬里傷秋遠,忽而回首已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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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想到這句話了——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