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的嫡出女兒，名喚蘇荇，上有一兄長。我在蘇府嬌養(yǎng)了十六年，本以為這一世也會如意稱心，幸福一生。
　　相府的嫡女又如何，也不過是政治的犧牲品。爹娘在我大婚之前老淚縱橫，只道是害了我，無力讓我從皇權(quán)爭奪中脫身。
　　我只是苦笑，爹娘有什么錯處呢，圣上一紙婚書，我只有嫁了。就算圣上讓我立即死了，我有什么說的，皇權(quán)大于天。
　　我的夫君，皇長子，楚懷瑾，他是皇長子，奈何并非嫡出。而他的兄弟皇二子，楚懷瑜才是當(dāng)今的太子。
　　皇上處在盛年之期，而他的兒子眾多，羽翼日漸豐滿。這一場奪嫡大戰(zhàn)也僅僅是剛剛開始而已。
　　皇上把我指婚給大皇子，所謀不過是推動奪嫡的帷幕。
　　我的婚禮風(fēng)光盛大，來往皆是王孫貴胄，京城之中人人艷羨，其實我和楚懷瑾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那日楚懷瑾身著大紅色喜袍，燈光下看去，眉目俊秀，面如桃花，是個很好看的人。偏偏臉上有一道細(xì)長的疤痕，從眼角劃開曼延道耳邊。倒是不覺難看，反而有了一點習(xí)武之人的硬氣。
　　他坐在床邊，將酒杯塞進我的手里，似乎調(diào)笑著說“我與娘子共飲一杯酒如何”
　　說著果真握著我的手，讓我與他一同飲酒。酒水沒有喝進肚里，倒是讓他吻了我的……我的……
　　我推開他，我從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無禮之人。
　　“娘子如此害羞是為哪般，夜還長得很”他挑著我的下巴，望著窗子說道。
　　我初為新婦經(jīng)不起他那樣調(diào)笑，索性躺在床的里側(cè)背過身去。他卻是覺得無趣了一般，也靠過來睡去，一夜無話。
　　禮儀這東西從來都是繁瑣，我在家里時也都是能免則免，爹娘也睜只眼閉只眼。嫁到大皇子府上，有丫鬟婆子教著，也沒鬧出什么事故。
　　我與他結(jié)婚一月有余，相見的次數(shù)倒是屈指可數(shù)。爹娘可不是這樣。我這幾天打聽到他下過早朝都往書房里去。
　　我領(lǐng)著江月，西塘去他書房。
　　剛到他書房門口，他從里走出來。看到我來也不驚訝，只是挑眉“娘子來了？怎么也不端杯茶來，”
　　他穿著便服，隨意說笑，如果他不是我的夫君，我簡直想罵他一聲“呸，登徒子”
　　“我下次再給你端來，你出來是有什么事嗎”
　　“倒也無事，想起來今日是元宵佳節(jié)，晚上賞花燈不知娘子可愿同去？”
　　“我早想出去逛逛，要不現(xiàn)在就去”
　　我換回了原來女兒的裝扮，與他做馬車出門。卻不是去鬧市，車子像是上山的路，我掀開簾子來看，外邊的風(fēng)倒是挺大，呼呼作響，帶著點寒意。這條路，這條路像是兄長經(jīng)常進山的路。
　　我放下簾子問他，“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夫君拉我一同上山�！�
　　楚懷瑾慢慢的向我逼近，眼睛里像是帶著憐憫又像是自嘲一般，“這條路你不熟悉嗎？你大哥練兵的場所�！�
　　我當(dāng)時只是疑惑，他與我哥哥倒是相處的挺好�？墒钱�(dāng)他終于坐上那把椅子時，我早已知道，我的父親，我的兄長和楚氏大皇子早已暗中勾結(jié)。我，嬌養(yǎng)十六年也不過是一顆棋子，我父親與兄長的棋子。
　　我不明白父親兄長已官居高位，他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是嗎”我訥訥的反問道。
　　我早已沒了來時的欣喜，看到大哥的時候也只覺得他的笑好虛偽，呵。也許，也許，兄長是為了我呢？
　　我勉強露出微笑，給大哥問好。山上那么多士兵，比往日多了好幾倍。
　　回去的路上，楚懷瑾閉目不言，“你要我來，就是要我看這些，你想讓我知道什么”
　　他看著我笑了，“我想讓太子知道你們蘇府的兵權(quán)在我手上，”
　　“你真是瘋了，”我不知為何要為他擔(dān)心，彼時我心里并沒有他，或許只是因為他是我的夫君？
　　“我早就瘋了，我要親手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我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的瘋狂，他要用鮮血結(jié)束陰謀詭計，快刀斬亂麻。他完全不在乎生死流血。
　　他大概是厭倦了吧。
　　元宵佳節(jié)，我只覺得寒冷異常，街上大多都是年輕的姑娘，俊俏的公子哥兒，猜燈謎的居多，放燈的也多。楚懷瑾走在我的旁邊，不知何時牽上了我的手，大概是我們被人撞散的那一回。他牽著我立在橋頭，水光琉璃，船槳搖曳，歲月安好也不過是表面的景像。
　　我想的出神，楚懷瑾近身在我耳邊“那年你有十三歲，可記得水里撈出的少年？”
　　我心里一顫，那個少年，我照顧了他半月有余，怎么忘得如此干凈？
　　楚懷瑾說完望著江面，眉目舒朗，像極了當(dāng)年的那個男孩。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兩人竟然成了夫妻。
　　“是你嗎？那個人是你嗎”我扯了扯衣袖
　　“是啊，那時候我就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要不是你我大概已經(jīng)死了�！彼粗遥拔蚁虢Y(jié)束這一切，我想讓你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我沒有見過他這樣認(rèn)真的說話，他是在給我一個承諾嗎？我似是受他蠱惑一般任他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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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一段記憶并非我記不得，只怕是有意識的壓抑住了。那時，楚懷瑾昏迷在水邊，渾身濕透，胸口還有個大的血口子。我把他藏起來，養(yǎng)了大半個月，他才轉(zhuǎn)好。
　　小孩模樣的楚懷瑾還乖巧的很，只是時常抿著嘴不說話。我每每去看他，他總是倚墻而坐，看著我忙碌。
　　我上去揉了揉他的臉，“你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呀”我也沒有什么高明的方法讓他保護自己，我那時并不知道什么陰謀陽謀，明槍暗箭，所說也不過不忍一個孩子受這樣的傷害。
　　他那時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他說“謝謝你救我，這里是我平生感覺最溫暖的地方”
　　我大概是在心里笑話他，小小年紀(jì)說什么平生。如今想來，他怕是每天都生活在刀尖上，活著長大已屬不易。
　　元宵過后，我大概是著了涼，渾身無力，頭腦都脹脹的，太醫(yī)來檢查說是受了風(fēng)寒，無什么大礙，養(yǎng)幾天便好了。
　　每到吃藥時，楚懷瑾都過來給我喂藥，他眉目低垂，仔細(xì)把藥吹涼的樣子，讓我恨不得每天都生病才好。
　　不過藥還是太苦了，我皺著眉頭把最后一口喝完，他湊過來向我口里渡了一顆蜜餞，絲絲縷縷的甜味如密網(wǎng)一般把我包裹之中，甜蜜的說不出話來。
　　“要不請個說書先生來，我躺著實在無聊的很”
　　“嗯我讓人去請”他整整衣衫，端坐一旁。
　　“你不走嗎？”我雙手絞著帕子，不知怎么，就是不好意思看他了。
　　他輕輕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悠悠揚揚傳入我耳中，有種酥酥軟軟的感覺。他說“不急，等娘子睡去，我再離開�！�
　　我哪里睡得著？只得佯裝假寐。
　　我再睜眼，他還是坐在一旁，眼角的疤痕細(xì)細(xì)的，長長的，仿佛沿到了我的心里。我說“那個傷，那個傷”，我說不出來，凡是帝王，體貌必得端正無恙，他臉上既有疤痕，為何還是逃不過奪嫡之爭。
　　楚懷瑾似是知道我要說什么一樣“就像生病總會有好轉(zhuǎn)的一天，傷疤也一樣，難保有靈丹妙藥，抹上便也好了。只是……”他頓了頓“只是斬草除根，才不會春風(fēng)又生�！�
　　我召集了院里的大小丫頭，隔著簾子聽說書先生講故事。所說的是今古奇觀，才子佳人，生老病死，人情世故。
　　故事遠比現(xiàn)實要美好許多。
　　我病剛好，宮里皇后娘娘生辰，說是到宮中過個宴會。楚懷瑾讓我不需緊張。我說我堂堂相府的女兒有什么好怕的，他只是點點我的額頭。
　　我的確不怕什么，可我也拒絕不了什么，比如皇后娘娘要把別的女人許配給楚懷瑾。我不明白，她有什么打算，只想塞進一個女人來給楚懷瑾添堵嗎。
　　我心里難受，面上還要感謝皇后娘娘厚愛。縱然我爹身居高位，我哥哥手握兵權(quán)，可這到底是皇權(quán)的世界，我無能為力，我所寄托的不過是我的夫君一心向我。
　　他的確從未踏入那個女人院里半步，可是我仍是膈應(yīng)。本是兩個人的家，現(xiàn)在偏偏插入了第三者。男人三妻四妾，我本是見慣了，可是我聽過的書，哪個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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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好一點了，我就去庭院里看晚霞，紅彤彤的云彩，變換著不同的樣子，在天空中蕩蕩悠悠直投射到湖里，被我一顆小石子打碎。
　　妍敏，大皇子新納的妾室在丫鬟的攙扶下朝我這邊過來。
　　她還未走到我跟前便給我請安，聲音婉轉(zhuǎn)悠揚好聽的緊，“聽聞姐姐前些兒日子病著，我也不敢叨擾，這才看姐姐精神了不少，趕來跟姐姐請個安好�！�
　　我點點頭，“你有心了”
　　她還待想說什么，我卻是不耐煩聽這些，“以后也免了這請安問候的規(guī)矩，你只伺候好大皇子，我就很好了”，我心像是被戳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去，打發(fā)她回了。
　　晚霞我也不愿看了正準(zhǔn)備回去，那邊懷瑾的小廝跑過來告訴我懷瑾自早朝后一直待在書房，這會子還沒出來，午飯沒有吃，怕是晚飯也不吃了，小廝們擔(dān)心，跑過來請我去看看。
　　他站在書桌后面執(zhí)筆書寫，這本是正常，可是再看下面，扔了滿滿一地的廢紙，皺皺的胡亂散落，我撿起幾張打開來看全都是一個忍字。
　　他的手腕都發(fā)抖了，仍是寫了就扔，像是鬼打墻一般的死循環(huán)。我上去握住他的手，他抬頭看到是我，眼里的凌厲被原來的迷茫惱怒代替，“你來了”他大概是想對我笑笑，卻做不出什么表情來。
　　“吃點東西吧，我看你一整天沒好好吃飯了�！�
　　他呼出了一口長氣，忽的攥住我的手腕，眼中的鎮(zhèn)靜讓我有點惶恐他說“我，并非不義”
　　這君臣父子，做了君臣便做不了父子。楚懷瑾把太子的罪行一條條一樁樁剝開來給皇上看，到頭來太子仍是被皇上護著，懷瑾卻被安上了不忠不義之名，野心昭彰。
　　我安撫著他，并沒有說什么。他早就明白皇上的偏心，卻還抱有一點幻想，這次怕是他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皇城內(nèi)勾心斗角，邊疆戰(zhàn)火紛飛，眼看就要失掉一個城池，大小將領(lǐng)死的死傷的傷。滿朝文武卻在朝堂上爭吵不休。
　　楚懷瑾請纓抗敵，有人說不妥，有人說這兵權(quán)到時候指不定落入誰手中，話里含沙射影。家國土地百姓都要人家侵占，京城的人還有臉站著談權(quán)入誰手。
　　朝中再一次傳來急報，北方觀城失守，若是再讓敵人突破堰塞關(guān)，敵兵就可直搗京城。懷瑾再次請纓，皇帝允了。
　　這場仗從冬天打到來年入秋，朝中局勢早已大變。母親借著念我將我接到相府。楚懷瑾從書房暗閣出來，我一時愣住，不想他竟然回來了。
　　“今晚，你便待在相府哪也不要去。”他看著我，眼神明明是溫柔的，我卻感到一片肅殺的氣息。
　　我控制不住走上前環(huán)住他的腰身，“我聽你的，你，活著回來”……若是不成功，我寧和你浪跡天涯。
　　我藏在相府，仿佛看到了皇城內(nèi)火光漫天，血流不止，聽到哭喊求饒聲不住……天將將大亮，一切都結(jié)束了。
　　有一個說法國內(nèi)流傳，太子楚懷瑜顧忌大皇子回朝，意圖謀反自己做了皇帝，誰料楚懷瑾前來救駕，活捉了太子，可是皇帝已經(jīng)中毒身亡。
　　楚懷瑾稱帝三年來國家恢復(fù)往昔，繁榮更勝前朝。
　　我卻不曾有孕，倒也不太著急，畢竟他已有了幾個小皇子了，我照樣是皇母不是嗎？皇后做久了威儀也生出幾分來，就像皇帝做久了一樣。
　　權(quán)力與溫情到底只能抓住一樣兒。
　　楚懷瑾像往常一樣午時過來坐坐，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請了個安好。他欺身過來，握緊我的手腕，直直的盯著我，直到看到我眼睛里冒出水花來，才嘆了一口氣松開些“你，怎么如此疏遠我？這三年來你何曾……”
　　呵，我疏遠他，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他只道我疏遠了他，卻不說我為何沒有子嗣。
　　我甩開他的手“我為何如此，你不知道？親手給我喂藥讓我永遠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不是你做的嗎？你害怕我母族勢力，便永絕了后患，可是我的孩子難道就不是你的孩子嗎？你何曾對我有情�！�
　　他怔怔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只頹唐地坐著。
　　太陽底下果真沒有什么新鮮的事兒，歷史輪回，我也嘗到了歷史輪回的滋味，皇帝做久了就想要久做，哪管什么夫妻哪管什么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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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曾欠我什么，他只欠那個元宵之夜的少女一個承諾。我從此深居宮中，我從此與他相敬如賓。他卻一再逼迫我，讓我毫無退路。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我的父親兄長本來是聰明的人卻做了不聰明的事，以為手握兵權(quán)便可以大權(quán)獨握。奈何君王不容。
　　那天夜里，寒風(fēng)大作，暴雨不停，我跪在他宮外，請求他放我父兄一條生路。他站在屋檐下看著我，眼睛就像空中的寒星藏著冷光，“滾回去，這是最后一次，他們?nèi)羰窃俑匏Ｊ侄危恪彼咱劻艘幌�，一步一步淌在水里，朝我走來�?br>　　他捏著我的脖子，逼我看著他，不知淚水還是雨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便陪他們一道去赴黃泉……”他似用盡力氣一般，跌倒在雨中，跌到我的身邊。
　　我對他扣了三個頭，跌跌撞撞走回自己的宮里。
　　我知道他對我還有一點點情，我便利用這一點點情意去活我父兄的命。兩個人走到這一步，離著訣別也不遠了…
　　終于我的家人都回了老家，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了，我卻被留在了這個萬丈高墻里消耗著光陰。
　　如果有什么還讓我活著，便是楚懷瑾了吧，即便我們早已把對方傷的遍體鱗傷，我卻不想走開，不想走開……可是也回不到從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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